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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继任者

    三天后,白家的会客厅。

    夏鸿和陈菁云坐在陈翊对面,方姨将刚刚泡好的茶端到三人面前的茶几上,夏鸿看起来神色仓促愀然,没有一丝要在这里与其他两人品茶的闲情逸致,他掏出公文包,先开了口:

    “既然葬礼结束了,小翊,虽然前几天已经跟你母亲商量过,但思来想去,这个事情还是亲自来告知你比较好……”

    他从包里抽出了一沓文件放到茶几中央,封面上白纸黑字,赫然印着‘遗嘱’二字——

    夏鸿示意他可尽管翻看,看到这两字原本还有些诧异,但表面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提早到来了。

    “小翊,如你所见,这份遗嘱是长黎在半年前立下的。毋庸置疑,他将你选定为慕白集团的继任者,不过,考虑到你现在……”

    二人互给了彼此一个眼神,陈菁云顺口接过夏鸿的陈词,

    “考虑到你学业还未完成,所以毕业前的这段时间,由你夏叔暂代集团董事长及总裁一职。这也是你爸爸考量到的,遗嘱上都有标明。你毕业前的任何项目都不会耽误,实习照旧,读书也照旧。”

    陈翊点了点头,顺着二人的陈述翻看着遗嘱——父亲的意愿的确如他们所讲。

    他大略地阅读着遗嘱上的字眼,夏鸿暂代最高董事期间,几乎包揽了父亲生前的一切权利,不过这一年之内,白长黎的股份还是属于他的,并未直接放在夏鸿名下。

    他早知道,这一切尽管来得始料未及,但对他来说不过就是走个过场。

    “好,我明白。”陈翊合上遗嘱。

    按照正常的礼节,他原本该好好地在母亲和夏鸿面前说一些场面话,比如自己会好好完成宾大的学业,回国后跟着夏叔和前辈们学习,一定不辜负爸爸的意志,未来会将慕白的一切打点妥帖……

    但此刻的他,因为最近太过疲惫,不愿多讲,再又想到,既然夏鸿主揽了集团的大小事务,自己实在没必要自讨没趣地说这些个漂亮话。

    最后只是礼貌地应了句:“那就先麻烦夏叔了。”

    听到他这么说,夏鸿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一些,

    “这有什么,你在美国也就最后一年了,等你毕业回来,我们再一起为集团做打算。”

    他语重心长地看了一眼对面的陈翊,然后看了眼手表,便站起身来说:

    “这两天你们母子俩都辛苦了,好好休息休息吧。正好一会儿董事会,我也会说明一下这件事的。我就先走了。”

    陈翊原本不愿再说什么,但见夏鸿提起公文包,在最后一刻他还是犹豫地问出来:

    “对了,夏叔,阿音的事……”

    还没等对方反应,一旁的陈菁云赶紧说:“我给他解释,你先去开会吧。”

    看着夏鸿的身影逐渐离开,陈菁云才坐下来轻描淡写着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悠悠地开口:

    “你夏叔两天前就已经告诉我了,不是什么大事。”

    在听到‘不是什么大事’后,陈翊感到略微舒展,以为会是一个好消息——

    “我们报了案,多亏了警察,现在呢,打听到了这孩子目前已经离开丰海,说是今后直接去首都上大学,以后……也不打算回来了,你夏叔跟我也是百般劝解,但那丫头很坚持,我们就想,她眼看着就成年了,人家既然有自己的考量,那我们…也就不干涉她的决定了。”

    陈菁云解释得云淡风轻,但却让陈翊的内心更加忐忑不安,想到夏明彻的那些煞有介事的话——不自觉地反问:“真的是她的决定吗?”

    陈菁云根本没抬眼,继续自顾自地吹着微烫的茶水,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

    “我看是你们逼她做的决定吧?爸去世那天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你怎么不问问,她当时都说了什么?!”

