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王的马 » 第七章 杨镇

第七章 杨镇

    杨镇人把杨镇分成了四部分,西端他们叫上街,上街最繁华的就是供销社,供销社后来私化,被称为大商店,商店其实也不大,共不到十间铺面,但后院很大,住着原供销社的老员工和家属,是出售日用百货的地方;中街并不是集市的中心,但因为杨镇中心小学在中街的缘故,平日里倒显得十分热闹,周围的商店也多是卖文化用品和玩物的。

    杨镇中心小学原是一座寺庙,后被改为学校,五六排青砖青瓦的教室,此时的杨镇中心小学已经是五的制的完校了,五个年级约有一百五十多名学生,三十几位老师,开设的课程有语文、数学、体育、音乐、思想道德等。学校的院子中间耸立着两棵柏树,传说已有六百余年。“这六百余年是何等的风雨?人不如草木,人亦如草木啊!”这是多年后李旭川站在柏树前说给李清泉的话,那时候的李清泉才二十岁,刚从高中毕业,被聘为杨镇中心小学的代课老师。

    下街在东端,因通往上川、下川,又是杨镇人去秦州县的东门,所以最为繁华,邮局、卫生院、杨镇中学、粮站都设在这里;从上街往北是杨镇政府和杨镇的戏楼,这便是后街,这戏楼只有在每年的四月初八唱会戏的时候会热闹几天,平时就是杨镇的牲口市场,不光卖马骡牛羊驴还卖猪鸡。

    杨镇的集市每逢农历二、五、八日开市,各个村庄的人和外乡做买卖的人就会聚集在一起,买的卖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尽欢腾,杨镇人因集市的缘故生活比其他村子的人要过得宽裕。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杨镇集市关门休市,这一段时日的杨镇悠闲而安逸,腊月的喧嚣随着关门休市也消散远去,一扇扇紧闭的朱红色店门在正月里也显出了几分喜庆。北面向阳的店铺门槛上坐满了晒太阳的人,男女老少,有下棋的、打牌的、唠嗑的,做针线的不一而足。偶有走亲访友的外村人急匆匆走过,他们就齐刷刷向那人看去,像看一场戏,戏子千人千孔,戏总一样,无非生活,他们也知道这些人没有啥出彩的戏,他唱的他们天天唱,没意思。于是,多是木然而无味的表情,直到他们看到了李旭亮和他母亲,他们一看到李旭亮母子就会想起秦腔《拾黄金》,他们就露出了笑脸,暖烘烘的太阳照在他们的脸上,有一种乍暖还寒的意味。

    李旭亮一踏上杨镇的街道就无比慌张,他感到那些人的眼神像一把把杀猪刀,在他身上先是刮毛后是切肉剔骨,直到后来他的心血淋淋被人捧在手里左右翻看。他一手紧紧握着打狗棍,一手把碗靠在胸口,脚步碎而飘像戏台上的花旦走碎步,脸红得又像是被押赴刑场的秦英。他悄悄看了一眼母亲,母亲从从容容,甚至还面带微笑。

    “慌什么,各看各的笑谈。你去朱家巷道,我去南巷道。”

    朱家巷道在杨镇中心小学的对面,巷道窄而深,住着约有三十户人家,他们依巷相对而居,庭院大小不一,错落有致。李旭亮从左到右,从右到左走了莫约十户人家,不是家里没人就是被认为是好吃懒做的汉子,要么被关门拒绝,要么被人训斥一顿,渐渐他就没有再去敲门的勇气了,坐在一户人家的墙角边发呆。突然,门开了,一位莫约六十左右的男子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走出门来,看到李旭亮坐在那里一声一声叹气。

    “年轻人,你是哪里人啊?”

    “蔺家台子人。”

    “噢!蔺家台子人,蔺八爷你认识不?”

    “八爷,我们蔺家台子没人不认识,您老认识他?”

    “曾在盐官一起跑过市场,那时候我和你年纪差不多大,他老还好吧?”

