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柚子熟啦 » 三

    云东本想把兰儿的丑闻瞒着家人,自己琢磨着处理,不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云佳早把事情告诉了马大婶。也许在马大婶的眼里,范兰儿不是合格的媳妇。但没有证据确凿也不好表态,即使再不看好范兰儿也不可随随便便冤枉一个人,特别是女人的节操更不可被污蔑。

    一家人都不吭声,范兰儿又死咬不承认。云东就跟被家人遗弃的流浪狗那样充满着孤独与无助。

    对于出轨的态度,山窟窿茶镇不比城市人看得开。云东强烈想知道真相,否则很难在茶镇抬起头来。造成这股风言风语给云东带来噩梦的人就是在云东家旁边开私人小诊所的牙科医生。

    兰儿在家带孩子也不可能天天闷在房间里,总会抱着孩子出来转悠。小孩小毛小病是常有的事,即使是牙科医生也总比外行的妇道人家懂得看病调理。何况是茶镇这个医疗资源极其匮乏的山窟窿?

    茶镇又没有医院,只有一所简陋卫生院。即使这样,茶镇人生病了也总是先熬着,实在扛不住了就去私人诊所花点小钱拿些西药来吃吃,只有很严重了,私人诊所拒绝接受后才会去茶镇人最高医疗单位卫生院找医生。

    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医术好不好不是靠吹出来的。自从孙琪花把云东的蛇伤医好后,杨家人对中医留下了莫名的好感。家人有个小病小痛的,不会去私人诊所问药,都是直接找芳儿姑姑拿草药解决。拉肚子了,就煎点凤尾草水喝;发烧了,就吃点金钱草、蒲公英;小便热痛了,就吃点车前草;脚上生毒疮了,就吃点紫花地丁。甚至得了颈肩腰腿痛、痛风,都会找孙琪花抓药和针灸,云平和橼芳经常跟在孙琪花后头,观察她搭脉看病,帮她拿配药,耳濡目染下,对中医学产生了好奇:花花草草,根根果果居然能治病。

    渐渐地,云平闲着时就不去捡破烂,也不去摆地摊,而是跟橼芳上老军山采草药带回来给孙琪花。因此,孙琪花也会给云平和芳儿辛苦费。并告诉云平橼芳,采白花舌蛇草时,一定要背阳潮湿的地方,那样采来的草药是绿的,药效强。

    有日,两人采药回来,天气热,在经过鲨排河时,云平和橼芳就下河里去抓鱼,顺便游个清水泳。因为常常在鲨排河里抓鱼就把一些破旧的簸箕和帐网及笊篱放在做上记号的河岸石缝里,来时就直接取出用。河水清澈见底,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顺着老军山的山林向东淙淙流去。两小无猜的云平和橼芳正在芦苇丛中赶着鱼群入网,忽然云平肚子疼的厉害。慌忙之中,橼芳背起药篮扶着云平赶到姑姑孙琪花家。

    孙琪花给云平吃了一点烘干的白术,肚子很快就好了。

    孙琪花认真地对云平和橼芳说:“你们俩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在满头大汗时一下就泡到冰凉的河水里。那样非常危险,会出人命的。”

    两个小孩听孙琪花的劝告,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只是连忙点头。那是云平第一次在心底里深深敬畏生命,明白了医学常识的重要性。

    在孙琪花的教导下,后来云平和橼芳在河里抓鱼时,先在岸边用河水慢慢擦身子,然后就在浅滩上戏水抓鱼再也不敢跟以前那样见到碧波荡漾的清澈河水就往里头钻。孙琪花一次次交代野外游泳很危险,再后来云平、橼芳就常常在河岸沙滩上两人摸黄蚬不再下河里去了。