    陈菁云见陈翊反应如此强烈,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不满地回怼,

    “她听到你爸去世,二话没说就冲到我面前,你猜她怎么说?她居然说你爸是我害死的!你是没看到她当时的样子,简直……简直就像是个疯子!”

    陈菁云满声怨气回忆着当时的场面,“还好你姨夫和南风把她拉住了,不然你以为,你母亲现在能完好无损地坐在你面前吗?”

    陈翊看着自己的母亲忽然怒火中烧的样子,心里的疑问仿佛瞬间得到了解答:这么多年来,陈菁云虽表面上对白音亲切有加,但心里对她并无接纳,前天夏明彻说的很多话,无疑在向他反复锤证这一点。

    他无法想象出白音‘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的模样……就算她当时不肯接受父亲去世的事实,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跑去找平时不怎么待见的后妈撒气呢?

    除非不是撒气,而是确有此事。

    想到这里,陈翊心里不禁打了个寒噤……

    “阿音跟你一直都不亲近,为什么会突然那样说?”

    “我怎么知道?!她自己神志不清了,非要臆想出来个凶手,跟她那个不成事的姐姐一模一样!你爸爸因为身体原因不治而去,他的医生和病例材料都可以证明!

    “我嫁过来十年,对白音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倒是她对我始终爱答不理的,这个时候了非要恶心一下我不可!她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想回来正好!”

    陈翊从那会儿听到白音可能再也不回来时,就已经开始强压住心里的忿忿与不甘了,但现在三言两语看到自己母亲忽然川剧变脸似的,对白音的态度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转变,还说什么‘仁至义尽’,这无疑是在他的心间雪上加霜,他强忍着不甘,依旧冷静地去辩驳——

    “白音平时向来情绪稳定,就算是我爸离世,她为什么一定要对你说那样的话?妈,你有没有想过?她在崩溃的时候对你恶语相向,是因为多年来她对你就只有不信任,而你,也从来没有真正以家人的姿态去关心过她……”

    “够了!你是我儿子!白音那丫头说到底跟你非亲非故,你那么在乎她的感受?怎么不关心当时你妈我是什么心情?!”

    陈菁云嚯得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自己的儿子,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委屈与愤恨,手里的茶盏也被她粗暴地甩到茶几上,磕碰的声音格外刺耳——

    这一摔,无疑是同时点燃了母子间愤愤不平的怒火,陈翊更是毫不客气地反驳:

    “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承认与他们‘非亲非故’了,也不必在他们面前惺惺作态地装‘好人’了!现在我爸突然走了,白音也离开了这个家,白家的所有资产,包括整个慕白集团眼看着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有现在这一刻,其他那些感受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你说什么?!”陈菁云被这段话怼得猛然一愣。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对峙的双眼却如互斥了千言万语。

    良久,陈菁云的唇角勾起了一丝自嘲的笑意——

    “陈翊?你不会以为,那丫头说得确有此事吧?”

    一双流云般的眼睛,忽然赤裸裸地回攫着陈翊——

    “我承认,这么多年来为了你,也为了我们,我的确你爸白长黎身边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他这么大的城府,我难免要未雨绸缪,但无论如何,害人这种事也太铤而走险了,你母亲我还没这么大本事,也没这么大胆量,敢去挑战法律!

    “况且,你是慕白继任人这一点上,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继任的时间早晚而已!你知不知道?现在你爸突然一走,集团那边是阵脚大乱,草木皆兵啊?慕白现在的大股东和骨干们对你父亲向来是马首是瞻,他这一走,即使有遗嘱在前,你一个乳臭未干的继子突然继任,你觉得他们会信服吗?

    “我要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为了你能早点接任也不是说不通,但你一没毕业,二没建树,在这个节骨眼上害你爸?让你上台,这不是更加自掘坟墓吗?!我何德何能让那些股东们去信服你啊?”

    “你别以为自己现在继任了‘总裁’我就算是夙愿得偿了,什么叫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你想做献文帝,我还未必想做冯太后!”

