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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刎(上)

    第二天起早,唐闲还在为昨夜之事耿耿于怀。老将军竟是因他而死,唐闲自觉心中有愧。

    夏依依心头也有些歉意,几番在唐闲跟前想谈及此事,却又欲言又止。她昨夜睡梦中梦见了那名老将,还梦见了她当日的无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世间有些惋惜,正出于此,夏依依心头一阵叹息。

    唐秋梨睡得晚些,起身后吃着早饭,每每与秃子二目对视,总是不自觉低下头。她自知理亏。那日对老将军出言不逊的是她,火烧王府的也是她。她深知对不住秃子与他妻子,却又不敢说出真相。

    秃子对三人很是客气,茶水早饭,招待周全。就连唐闲一行人包袱里的衣物,秃子也让妻子借着火炉,替众人烤干。秃子家中并不富裕,却是拿出了家中最好的茶叶、多年陈酿、逢年过节才有的菜肴,招待唐闲三人。但秃子越是如此周到,唐闲三人越是心头觉着亏欠。

    及至傍晚,唐闲与夏依依、唐秋梨商议,自觉不便再留在秃子家中。于是三人收拾行囊,进了屋中,与秃子告别。

    秃子听说唐闲要走,急忙挽留,“恩公,你们怎不在我这再多住几日?难道是小的招待不周,怠慢了恩公?未能让恩公宾至如归?若是这般,还请恩公留下,过些日子城中便有花会,待拙荆身子好些,小的自当携她,与诸位在这凉州城好好游玩几日。”

    唐闲躬身致歉,说道:“谢过店老板美意。我们三人于凉州城还有些要事要办,事情紧急,还请店老板见谅。来日方长,待我等闲暇,自会再来这小院拜会。”

    “不知恩公是有何要事,在我这只待了一日便有离开?”秃子问道。

    唐闲应声说道:“皆是门派繁琐之事,说来也简单,只是不从速处理,也会徒添些麻烦。还请店老板莫要再挽留,山水自会有相逢,我们来日再会。”

    秃子想了想,只好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多作挽留。还请诸位多多保重。有空再来我这柳林巷,小的必定盛情款待。”

    唐闲三人听罢致谢,行礼拜别,出了小院。秃子送唐闲一行到家门口,遥目相送,及至唐闲三人消失于巷头,这才转身返回。

    “师傅,你说我们要在这凉州城办要事,是何要事?我怎没听你说过?”走出柳林巷,唐秋梨偷笑着向唐闲问道。

    唐闲停下脚步,瞪了她一眼,“权益之计,这还要问?若不如此推脱,我们如何能动身离开?老将军因我们而死,说到底,我们只能算他们的仇人,哪里是他们的恩人。留在他们家中,总难免想起老将军的音容,心头愧疚。还是早些离开,如此方能心安。”

    夏依依点了点头说道:“谁也不曾想那老将军性子如此刚烈,竟为了那不可辱没的一世英名,便不要了性命。也是可怜、可叹。”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道,生死离别,自在道中。我们都不要为老将军再徒生感叹了。他既是于道中选择,便是随了自己的心愿。既是随了自己的心愿,想必临死前也必定无怨无悔。”唐闲说道。

    唐秋梨似懂非懂,也不知师傅所说的道是何意。倒是夏依依,听罢,轻轻点头,作为应答。

    唐闲三人出了柳林巷后左拐右拐,路过几条街,来到了石门街。石门街有一户富贵人家,叫做梁家堡。梁家堡的堡主,姓梁名湖洲,他于一年前惨遭杀害,留下偌大的梁家堡给他的妻儿。远远地,唐闲便见一名少女,站在石门街梁家堡门口,候于街道中央。

    唐闲一行的脚步渐渐靠近,唐闲终于是看清了那候于道中的人影。那人身穿一件寿衣,脸白如霜,一头青丝梳成发髻,发髻中斜插一枝白玉发簪和一枝银色步摇。她站立于梁家堡门口,手中紧握一把琉璃剑。梁家堡门口,还站着一名小女孩。她躲在门口的柱子旁,静静地看着那女子。那女子远远地看着唐闲三人越走越近,接着一阵白光晃过,她把琉璃剑拔出了剑鞘。

    唐闲见那女子把剑拔出剑鞘,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他收住步伐,即刻转身,试图绕道而去。

    那女子见状,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逃么?”