    虽然黄蚬肉薄,然而用老军山挑来的泉水放在锅里煮汤,无需任何佐料便是清甜可口的美味佳肴。炎炎夏日喝上天然甘甜爽口的黄蚬汤,就是神仙也该羡慕不已。

    云平常常会跟范大嫂说:“要是龙儿有不舒服就找孙琪花姑姑去,她的药还是管用的。”

    起初,兰儿去找过几次孙琪花看病,但总觉得老是去麻烦人家不好,后来就不去了。

    可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为了省钱,兰儿自然会抱着身体小恙的孩子问家门口牙科诊所的医生。

    都是熟悉人,问点小儿生病的事,有问必有答。一回生二回熟,经常这样有事没事兰儿都会到门口的牙医诊所里说说笑笑。可能这样也没有什么,但哪里都会有喜欢爱管闲事的人,兰儿和牙医谈话之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路过的,有些看不惯兰儿的人就会借机生事。把随眼看到和闻风听到的一些零碎话给添油加醋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到后面就成了地地道道有板有眼的“桃色新闻”。

    云东敲不开兰儿的嘴巴,只有想办法撬开牙医的嘴。

    经摸索发现,范兰儿的“桃色新闻”缔造者居然是牙医的老婆。

    原来牙医和范兰儿常常有说有笑,早就令牙医老婆醋坛子打翻了,心怀不满。于是恶向胆边生,因找不到偷情的证据,只好放出风来搅臭两人的名声,让他们好自为之。没想到经过舆论的炮制后,这“风”像无情的仇恨刀直接伤害了两个家庭。

    祸从口出,牙医老婆见云东凶神恶煞地扑来问个虚实,结果她心慌了。为防止漏嘴惹祸上身,牙医老婆紧闭牙门,一字不吐。因为她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不敢在台面上胡言乱语,这可急得云东直跳着脚,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犯人都有保持沉默的权利。人家不说话,也不能死缠烂打,否则到时人家反过来状告骚扰欺负良家妇女,云东不仅要吃警棍还要落下欺凌弱女子的不好名声。

    云东背着手,气呼呼地回家。范兰儿正眼也不看,抱起孩子出门去。云东憋了一肚子火,快把自己给烧昏了。

    对,冤有头债有主。直接找牙科医生去。云东跳了起来,蹦到门口的牙医诊所里。

    那牙科医生早被她老婆放的野火灾风给气得快吐血,整天如过街老鼠,战战兢兢的,见到云东凶巴巴的样子,吓得脸色苍白,牙颤唇抖。

    云东瞪着跟云佳店铺那只狼狗似的血红大眼,一把揪住牙医的领子,恶狠狠地逼问:“你到底对兰儿做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事?快说,快说,快说。”

    牙医也不反抗。这种事情不管有没有,越解释越拎不清,索性就不吱声。

    又遇上一个哑巴。云东怒火中烧,但凡别的事甚至剥皮剐肉都可以忍,唯独这个绿帽子比要命还可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啪,啪,啪”,连续扇了几个耳光。牙医的白脸登时灌了营养液那样红肿起来,嘴角流出了血,依然咬着牙关不开腔。大有“要命一条,要问的没有。”那股视死如归的骨气。

    云东飞撒了几块红烧饼后,胸口的恶气泄了大半。人也教训了,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依然拿不到确凿的证据,还能怎么样呢?于是,云东撩下一句:“今天就放过你,明天见了再打。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云东心里惦记着,租了芳儿爸那十亩良田,耗不起。遂转身回到家中,扛起锄头忙赶着下田。

