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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假戈壁

    情况在第二天变得更糟。

    原定计划是八点起床,吃一顿简单的早饭继续出发,可一早起来,胡金水就发现他的导航出问题了。

    进入罗布泊,手机没信号是肯定的,但GPS和卫星电话一样,都是不使用地面基站,直接连通通信卫星的装备,接收信号是没问题的,相同的情况,也发生在林寻白他们车上。

    而当胡金水打电话联络救援中心时,才发现卫星电话也拨不出去了。

    卫星信号丢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电子干扰,例如误闯军事基地,或是战时的卫星对抗,另一种则是磁场问题。

    “奇了怪了。”胡金水挠了两把胡子,“昨晚我把坐标报给救援中心的时候,一切都还正常,该不会……”

    陈恪打断他的话,“这里是罗布泊。”

    也对。

    这里是罗布泊,说奇怪自然是奇怪,可要说不奇怪,也的确不奇怪。

    “这样吧,我们先在周围找找信号,没准换个位置就恢复了。”林寻白提出建议,“手台还是通的,不要开太远,谁先找到信号就通知另一方。”

    胡金水同意这个方案,“那我们朝左,你们朝右,不管情况如何,半小时后都回这里碰头。”

    他指了指旁边一座最高最大的雅丹土台。

    罗布泊大部分地区是没有参照物的,只能靠GPS坐标确定位置,选在这里扎营,也是因为这座土台足够高大,在万一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充当临时坐标。

    陆巡车先行一步,车轮扬起滚滚黄沙。

    燕山月趴在窗沿上,今天的天气没有昨天那么好,整片天空灰蒙蒙的,一眼望去分不清天地的界线。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她问。

    “目前还没到那步。”萧侃拍肩宽慰,“你去看会儿书吧。”

    看书对燕山月来说是个好选择,她点点头,从包里抽出一本新书,林寻白从后视镜瞄了一眼。

    那本书叫《生死罗布泊》。

    “……燕老板,你换本别的吧。”

    “哦。”燕山月从善如流,立刻换了一本——《彭加木失踪始末》。

    “……”

    林寻白放弃了,发动车子向右转弯。倘若导航有信号,他们今天的行程确实包含了彭加木失踪地,估计燕山月提前买书也是这个缘故。

    上世纪八十年代,生化学家彭加木带领考察队进入罗布泊,由于物资不足,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他独自向东寻找水源,失去踪影,此后国家进行了四次大规模搜寻,动用上千人力,都没能找到他的尸体。无独有偶,十六年后,探险家余纯顺在徒步穿越罗布泊时,也因偏航不幸遇难。

    两人出事的时间都在六月中旬,那是罗布泊一年当中最热的时节,正午气温能达到50℃,且沙暴多发,于是便有了“六月不进罗布泊”的说法。

    眼下正是五月末,距离“黑色六月”,还剩两天。

    林寻白甩甩脑袋,不让自己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吉普车驶出平坦的戈壁,荒漠逐渐露出狰狞的模样,他的车速不快,为的是让一旁的萧侃慢慢找信号。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一开始,萧侃还认真回报,二十分钟后,她直接摇头回应。

    这么一片区域都接收不到卫星信号,着实有些不合理。

    不符合科学常理。

    林寻白的情绪一时复杂起来,有些话当着陈恪和胡金水的面他不好说,只能私下讨论,“萧老板,你说会不会真是我们昨晚……”

    ——把鬼玩出来了?

    剩下的后半句,他没敢说全,生怕一不小心给说中了。

    “鬼还会玩无线电?”萧侃白了他一眼,继续盯着导航仪。

    林寻白反驳:“以前死的是古代鬼,现在死的是当代鬼,那个孙老板不但会玩无线电,还会用卫星电话呢!”

    萧侃无言以对。

    好在手台及时传出胡金水的声音,“喂!喂!听得到吗?”粗犷的嗓门在此刻宛如天籁,林寻白赶忙应答,“听得到,听得到,你们找到信号了?”

    手台嗞嗞响了两下,胡金水继续说。

    “我们陷车了。”

    ***

    车辆在翻越沙丘时容易陷车,在戈壁并不常见,但罗布泊有一种“假戈壁”,表面看起来像戈壁一样坚硬,实际却是虚的,车子开过去一下子就会踏空。

    胡金水是老司机,知道这种情况不能强行踩油门,否则会越陷越深,他先挂倒挡,试图让车退出去,不料这处沙坑面积较大,试了几次都不行,只能叫人帮忙。

    两车开得不远,林寻白越过几处零散的土丘,就找到了位置,胡金水站在坑边,正拿着铲子挖沙。

    沙坑周围没有可固定的物体,林寻白将吉普车停在前方,打开车前的绞盘,拉出钢丝绳扣住陆巡的前杠。沙子铲得差不多了,胡金水找来两块稍大的石头,先抵着前轮,再铺上防滑垫。

    他用手臂蹭了蹭脸上的沙尘,“还好你装了绞盘,也万幸不是掉进‘土海’。”

    “土海是什么?”萧侃问。

    “‘土海’是这里的一种地形,表面和普通沙地一样,实际是深不见底的流沙坑,哪怕是四条腿的骆驼,踩进‘土海’也捞不上来。”胡金水一边回答一边上车,“所以进罗布泊一定得有车,徒步的风险太大了。”