    “还好,就是下不了床,有好几年了。”

    “村子还是这么困难?小海子,去给你这个叔叔取两个馍馍。”

    那小男孩就跑回屋里去了。

    “你们那里还是在放牲口吗?”

    “还在放,不放再没有出路啊!”

    “还真是各有各的难处啊,我们这里人多地少,没个放牧的地方,一到春末夏初和冬季农闲时节,养牲口就是一个大问题,没有足够的草料,碾的麦草实在不够吃,一个冬天下来那牲口一身膘掉成半身,到拉犁驮粮的时候,就只好给它们吃豌豆。一家至少有两头骡驴,相当于两个人口啊,还真是养活不起,不养吧,到耕种的时候又没个拉力的,真是难啊!”

    正说着,那小孩跑了出来,把两个馒头放在了李旭亮的碗里便拉着他爷爷要去玩。老人边走边给李旭亮说:“去年收成不好,怕是都困难,熬熬吧!给八爷带句话,就说朱三想他老人家了,有空会来看他的。”

    “没问题,我一定带到,您老要是来蔺家台子一定到我家坐坐。”

    老人挥挥手便拉着孩子的手向街道上去了。

    李旭亮把两个馒头放进褡裢里向巷道深处而去,眼看巷道就要到尽头了,他的褡裢里还是只有两个馒头,他有点沮丧,索性收了碗朝巷道外的河滩上走去。河滩上成片成片的荒草像老年人脸上的斑点,苍老而凄凉,冰下流水潺潺,河道两旁的杨树挺着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呜呜作响,似有人在哭泣,几只乌鸦飞离巢窝箭一般飞向远方。

    突然,他在杨树林里看见一匹马,像是蔺春兰的“白蹄乌”。不可能吧,蔺春兰的父亲是蔺家台子的阴阳,常年在周边村子走艺,家道不算殷实,但还不至于到外边乞讨,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他慢慢走近一看,真是“白蹄乌”,“白蹄乌”就是“白蹄乌”独一无二。他向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蔺春兰,心里暗暗道:“这傻子,出来乞讨骑“白蹄乌”也不怕被人牵走。”转念又想:“这“白蹄乌”对于视马如命的草原人来说是珍宝,是举世罕有的良种,可对于不懂马的人又能算什么呢?不过就是一只牲口而已,只要能帮他们耕种拉驮粮食就行,其他的一概不重要。在杨镇这样的地方养两只骡子都已经让他们束手无策,怨声载道了,谁还有心思去偷马。”

    李旭亮正在那里胡思乱想,蔺春兰从一棵杨树后慢慢走过来,对着李旭亮大喊:“旭亮哥,想偷马吗?”

    李旭亮被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蔺春兰,顿时睑红心又跳,如果是在草原上那怕是他们两个人他都不会紧张,他可以教她如何使用套马杆,如何把马骑得又快又稳,可在这地方,怎么都想不出能说什么,他略略低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出一言半语。蔺春兰看着李旭亮的样子,心里既甜蜜又悲哀,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草原上的孤鹰,是一匹马,一匹困在山林里的马,走不出,也不敢走。

    “旭亮哥,你今天咋样?”

    “不咋样,大半天就要了两个馒头。”

    “你不在家里待着,跑这里干吗?你把“白蹄乌”就这样放在林子里,不怕丢了你家的宝贝?”

    “今年家里也困难,我和我妈都出来了,我爸死要面子,说是他一个走艺的人,都是坐上席的人,出来要饭,以后没法再混,宁肯饿死。还不让我哥出来,说是以后要继承他的手艺,最看不惯他的穷酸。”

    “那你要得咋样?”

    “看,多半袋!”蔺春兰骄傲地举了举她的褡裢。

    李旭亮脸一红没有说什么。

    “旭亮哥,我背着这实在有点沉,我妈我一时半会又找不到,要不你给我先背一点,回家的时候再还我,我怕放在马这里让它给吃了,这家伙可馋着呢。”

    “这怕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隔条河我还怕你跑了不成?”