    天空的云朵黑沉沉地,厚厚的乌云压得胸口烦闷。云东没命地挥着锄头挖地,畅汗淋漓,内心的浊气随汗排出,人舒爽了许多。

    刚才云东丢下的狠话,也只是吓唬吓唬那牙科医生而已。至少是警告牙医做人要堂堂正正,不要偷鸡摸狗。

    老实人凶起来也可怕。被打得狼狈的牙医,想起刚才云东狰狞的样子,浑身颤抖,慌慌张张地卷起铺盖跑了,再也没有见到。

    牙医老婆跑到派出所报警说云东逞凶打跑了他的老公,拆了他们家的顶梁柱,要派出所主持公道严惩恶人。虽然云东是动手了,然而茶镇的舆论一边倒地支持云东教训牙医的态度。面对强大的舆论压力,派出所了解实情,掌握了那牙医平时生活中的为人品德和作风本就是喜欢招花惹草的,不仅没有对云东询问调查,反而训斥了牙医老婆一顿。农村人老老实实把家过日子,对于破坏家庭的小三、二爷最看不惯甚至要求派出所严惩小三、二爷。云东风风火火出手教训二爷的壮举得到云佳罕有的赞赏,“这个愣头愣脑的大哥终于不再是窝里横。”

    牙医跑了才好。眼不见心不烦。云东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状态,慢慢地也淡忘了那想想就怒不可揭的“绿帽子”风波。

    马大婶和云香,天刚亮就去老军山采茶。蒙蒙大雾笼得路上面对面都看不清人脸。山路旁停着一辆拖拉机展着猫眼的大灯在“嘭嘭嘭”地朝天咆哮。

    “咦,张鑫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哦,马大婶,这雾太大了。前面有个小山坡,我的拖拉机不敢开,又要赶时间拉货,这样吧,你帮我到前边去看一下有没有行人,我把拖拉机开过前面的坡就可以了。”

    “行,你把拖拉机的声音拉到最大,我在坡上帮你把行人拦住。”

    张鑫一面开着拖拉机,一面小心翼翼地沿着大灯的亮光往前开。茶镇的山路清晨不仅雾大,而且坑坑洼洼又小,一不小心就会掉到山沟里,很危险。

    跟蜗牛似的,总算爬过了山坡。“谢谢你,马大婶。”

    “用不着这么客气。阿鑫,做事就应该这样小心翼翼,不可壮胆鲁莽。阿鑫,云东媳妇出轨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张鑫结结巴巴地说道:“都过去的事了,就不要管它了。马大婶,那些捕风捉影的话不要太当真。我也是听朋友们在传言,就告诉云东要多个心眼。”

    “是呀。人闲是非多。农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活都不做,就抱着孩子整天东家逛西家转的,即使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也会被人另眼相看。”

    “马大婶说得对。我媳妇就天天上山采茶去,我开拖拉机拉货赚钱。”

    “这样才是。你是云东从小一起玩大的哥们儿。你去跟云东说一说,男子是一家之主,是家庭顶梁柱,是家庭的领头人,媳妇不能太宠。该做什么,还是要带着媳妇一起去做的。媳妇做了不该的事,男人也是有责任的。因为他没有把路带好。”

    “马大婶,你放心吧。等下我见到云东就跟他说。”

    “嗯。”

    临近中午,张鑫开着满载山货的拖拉机从老军山下来,见云东还在租田里除草就停下拖拉机。走到云东的田边,结结巴巴地说道:“阿东,快上拖拉机。天要下大雨了。”

    “下大雨才好,我正盼着淋雨呢!”

    “来,把锄头给我。我跟你说,阿兰出不出轨也没有证据。不排除被误会的可能。人的嘴巴最厉害,黑可以说成白,白也可以说成黑。不能人云亦云。这种事,只有确凿的证据才能确定。”

    “无风不起浪。我心里有数。不要说了,阿鑫,给我一只烟。”

    “我开着拖拉机,你又不抽烟,想抽就从我口袋里自个儿拿吧。”

    “我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问的?”

    “阿鑫,你看那些电视剧里的女人,家里男人养着疼着,有饭吃,睡得香,为什么还要出轨呀?”

    “这个问题太大,不好回答。通常来说,男女出轨无非都是贪财好色。女人出轨的前提条件是要有姿色。这个看来阿兰不具备。”

    “自古情人眼里出西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只是这么晦气的事怎么就落在我头上了呢?”