    尽管有辅助工具,但把车拉出沙坑并非易事,林寻白小心翼翼地收绞盘,胡金水将车一点点往外挪,既怕车子拉不上来,更怕把另一辆也带进坑里。

    折腾了半晌,陆巡才彻底脱离沙坑。

    太阳升至最高点,黑色的影在他们脚下缩成一团,极度干燥的环境中,汗水流出毛孔就瞬间蒸发,持续暴露在无遮无挡的日光下,很容易高温脱水。

    胡金水当机立断,“不能再冒险了,我们报过救援登记,超过24小时不联系,救援队就会按最后发出的坐标来找我们。”

    换而言之,今晚天黑时救援中心便会发现他们情况异常,尔后派车前来。

    采购的水粮足够五天,营地的帐篷还支着,大家各自拿了饮用水和即食罐头,先躲日头要紧。

    林寻白昨晚睡得并不踏实,休息半天也算养精蓄锐,他一觉睡到傍晚。

    太阳开始西沉。

    胡金水的土灶重新燃起,今天没有新鲜羊肉,煮的是茄辣西拌面,配上真空包装的卤牛肉,外加一人半头蒜。

    他独自倒酒时,燕山月冷不丁放下筷子,“我也想喝。”

    “哟嚯!”胡金水是标准的西北汉子,顿顿都得来两口,可惜这一路没有酒搭子,喝得寂寞如雪,如今有人开口,他忙不迭拿出杯子,“酒泉知道吧,酒泉以前是叫金泉的,霍去病击败匈奴,收复河西,汉武帝亲赐御酒,霍去病将酒倒入泉中与将士同饮,这才改成了酒泉,所以酒和金子是一样的好东西!”

    “你瞧我,我叫胡金水,金水、金水……指的不就是酒嘛!”

    燕山月接过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燕老板居然会喝酒?”林寻白有点意外。

    “燕子酒量不差的。”萧侃回道,或许是滞留原地过于憋闷,她也伸手讨了杯酒。

    林寻白跟着凑热闹,“那我也来点。”

    气氛烘托到这份上了,陈恪不得不加入。

    从一人独饮到全员陪酒,胡金水心情大好,“困一天多大事啊,咱们有酒有肉的,吃饱了睡一觉,救援队就到了!来,干一个!”

    枯枝在火中烧得噼啪作响,夜风吹来,星火像萤虫一样腾起,推杯换盏间,一瓶酒很快见底。

    胡金水又从车上拿来第二瓶,“这么空喝没意思,你们会划拳吗?”

    陈恪率先摇头,萧侃似有似无地朝他瞥了一眼,拿起手边的空瓶,横在地上顺势一转,“玩你问我答吧,转到谁,谁就回答问题。”

    这种年轻人的游戏胡金水没玩过,林寻白已然心领神会。

    “玩这个好,正好聊聊天。”

    游戏规则简单粗暴,从第一个人开始转瓶子,瓶口指向谁,谁就要回答对方的问题,不答则要罚酒三杯。

    沙地摩擦大,空瓶转了两圈半,定住了。

    第一个指的人,是胡金水。

    萧侃眉梢一挑,笑眯眯地问:“胡导,你做导游这些年,最讨厌的客人是谁?”

    “嗐!最讨厌可不好说……”胡金水红着脸摆摆手,像是有些为难,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下一秒。

    他胡子一吹,两眼一瞪,“我和你们说,讨厌的客人只有更,没有最!好比那个孙老板,你和小林在嘉yu关是知道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对他苦口婆心,他却一个字也不听,小命搞丢了不说,还把我吓得半死……”

    胡金水怨念颇深,叽里呱啦吐槽了半个钟头才停,末了,还自顾干下一杯酒,“去他个凉怂,骂完真过瘾!”

    他大手一转,酒瓶又咕噜噜地动起来。

    这一次,指到了燕山月。

    “不爱说话的小燕子……”胡金水伸手点了点她,想出一道刁钻的难题,“你的初恋是什么样的?”

    燕山月坐在他正对面,眼观鼻,鼻观瓶。

    “我没有初恋。”

    一句话,两秒钟。

    结束了。

    胡金水醉醺醺地打了个激灵,“这怎么可能?!”

    虽说燕山月不如萧侃明艳招摇,但也是个白净清秀的姑娘,文文静静又不爱说话,哪个男人见了,心里都会软绵绵的。

    “我证明,是真的。”萧侃接过话,顺势给胡金水的空杯添酒,“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人。”

    “那你呢?”胡金水扭头去看萧侃,“你不可能也没有吧?”

    萧侃笑道:“那你得先转到我,我才回答。”

    胡金水一怔,燕山月已经转起酒瓶。

    瓶口绕了半圈,骤然停住。

    林寻白的心一下悬起,他知道萧侃提议这个游戏的目的,只是主动权落到燕山月手中,他怀疑她能不能猜到他们的意图——毕竟燕老板行事,画风总有些特立独行。

    瓶口正对陈恪。

    萧侃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杯中的残酒。

    燕山月抬头,淡淡地问:“你手里的绢画和手抄经是从哪弄来的?”

    整整一天,这是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也是最有用的一句。

    陈恪放下酒杯,目光深沉地向她望去,这题的走向相比前两轮可以说是又生硬又突兀,但因为对方是燕山月,又显得没那么奇怪。

    她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寡言的,她不关心、也没有八卦,只对修复感兴趣。

    有此一问,合情合理。

    “好,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