    说罢也不等李旭亮说话,一把夺过李旭亮的褡裢搭在自己肩上,把自己的褡裢塞到李旭亮怀里,跑过河去了。

    李旭亮看着她的身影在河对岸的杨树林里隐隐现现,像一只兔子在草丛里蹦跳,有几份稚气,也有几份妩媚,心里突然像被洋麦的芒尖刺了一下,随即咯嘣一下,芒尖拆了,留在了他的心里,被血包裹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脓包。他知道,当有一天这个脓包破裂的时候,就是他心死的时候。

    李旭亮和母亲返回蔺家台子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李旭川和李旭平已在家中喂马,两人看起来都疲惫不堪,褡裢也是面馍各有半袋,李旭川母亲看了一眼李旭平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天晚上李旭亮了一个梦,梦见他和蔺春兰骑着“白碲乌”在草原上奔跑,她的细发被风吹在他的脸上,如风的抚摸,洋麦穗上露水晶莹剔透,映着千万个他们的笑脸,豌豆花里飞出了美丽的蝴蝶,五彩斑斓,簇拥着他们慢慢向蓝天飞去。突然,一只山鹰俯冲而下,一把抓起蔺春兰飞过群山,无影无踪。李旭亮被心里的芒刺醒了,他很痛,痛出了眼泪。

    蔺小兰在梦里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她抹了一下脸,全是泪水,她梦见了李从良,骂她不守妇道,死了要下地狱;梦见全村人在背后骂她不要脸勾引侄儿,骗人家吃物;梦见儿女被人指着背骂野种;梦见她空着双手,被人从一家一家的屋子里赶了出来,更多的是梦到她从村子里走过的时候,被老的少的男人盯着**和臀部笑,也梦见李旭平惊讶的眼神和拼命往外给她掏馍馍的样子。她睡不着,也不想睡了,她觉得自己走错了一步,害了自己也害了李旭平,她知道一个人孤零零面对黑夜的滋味,也知道一个人面对缥缈的希望将要承受的煎熬。她突然特别害怕,怕自己越陷越深,怕李旭平背弃自己,怕李旭平挣脱不开自己。她拥着被子缩在炕旮旯,暗暗啜泣,正屋里李从良母亲一声一声地呻吟,如猫头鹰的叫声,像在呼唤地狱里的黑白无常来索魂。

    深夜的寒风在蔺家台子的上空刮来了一场大雪,静悄悄地掩埋了所有人的梦,大地白茫茫一片,没有尽头。

    蔺春兰家和李旭亮家只隔着一条河,河水从北向南把蔺家台子分成了两部分,河东岸住着李姓族人,河西岸住着蔺姓族人。河上有一座木桥,木桥下有两块巨石,巨石下有一个大水坑,这个坑有多深没有人知道,水流从巨石上跌入水坑会发出雷鸣一般的响声,这条河故名“响水河”。河水源自石鼓山,清澈见底,冰凉渗骨,里面游着一种叫鮸鱼的鱼。河边有两排百年大杨树,长得枝繁叶茂,一到春未夏初便浓翠蔽日,河水更像是在洞中穿行一般。河南面有一座水磨,磨坊爷就住在里面,水过水磨坊便流入了固城河。

    李旭亮拿着褡裢来到蔺春兰家门口,发现屋门上了锁,他觉得很是奇怪。昨晚的雪太大了,人马根本出不了月亮掌,会去哪里呢?会不会昨天晚上她们没有回家,可是春兰明明说他父亲在家的啊!他转到马厩里一看,“白蹄乌”也不在,看样子是没有回家。

    李旭亮返回家中和母亲坐在正屋炕上唠嗑,说起在朱家巷道遇上朱三爷的事,李旭亮说他又一个想法:川道里的村子土地肥沃产粮,但没有放牧的场所,养牲口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负担,而蔺家台子恰好相反,有天然的大草原,但粮食短缺。如果能把川道里的牲口在他们农闲的时候寄养在蔺家台子,每月每头牲口的寄养费折换成口粮,农忙的时候再交给他们使唤,这样可以两全其美,川道人解决了养牲口的问题,蔺家台子人也解决了口粮的问题,虽然不能致富,但至少不用到关年的时候到处去乞讨。