    “阿东,我跟你说。不管是男是女,只要长期闲着不干活,就会胡思乱想甚至做出违背道德常理的事。你看我们茶镇那帮偷鸡摸狗的男人和做了不得见人事的女子,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好吃懒做。至于阿兰这事,没有确凿证据,你也不要太过较真。要堵住他人的嘴巴,其实很简单。从今以后你带着阿兰一起上山下田。这样,干活充实,就不会红杏出墙,别人家也就不会说三道四。劳动最光荣呗!”

    云东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学着张鑫样子吸了一口烟,一股焦油味的烟团,猛地闯入云东的鼻腔,不知道往哪条道出去,就四路乱串起来,呛得云东搜肝抖肺。于是,就把烟丢入路边的水沟里。

    “这烟有什么好抽的。”

    张鑫笑了笑道:“抽烟不抽烟不重要,能把问题想清就好。”

    “越抽越浑,脑壳都昏昏的,哪里还能把问题想清的?”云东丢了烟后,一手握住拖拉机扶手,一边呆呆的眼,冥思苦想:“兰儿斗大的字不识,否则云北有很多书让她看看,一边带孩子,一边修身养性。这样也挺好的。一个人既不会看书又不喜欢劳动,那么就会游手好闲,养成好吃懒做的坏习惯。这样的人别说出轨,就是跟着坏人去做伤天害理、违法乱纪的事也不在乎。茶镇犯人叫劳改犯,就是劳动可以改造一个犯人。张鑫说得对,劳动最光荣。跟自己一样年龄的同伴结婚后,女人都是把孩子放在背筐里,直接背着上山采茶或下花田锄地。她们纵使有点姿色也没空出轨。”

    回到家,云东烧了饭,在桌上一边嚼着菜肴,一边中气十足地说道:“我们家并不是富足之门,现在有房子住,三餐管饱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劳动所得的。除了自己原有的山田,还有租的孙家十亩良田都是爸和云北、云平帮忙打理,那些茶山,橘树林,也是妈和云香在做。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从明天起,你跟我一起去老军山采茶。孩子喜欢上幼儿园就送去,不然就跟我们一起上山去吧。”

    不知是内心惭愧还是被出轨风波吓着了。范兰儿半天才从牙缝里蹦出“知道了”三个字。

    除了不愿意下厨,范兰儿其它的苦倒也吃得下。起初也是云东看她面黄肌瘦的可怜才让她躲在家里带孩子,现在兰儿每天跟着云东上老军山采茶或者下租田拔草。夫妻俩每天披星戴月成双成对地雨里来雾里去,有甜吃甜,遇苦吃苦,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这打消了杨家人对兰儿不轨的疑虑,镇上那些好事之徒渐渐地冷却了观看热闹幸灾乐祸的心。

    有云香、云东和范兰儿采茶,马大婶就在家里分拣茶针。市场上茶针的价格比茶叶高很多,如果不分拣就直接卖了太可惜。现在有人手了,当然就要把茶针给分拣出来。茶镇农村人没有其它收入,只得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精打细算,能多赚一分钱,再苦再累也愿意做。

    马大婶在家分拣茶针还可以把孙子孙女一同照顾。云东和范兰儿背着茶叶回来时,马大婶已经烧好饭,云东放下背篓赶紧摊开被捂得热呼呼的茶叶就可以去吃现成的饭。这个如意算盘,云东每天都打得滴水不漏。

    家里其他人倒没什么意见,还是云佳看不惯云东总把算盘往家人身上精打细算的德性,时不时在裁缝店里咒骂几句。

    云平趁着中午放学吃饭从花田里摘回茉莉花。见到头大圆脸的龙儿抱起来就朝着肉嘟嘟的脸蛋亲了几口,恨不得咬他几下。

    “叔叔你好臭,放开我。”