    看着母亲振振有词理直气壮的样子,陈翊倒是听出几分委屈来,的确,陈菁云说得确有道理,就如父亲在遗嘱里交代的那样——

    他如今还未完成学业,只能由夏鸿暂代总裁一职,而夏鸿又恰巧也是慕白的元老之一,尽管他只有一年就毕业了,但是即使一年后接任自己仍旧没有任何经验,难保夏鸿后续会以‘代理总裁’的身份去制约彼时的自己,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妈,你别多想啊,我刚刚有些激动了,瞧你说的,哪有这么严重,冯太后都搬出来了?这种事情上,当然是相信你的。”听到这句宽慰,陈菁云眼里的情绪却突然刹不住了,陈翊便起身宽慰她想缓和一下——

    他看了眼刚被打翻的茶盏,

    “方姨,再帮我妈再倒杯茶吧!”

    方姨闻声便从厨房那边过来,看到茶几上的落败和站在一边满脸愤慨的陈菁云。

    “陈翊,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母亲我好歹也是在名利场上风风雨雨走过来的,何况白家给了我们多少恩惠,我就算是再鬼迷心窍,又怎么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倒是你,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刚刚接管你爸爸的产业,就开始对我六亲不认了!”

    他不想再提这件事了,也不想听她一再发酵,便不耐烦地回应:

    “我从来没否认您的辛苦,说到底,我就是想问阿音的事而已。”

    陈菁云听到那两个字,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丫头的事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其他的我无可奉告!到此为止,以后这些事我再也不想听你再提!”

    正巧方姨端进来一杯新的茶盏,碰上陈菁云气冲冲的与自己擦身而过,离开了客厅——猜也猜得到这母子两人这是真的置气了。

    “小翊少爷,你还好吧?”

    见陈翊正不自在地坐在沙发揉着眉心,她走过去把那多余的茶放在一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陈翊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点头,

    “小翊少爷,你别怪阿姨多嘴…自从白总过世以来,夫人真的是每天起早贪黑的张罗,人都瘦了好几圈,这节骨眼上,就别再跟她添堵了,还有啊,那个阿音小姐的事,您也别太挂心……”

    陈翊忍不住问了句:“阿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音小姐那天是对夫人不满来着,后来还是夏先生找到了她,但她说什么都不肯回来,还说什么反正这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以后也不用管她死活什么的……

    “不过这就是她的说辞,夏先生和夫人怎么会坐视不理呢,但是这阿音小姐啊实在是太执拗了,夏先生就只能跟夫人商量,说她马上就成年了,决定还是尊重她自己的选择。”

    “这么说,确实是阿音自己的决定?”

    “当然了,而且我听夏先生的意思,阿音小姐这是摆明了就……就想跟咱们家撇清关系,不过她刚成年没什么收入,所以生活费这方面,应该还是会多少帮衬些的。”

    “那我爸去世那天,我妈有对她说什么吗?”

    “还能说什么?两人的确是有些争执,但阿姨觉得也正常,毕竟小姐先胡言乱语的,夫人就是再好脾气也不能由着她乱说啊…夫人是真的不容易,唉,亏得我一直以为这小姑娘性情温顺,没想到这件事儿,还真是让阿姨我大开眼界…”

    陈翊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那盏已然凉尽的茶水,人走茶凉莫过于此吧。

    白音并没有人间蒸发,但是她的的确确又在他的世界蒸发了,也许对于她来讲,在白家的日日夜夜,就像是一场没头没尾的电影,既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就不如干脆‘消失’吧,这样戏里戏外的人都不用受煎熬了。

    她现在自由了,但她想更自由,所以夏明彻对他说出了那些话,不过就是为了告诉他——今后他的人生,再也没有白音这个人了。

    陈翊苦笑了一声,怅然若失地摸了摸鼻梁,端起自己那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下,苦涩的茶味裹挟着喉咙里的干燥直冲脾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