    李旭亮母亲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但就是不知道川道人有没有人愿意这么干,他们决定下次去杨镇的时候试试。

    “这雪下这么大,不知道你大哥和旭霞怎么样了。”

    “没事妈,大哥应该到冷家沟了。”

    “明年无论如何要把你大哥的事情办了,不然我怎么向你爸交待,老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二哥我就不抱希望了,旭川还小,你和你哥都到成家的时候了,可眼下这家境......。”

    “妈,你不要担心,哥的亲事明年哪怕卖光牲口都要办,我的不急,等旭川学业有个样子,旭霞稍大点再说。”

    “旭川我不愁,还有旭霞呢,换亲也能换一个,就担心你的事。”

    “换亲?旭川和旭霞你看着打打闹闹,可亲着呢,旭川要是同意还怪了。再说,我也不同意,不能为了传宗接代,毁了一辈子,我家有大哥传代就行了。旭川有本事就自己找,没本事就光棍一辈子去。我也一样!”

    “你这什么话,我老脸还要不要了,在这村子里还活不活了?噢,弟兄四个打三个光棍?”

    “妈,你……”

    李旭亮气呼呼地从炕上下来,拿上马鞭到草原上清点牲口去了。

    李旭亮母亲望着窗外的雪地,不由悲从中来,在炕上暗自落泪,孩子都是好孩子,都懂事,就是这地方,这世道怎么就这么难呢。

    蔺春兰去杨镇其实是他父亲的安排,正月初六有个杨镇的张姓好友登门来提亲,双方约定在杨镇暗自先见个面。蔺春兰父亲知道自己的女儿性子倔,说话又没个分寸,大大咧咧又不束礼节,怕被人笑话。就让蔺春兰和她母亲以乞讨的名义去杨镇,等支开女儿后,他和蔺春兰母亲去好友家见男方的父母和儿子。男方姓曹,在杨镇后街经营一个油坊,男方的父亲穿一身青色夹袄,个子十分魁梧,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总是转来转去,显得很是浮躁,一双手油渍渍的;母亲个儿矮小,但总透着一股装模作样的傲气,一只手搭在她儿子的手上,轻轻地来回摸拭;儿子长得五官端正,皮肤十分白净,不像是一个男人的皮肤,人有几分痴呆,一条腿也不大灵活,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蔺春兰母亲看了心里凉了大半截,蔺春兰父亲倒没有一点意外,显然是早就知道的。大家坐着闲聊了一会,就决定晚上一起在蔺春兰父亲的好友家吃个饭,让男方见见蔺春兰,后面的事情看男方的意愿再商议。

    等男方和蔺春兰父亲好友走后,蔺春兰母亲眼中噙满泪水,盯着蔺春兰的父亲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这个样子?我们家兰兰再怎么还是个健全的人,又不缺胳膊少腿,什么时候还轮到他们挑挑拣拣?我嫁给村里随便一个人家,也比他家强,就图他们是镇上人,有个破油坊?你女儿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女儿,你往火坑里推?”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啥,村子里哪个人家有这般家境?嫁给村子里?年年跑出来要着吃?在村里就不侍候男人了?就不辛苦了?真是老糊涂了。再说,这才是暗看吗,又还没定,你的那宝贝女儿也还在外要饭呢,你跟我急啥,这是亲朋家,你哭哭啼啼,高声大嗓丢谁的人呢?”

    “反正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先看人家能看上看不上。”

    “看不上?我还看不上呢。”

    “妇人之见。”

    “你见识高,口口声声你是个走艺的,这就是你找的撑面子的?”

