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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先生与酒,舍命相陪

    这是龚自在和小哑巴一起吃的第一顿像样点的饭。

    本以为张致远作为县老爷,管的还是白蒲县这样的富县,吃的伙食不说多么豪华,但至少得是丰盛。

    谁曾想,桌上摆的不是青菜就是豆腐,素得不能再素。不过好在最后安伯端来一碗红烧肉,这样总算是比街边的馄饨铺子强些。

    想起上午门口那个黑马褂年轻男子说的话,龚自在不由得感叹这张致远是个清官不错,但穷也是真穷。

    饭桌上,张致远致歉道:“准备得仓促,还请见谅。”

    龚自在摆摆手,表示他们一大一小粗糙惯了,没那么多讲究。

    一旁,小哑巴看着桌上的红烧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可就是没动筷子。

    龚自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丫头,真是懂事的过分了。

    实际上,因为白蒲县贵到离谱的物价,这一碗红烧肉足足要花费张致远小半个月的俸禄。

    最后要不是一旁的安伯看不下去,朝每人碗里夹了几块,这碗红烧肉只怕到明天也吃不完。

    过了午时,张致远便穿起官服,继续处理堆积了一天的公务。

    其实所谓公务,张致远自己也说过,因为某些原因,白蒲县各大势力都不买他的账,所以他这个县令实际上只是个空架子罢了。而且为了恶心他,那些人还会鼓动老百姓不断制造各种麻烦,比如张三家的牛屁股被李二家的猪摸了,马婶家的鸡在王叔家下了蛋……再加上地痞无赖的寻衅滋事,每天的县衙门口一到下午就人满为患。

    那些百姓知道这么做不好,可县令大人他们惹不起,那些人他们更惹不起。

    所以每日光是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杂事,张致远就要忙到傍晚。

    对于这件事,龚自在也只能说是爱莫能助,打架泡妞他在行,但是处理邻里纠纷,还得是专业的读书人来。

    不过好在张致远耐性极好,每件事处理得也滴水不漏,所以那些人就一直没有抓到张致远的把柄。

    而除了处理公务,张致远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做。

    按照张致远订立的规矩,每个下午的未时,是各大场子花魁来县衙点卯的时间。

    每到这个时辰,张致远也会暂时放下手里公务。

    白蒲县内登记在册的花魁共有八十四人,除去每月初一、十五,剩下的二十八天里,这八十四人都会分批次来县衙点卯,不多不少,每批次正好三人。

    点卯过后,这些人还得在县衙留半个时辰。

    据说那些花魁每次从府衙出来都是面红耳赤,头昏脑涨,问她们发生何事了,她们也只说是这半个时辰从县令大人那里学到了很多知识,受用终身。

    一来二去,也就有了张县令那方面本事不俗的传言,不仅经验老到,更是花样繁多,能让一众花魁都心甘情愿膜拜。

    但实际却如那些花魁所说,张致远对她们做的仅仅只是传道受业解惑罢了。

    面对这些流言蜚语张致远没有刻意澄清,他知道这些事情背后是有人在操控,如果将这件事澄清了,很快又会有新的流言诞生,不怕已知,怕未知。

    对于给漂亮姑娘教书这件事龚自在倒是十分有兴趣,甚至还毛遂自荐想当几天教书先生,但张致远哪里会不知道龚自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最后在龚自在的软磨硬泡下,张致远才勉强答应让他和小哑巴旁听。

    到了时辰,三位花魁按时来到县衙,有凤楼花魁来仪,紫荆坊花魁照雪,倚红院花魁画扇,这是今日来上课的三位花魁的花名。

    她们熟门熟路地走到三堂,只是手里拿的不是散发着脂粉香气的花手绢,而是飘着淡淡墨香的圣贤书。

    这些书都是张致远自己掏腰包买的,每位花魁一套书,总体算下来可是笔不小的银子。

    三位花魁虽都是相对保守的素衣素妆,但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把龚自在看得口水直流,她们看到了龚自在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只是掩面而笑,没有丝毫调侃之语。

    在外面,她们是风情万种的花魁,在这里,她们只是虚心求教的学子。

    龚自在却双臂环胸,自言自语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这是正常反应。”

    见龚自在俨然一副自得其乐的姿态,小哑巴只得捂住脸。

    丢人!