    “小鬼头,叔叔天天骑牛背不臭,才怪。”

    “叔叔你好久没洗澡了吧。”

    “嗯,河里不安全,现在不去河里游泳了。等下回来我到田间捡些田螺给你们吃,然后再洗头洗澡。”

    “好呀。”

    下午放学回来,云平绕着蜿蜒的田埂,从田边拾回了一簸箩田螺倒在脸盆里用水冲干净再放在清水中养着,等田螺把肚子里的淤泥吐出来再冲洗干净才可以下锅炒。

    见叔叔拾了这么多田螺回来,孩子们都很兴奋,龙、凤、宝蹲在脸盆旁,折下几根筅帚细条在挑田螺伸出的触须玩。

    云平站在水龙头旁,一边洗头一边搓澡喊道:“龙儿,你把那茶香橼饼拿过来给叔叔洗头。”

    找了半天,龙儿回道:“叔叔,茶香橼饼没有多少了。”

    “没关系,拿一点就可以。等一下,我去芳儿的茶厂要几块来。”

    茶镇人都喜欢用茶香橼来洗头,特别是爱留着长发的女孩。这种用茶橼子压榨过油剩下的渣,打成一块块饼状。用它来洗头不仅去头皮屑效果非常佳而且对人体没有任何毒负作用。

    用茶橼子压榨出来的茶油很香,比猪油更健康。知道马大婶不会轻易给家人改善伙食,云平和云北,在摆小人书时,常常会拿出五分钱从牛儿家买几块光饼,回家让马大婶用茶油煎饼,就当是改善伙食。黄灿灿的茶油饼,香喷喷的,咬一口配饭吃,也是美滋滋的享受。

    入夏以来,茶镇的雨就没有停歇过,天跟漏掉似的,云东每天紧锁眉头,盼望着女娲娘娘快点出来补天,否则靠天吃饭的茶镇人家今年就没有指望了。最近几日更是暴雨如注,家里面盆、脚盆通通找来接屋顶四处滴下的雨水都不够用,床底下渗出的流水成了溪流。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山区最怕连日大雨。随着雨量的增加,长时间浸泡,土质松动。山洪、泥石流、滑坡等自然灾害就不邀而来。

    一觉醒来,雨势略收。茶镇的鲨排河水没有往日的温柔,一幅汹涌澎湃的威风,打烂了岸堤,夹带着黄泥奔腾,疯狂地从决堤涌入良田。

    云东租的十亩良田变成汪洋大海。时不时还有三五成群的流浪鸡站在破门板上从上游冲下来像散兵游勇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偶尔还有一只嗷嗷叫唤的肥猪在浪涛中滚爬。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农家人一年四季幸勤劳动所得的财产被无情的山洪吞没。

    一家人还没从惊梦中醒来,又传来说茶镇通往外县的唯一公路被泥石流滑坡掩埋,还有一辆路过的拖拉机被埋在里面,不知道开拖拉机的人是死是活。

    云东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赶紧跑到张鑫的家里,进门就喊:“阿鑫,你没事吧。”

    张鑫穿着卷云头绣有一只花蝴蝶的拖鞋走了出来,结结巴巴地应声道:“没事,阿东你是听说有拖拉机被泥石流埋住吧。算我命大福大,今天,本想出门,结果天公不作美,昨晚不停地下了一个晚上的暴雨,道路都被水淹没了。也就不出门了。那个被埋的拖拉机是外乡来的。真替那个人家祈祷。”

    显然,张鑫还不知道,云东的租田庄稼没了。当然,他从来都不关心庄稼的事。因为他也不懂农务,张鑫家的农田都是他老丈人帮忙打理的,收成时,只是去要点米粮。

    “没事就好。”云东丢了一句就转身走了,撩起衣服闷着头又回到自己的苦恼中。

    杨家大人们个个都陷入沮丧中。云北自己躲在房间里看书,云平拿着笊篱和云香到鲨排河去捞趁波逐浪的流浪鸡鸭鹅,结果一只都没有撩到。是自己的就是自己,别人的东西再大诱惑也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一家人都在等待田主芳儿爸爸的态度,好像杨家人都是孙家人的奴仆,正等着主人的脸色活命似的。