    “你......,简直不可理喻。”

    蔺春兰找到母亲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和母亲来到父亲的好友家,她一进门就感觉到奇奇怪怪的,几个不认识的人老盯着她看,还有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子,傻里傻气地,从她一进门眼睛在她的身上就没有移开过,她突然有了一种预感,她虽然没有经历过,但也听说过关于暗看的事,也一下子明白了父亲和她们一起出现在杨镇的意图。她假装没看出来,吃饭的时候大口大口吃,嘴巴吧嗒响,坐在板凳上跷着腿,说话也是高声大嗓,一嗓子一嗓子像在吆喝牲口,吃完饭嘴一抹也不收拾碗筷,跑到院子看马去了。蔺春兰父亲看得张口结舌,他知道她的女儿平时不注重礼节,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冒失;蔺春兰母亲却暗自发笑:“这死丫头,灵活着呢,就你们也配,哼。”

    果然第二天,男方说再考虑考虑,儿子还小,再等等。蔺春兰的父亲气地脸都变形了,要一个人走回蔺家台子,好友好劝歹劝才留了下来。

    “他蔺爸,不要急吗,我看八成是兰兰看不上,故意的,再说年纪也不大,再找找啊!”

    “肯定是这疯婆子给透的风。”

    “我啥时候透的风?我们家兰兰灵活着呢,又没有丢你什么人,都装的是些小毛小病的样,就这他们家都不接受,真要嫁过去有你家娃享得啥福。”

    “这个死丫头,你让人家咋看咱,一看就是“六月的萝卜——少窖(教)”,人呢?”

    “给她张姨帮忙洗锅做饭呢!”

    “这会倒会表现。”

    哈哈哈......,大家都大笑了起来。

    这便是蔺春兰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相亲。

    数日后天气放晴,李旭亮又一次来到了杨镇,他来到朱三爷家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问朱三爷是不是可行。朱三爷说:“真是个好办法,好事,年轻人脑子就是转得快。那这样吧,今天你走的时候就把我的骡子和驴牵走,耕种的时候你再给我送来,一头牲口每天算你一斤小麦,怎么样?”

    “真的三爷,实在太好了,一天一斤会不会有点多?”

    “不多不少,合适,我自己养也是这个数,还要受麻烦,就这样说定了啊,不要反悔啊。”

    “三爷,您看您还有没有认识的人需要寄养牲口的,给我介绍介绍,反正我们一年四季放牧,越多越好。”

    “你在这等着,我给你去问问。”

    约有两个时辰,朱三爷给李旭亮找到了六家寄养牲口的人家,五头骡子、三头牛、四头驴,共十二头牲口,略一算一月就将近有三百斤的口粮,比自己辛辛苦苦耕种要划算很多。

    这晚,李旭亮家的屋子里站满了村子里的人,看着从杨镇赶来的牲口议论纷纷,都说这是个好办法。

    此后几天从川道赶来的牲口越来越多,李旭阳也从冷家沟返回家中,在川道里带回了十头牲口,李旭平和李旭亮陆续又带回来了八头牲口。蔺家台子的草原上一下子热腾了起来,每家每户为了区别各自寄养的牲口,都在牲口身上画上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符号,它们站在草原的畜群里,像鹤立鸡群,不伦不类,又无比贵重。

    人们像南飞的燕子一样,从四面八方回到了蔺家台子,他们拿起马鞭走向了草原,走向了属于自己的天地。草原上的雪融化了,草越过了寒冬,探出了头,看着蓝天如镜,白云悠悠。“白蹄乌”扬着四蹄风一般飞过草原,蹄风如雪,蔺春兰骑在马背上像踩着流云,在成群的畜群里飞奔。李旭亮站在烟嘴峰上望着畜群里的蔺春兰,像草原上盛开的水荷包花,也像草原的女王。

    蔺小兰只带回来了三头牛,川道里的人没有人相信一个弱女子能养出膘肥体壮的骡马,某天夜里她家的牲口圈里却多出了五头骡子,蔺小兰知道是谁送来的。这生活更多的时候就像是饮鸩止渴,不喝会死,喝了便再无回头之日。

    蔺家台子暂时告别了年关外出乞讨的生活,直到多年以后的一个年关,人们在杨镇又看到了他们乞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