    张致远在三堂教书,安伯在大堂候着,安抚那些上门告状的老百姓。至于长腿张翠花,自从上午匆匆一见后就再也没出现,张致远还是那句话,舍妹不喜见人。

    今天,张致远讲的是一篇名为《货殖记》的文章,文章讲的是几位成功商人的事迹。

    白蒲县能争上花魁之名的都不是寻常女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各有所长。但她们所吟的诗所唱的曲,无不是歌舞升平调,纵情享乐曲,如果仅仅依靠这些,将来白蒲县改换天地后,她们又能做什么?难不成再换个地方,继续做那依靠色相的风尘女?或者成为高官富贾金屋藏娇的金丝雀?

    张致远所希望的其实很简单,人人都能自食其力。

    所以张致远教的从来不是圣贤道理,而是真正谋生的手段。

    张致远在上面讲课,小哑巴和三位花魁在下面聚精会神地听着,龚自在则在一旁翻阅起一本从张致远书桌上顺来的花名册,上面记载了白蒲县内一千六百七十四名风尘女子的姓名以及生平摘要,是张致远刚赴任时命令手下收集的。

    册子不薄,入手好比一块垒石。

    今日来的三位花魁,来仪,照雪,画扇,在风月场上都是极其不俗的名字,而且各有一技之长。

    就说那位有凤楼花魁来仪,身姿绰约,尤善剑舞,曾有一位文豪见其剑舞,留下了“动如雷霆收震怒,静如江海凝清光”的美誉。

    龚自在也很快在花名册上找到了来仪姑娘的生平。

    “有凤楼花魁来仪,本名苏秀,新历九七一年生人,年龄十六,南阳郡开阳县人氏。自幼丧母,五岁时被其父以十两白银的价格卖到有凤楼,尤善剑舞。愿望:想要一双好看且不磨脚的绣花鞋。”

    龚自在继续翻看。

    “紫荆坊花魁照雪,本名陆羡儿,新历九六七年生人,年龄二十,怀远郡怀远郡城人氏。其父官至吏部给事中,后因贪污事发被捕入狱,妻女均被编入教坊司沦为官妓,陆羡儿又因为姿容美艳,被教坊司的官员以一千两白银的价格卖到了外边,后又几经转手到了紫荆坊,因其极有文采,尤善七言,颇得文人墨客的青睐,经过几年时间,逐渐成为了紫荆坊的头牌。愿望:给父亲立一座有名有姓的灵位。”

    “倚红院花魁画扇,本名不详,年龄(自称十八)籍贯不详。记事起就在倚红院做活,善绘画,因能在扇面上一笔作画,故名画扇,曾以一幅‘人生若只如初见’赢得一位山上神仙青睐,足足赏赐了一千灵石,从此也就有了‘一画仙’的称号。愿望:去京城吃一次五芳斋糕点。”

    浏览完全部名册,龚自在摇头苦笑,这位张县令还真是别致,问别人生平还要顺带问个愿望,他怕是不知道,女子所求的愿望,从来都不是字面意思。

    课业结束后,距离太阳落山还有段时间,张致远回到大堂准备继续处理公务,但奇怪的是今天衙门门口格外冷清,那些喜欢带着鸡鸭牛羊堵在门口没事找事的乡里乡亲也没有出现。

    安伯一直守在大堂外所以知道得最清楚。

    就在方才,有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神仙突然出现在衙门口,只见他脚踩祥云,浮于半空,好不仙风道骨。老神仙驱散祥云,落地之后就指着一位常来县衙闹事的地痞无赖破口大骂:“呔!痴儿!你可知坐于公堂的那位大人乃天上文曲星下凡,你等来此闹事便是逆天而行,若不是念在我与你太太太太爷爷有几分交情,特来劝你回头,不然尔等折损自身阳寿不说,死后更是要下十八层地狱,体验那拔舌剥皮之苦!”

    老神仙刚说完,那无赖就立马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痛斥自己的不是,并保证不会再犯。

    安伯告诉自家公子,他其实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位仙风道骨的老神仙可不正是那位样貌周正的龚先生嘛!至于那无赖为何会如此配合,安伯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无赖今天的腿脚似乎不太利索。

    想到这里,安伯不由得感慨道:“公子,对百姓来说,你是一味苦口良药,但有的时候偏方方能治顽疾。”

    恰巧此时,龚自在从外面带回了两壶酒和几个佐酒小菜,他看向张致远:“能喝?”

    张致远后退一步,郑重作揖:“不胜酒力,但舍命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