    当然,现在是新中国而不是人吃人的旧社会。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大不了就把租田损失当一笔债先欠着芳儿家。

    然而,杨家人从来没有欠过债。有多少能力吃多少饭是马大婶根深蒂固的思想。现在无辜背上一笔不大不小的债,心里头跟箍上枷锁似的,坐立不安。

    十亩田租,对于有钱的芳儿家来说,根本不值得什么。芳儿爸也没有打算去种自己的稻田,闲着也是闲着,云东要租就让给他。在芳儿爸的眼里,云东是非常好的赘婿人选。遗憾的是杨家人都是有骨气的,宁可勒紧裤裆过着叮当响的穷日子也不要做人家的上门郎。

    当然,有钱人也不拒绝各处收入都多一点。芳儿爸坐等着杨家人来讨价还价。虽然已为人妻,还是橼红先对杨家人心生怜悯,劝其父亲免除杨家人的田租。当然,橼芳更是在她爸爸妈妈面前,跟啰嗦老太婆那样,一句一个“云平很可怜。”听得孙家人个个抿嘴儿笑道:“你这小丫头,云平跟你有啥关系呀?就这么念念不忘地惦记着人家?”

    橼芳努嘴儿道:“救人一难,胜造七级浮屠嘛。”

    芳儿爸笑道:“阿弥陀佛,我家小丫头一副菩萨心肠呐。”

    大水退去,杨普和云东看着租田被厚厚黄沙覆盖着,俩人环顾惨不忍睹的四周,彼此默默无闻。这时小豆一家人却忙忙碌碌地在鲨排河岸挖沙挑石。云东脑子灵光一闪:“对呀。这场暴雨让许多人家的房子或多或少都遭到毁坏。爸爸,我们租田现在堆满了优质黄沙,这些黄沙在小豆家的眼里可都是钱呀,不如把这些沙挑出来卖。估计这么多沙卖出的钱也可以抵得上田租。”

    杨普摸了摸头道:“嗯,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于是,一家人就开始挑沙卖。云东盘算着,除了挑沙可以弥补田亩的损失外,橘树林和茶山,还是能给今年家里带来不错的收益。

    云平在沙堆里四处张望,看能不能再抓到野生鳖。无奈,这野生精灵不是寻常物,轻易不会落入凡尘。

    云东带领着一家人除了挑沙,还要管理橘树林。经过暴雨侵袭后,很多橘树东倒西歪。云东、杨普钉好支架把倾斜的橘子树扶正。每天云东还要从公厕的茅坑里挑一担粪去浇肥。

    这果树跟人差不多,得到关怀自然长得也俊俏。红登登橘子跟玲珑剔透的小灯笼似的,满枝头摇曳,更像是杨家人喜悦的脸庞。

    晴空万里,天蓝得犹如画家涂上湛青似的。微风拂面,扛着锄头,花香鸟语。对于幸福生活的向往,杨家人洋溢热情,充满着自信。

    只要有盼头,杨家人是不怕苦的。早出晚归,酷暑严寒,披星戴月,这都是习以为常的。

    一家人还是算云北最爱看书。干了一天累活。回到家,云北捧着一本破旧却整洁的书,坐在黄泥墙角下那把自己用几块木头钉的矮凳上,借着泛黄的灯光,津津有味地看着。

    云平叫云北一起挖泥鳅。云北看书入神,他告诉云平说:“读书真有趣。就是让我一天到晚不干活我也看得住。”

    “二哥,饭都没得吃,你还有心看书。你这样不就成了书呆子了。”

    “万事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劳动有劳动的乐趣,读书有读书的美味。”

    “走吧。我在咱们自家田边小河看见有许多泥鳅孔,估计是从哪家鱼塘里被大水冲下来的。”

    “我看书,你找朋友去吧。”

    很快云平带着橼芳来到目的地。这小河本是人工从鲨排河引水的沟渠,这次也遭暴雨摧毁成好几段。在杨家田边那段沟渠已经变成一块淤泥池。不过,确实可以看到很多泥鳅孔眼。云平用锄头轻轻挖了一挖,登时就有好几只露着灰白肚皮活蹦乱跳的泥鳅。

    橼芳赶紧打开铝锅子盖,把泥鳅抓进铝锅子。淤泥池很浅也不大,大约两平方米。但挤满了泥鳅,很快铝锅子就盛满了。橼芳先小跑着回家把泥鳅倒在水池里,再回田边装泥鳅。不一会儿功夫,两人就抓了两盆泥鳅。茶镇人认为泥鳅很补身,特别是对小孩子来说,补身的价值更高。云东看着云平抓了一盆泥鳅在活蹦乱跳,毫不客气地找来小桶倒走一半,云平寻来一只塑料袋装了几只泥鳅给云佳送了去。

    眼看橘子就可收成。云东乐得四处打听今年收购商什么时候来,特别想知道收购价多少。

    几次问了,都没有人知道。云东找张鑫问他有没有到外乡拉货听到收购商的消息。

    张鑫说:“最近到周边几个乡镇拉货都没有遇到橘子收购商。这有点不太正常呀。按理说,往年橘子收购商这个时候已经来了。”

    能了解到的最新消息也就这样了,云东无可奈何地回家去。晚上,云东心里突突地辗转反侧睡不着。

    云平和芳儿在田间用稻梗编织成笼子,两人来到一棵老樟树下掏蟋蟀。茶镇到处都是腰粗三米以上的大樟树,就是镇中心也挺立着一棵如擎天大柱的樟树。茶镇算得上是樟树之乡。

    云平一边用手耙树根下的泥,一边说道:“芳儿,我跟你说,我们家挑沙卖的钱已经够给你爸田租了。一家人今年就看橘树林的收获有多少。”

    “噢。我爸爸早就说过,不要你哥的田租了。至于今年的橘子,我听我们茶厂的司机说,外面到处都是堆积如山卖不掉发烂的橘子。”

    “不会呀。我哥说,保守估计今年雨水多,橘子减产,应该比往年能卖得更高的价格。所以,我哥整个夏天带领着我们一家人都围着橘子林转,比照顾自家的儿子还要上心百倍哩!”

    “骗你是小狗。难不成我还骗你图开心吗?我爸爸常常说,近几年左右邻边乡镇的乡农大量栽种橘子林,恰好遇到今年大量结果子上市。估计种橘子的人家要亏钱了。”

    云平急忙喊道:“芳儿,这里有只蟋蟀,快把编笼拿过来。”

    云平从泥洞里抓出一只全身呈黑褐色,一对不会转动的黑油油的眼睛镶嵌在触角下方,背部有两片薄膜的蟋蟀。

    橼芳笑嘻嘻地打开小巧玲珑的编笼罩,让云平把蟋蟀放入。

    俩人掏了半天,总算还有点收获,不白费功夫。

    晚上回来。一家人在吃饭,云东也在。云东已经习惯来父母家蹭饭吃了。他一边吃,一边眉飞色舞盘算着今年橘子大丰收给家里买一台洗衣机省得兰儿每天干活回来还要给孩子们洗衣服。

    云平端着碗边吃边说道:“哥,我听芳儿说,今年他爸爸不要我们的田租。”

    “哦,这样啊。”饭桌上的气氛更加轻松愉快。

    马大婶道:“云平,我们家人从不做食言的事。再苦再累也不能让人家看轻。”

    “嗯。不过,芳儿说他们茶厂司机在外面亲眼目睹一堆堆卖不掉的发烂橘子。还说,主要是这些年周边乡镇村民跟风,大量涌入栽种橘树带来的后果。”

    云东挥舞在半空的筷子手瞬间僵住,就跟悬空的交响乐团指挥棒突然失去了生机。

    云东哽咽问道:“妈,芳儿家的田租还给不给?”

    马大婶眼角泪花打转道:“给,刚才我不是跟云平说过了吗?人可以穷,但志气不能穷。”

    云东叹气道:“哦,那我们今年就一无所获了。”

    马大婶接说道:“日子再艰难也不能把口碑毁了。”

    早吃好饭的云北坐在一边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屋漏偏逢雨。云东真想不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差。当农民靠天吃饭不是活路。家里这么多孩子,将来怎么办。还是云佳日子过得滋润。一门技术在身,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他甚至有些妒忌云佳安居乐业的小日子。

    第二天,云东还是咬紧牙根,身上揣着一千块钱像十亩良田产下的万斤重稻粮,把一家人挑沙攒来的钱全部都拿去付给芳儿爸的田租。

    芳儿爸笑道:“云东,你把钱收回去吧。今年雨水成灾,你们种庄稼的个个都不顺。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这田租是我自己的,就算帮你们家一个忙吧。”

    “这怎么能行,我们家最怕不守信用。”

    “谈不上什么,你也不要太死心眼。这个主意还是橼红出的,我觉得有道理,就答应了。”

    想着云平、云北、云香扎着裤脚挑沙摇晃的身影,云东虽然说来付田租。到底两手紧捂着的一千块始终没有松开过。

    想不到,这个雪中送炭的人情还是橼红给的。要是当初答应橼红做倒插门,那现在也不用这样煎熬地过日子。但是上门入赘,始终给人吃软饭的印象,这不符合杨家人艰苦创业,丰衣足食的思想作风。

    云东紧紧地拽着钱在口袋里,一边走一边想:“红儿难道对自己还有意思吗?这样算不算是思想上出轨?好在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否则真要闹出一场有凭有据的桃色新闻的人正是自己而不是阿兰。女人还是要有点事做,就跟兰儿一样,现在天天从山田里一回家就想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一觉,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人家的。”

    走在街上,终于看到了来收橘子的生意人。云东心想:“云平毕竟还是小学生,他的话还是信不得,今年橘子应该还是可以卖上价格的,否则,人家生意人难道还会明知亏本来送钱?”

    云东笑眯眯地上前问个价。那人叼着烟,抖抖脚地说道:“今年橘子生意难做,你们必须把橘子从山上采下来挑到我的货车上,否则问都不要来问。”

    云东笑道:“哦,这个不是问题。我们家唯一不缺的就是力气。红军留给茶镇人吃苦耐劳的精神在我们家传承。你只要简单跟我说,到底今年橘子的收购价格是多少呢?”

    “那好吧。我直接告诉你,今年橘子收购价格五分钱一斤。”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谁还有心情跟你开玩笑。这生意是跟着行情走的。你不打听打听,外乡镇路边堆满卖不掉的橘子在发烂呢。”

    云东义愤填膺地说道:“外边既然有得捡,那你为什么还来茶镇花钱收购橘子呢?”

    那人不屑一顾地回道:“乡下的猴子乡下跳,格局太小了。这你就不懂。生意各做各的,每个人的门路不同。我做我的。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你愿意就乖乖挑来,啰七八嗦的做什么?”

    “好。我算给你看看。我们茶镇雇人从老军山橘树林上把橘子摘好挑下山是一毛钱一斤的酬劳费,还要管饭吃。然后,我们自己再花功夫把橘子挑到你的车上。这样愚人的买卖也只有你这样缺德的人想得出来。算了吧,我把橘子免费送你,你请人到山上去采吧。”

    说完,云东头也不回地走到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