    唐秋梨与夏依依见唐闲停住脚步转身,也停下了脚步,他们看向那身穿寿衣的女子,不知她与唐闲之间是何关系。

    唐闲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极不情愿,缓缓转身,面对女子,应声道:“来到这凉州城,我总是隐隐感觉,终归会与你见上一面。只是没想到,一切来得竟如此之快。”

    那女子笑,笑得莫名其妙。她说道:“该来的总是会来,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不是么,表哥?”

    唐闲点了点头,他看着表妹林霜儿,平静地说道:“是啊,纵心中有万般不愿,终归要直面恩怨。”

    “你既知这是恩怨,那便出剑吧。”林霜儿说道。

    唐闲没有出剑,他站在原地不动,缓缓地说道:“霜儿,你知道的,你并不是我的对手。你又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林霜儿冷冷一笑,厉声问道:“打不过你,你便不与我打么?我的丈夫也打不过你,你又为何不能与他不打?”

    唐闲良久没有说话,梁湖洲与他之间,从来只有生死,又如何能不打?他说道:“你知道的,我与梁湖洲之间有着解不开的恩怨,自然要生死相搏。而我与你之间,从来只有血肉亲情,无仇无怨,自然不该刀剑相向。”

    林霜儿大笑,说道:“倘若湖洲没有死,你我之间确实是无仇无怨。但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在你的剑下了。”她停了停,两眼失神,补充说道:“他既是死在你的剑下,那你我之间,有的便只是杀夫之仇,有的便只是夺夫之恨。”

    “我没有杀他。两年前我闯入梁家堡,是击败于他。但我念在他是你丈夫的情面上饶了他的性命。霜儿,相信哥哥,我何曾欺骗过你?”唐闲认真说道。

    林霜儿冷哼一声,不愿相信唐闲的说辞,她说道:“你说你没有杀他便没有杀他?你觉得我会信么?陆家满门都死在他的手中,这灭门仇怨难道你不恨?那杀母之仇难道你能不报?你既是恨,既是想要报仇,又怎会留他性命?”

    唐闲叹息了一口气,不再争辩,他平静地说道:“看来无论我今日说些什么,你都是不会相信的。既是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

    “表哥,妹妹也不与你为难。唇舌之争于事无补,于我无益。你还是出剑吧,我们公平较量一场。你若能赢我,这石门街,我便放你过去。你若不能赢我,那你便把命留下吧。”林霜儿叹息一声,沉重说道。

    “你想要我的命?”唐闲问道。

    “难道我不该要你的命?”林霜儿反问道。

    “霜儿,以你的武艺,你如何是我的对手?”唐闲问道。

    “表哥,你也太自信了吧?妹妹我从未与你较量过。你又怎知我的武艺不如你?”林霜儿说道。她手握琉璃剑,随意一挥,竟是有一道剑气横扫过街道,在青石板处留下一道细小的裂痕。

    唐闲惊叹,他没有想到这表妹原来也是一位剑术高手。

    林霜儿笑了笑,手握琉璃剑,飞身而来,气势汹汹,气息之间竟有满满的杀气与杀意。她无声无息闪身到唐闲跟前,用的也不知是何功法,身法诡异,速度极快。这功法就连唐闲也未曾见过。

    林霜儿在空中虚晃几招,而后手握琉璃剑,对着唐闲脖颈就是一剑。

    唐闲见林霜儿如此凶狠,不得已出了手,破云剑一剑挥出,抵挡住林霜儿的琉璃剑,阻拦了她的攻势。林霜儿一个转身,又是一剑刺来。唐闲急忙避开,让她落了个空。

    林霜儿把琉璃剑握在身前,两三剑挥动,两三道剑气向唐闲袭来。唐闲见状,轻功飞燕施展,接二连三避开。而后林霜儿翻身一跃,一把明晃晃的琉璃剑向唐闲刺来。

    唐闲看见了琉璃剑的剑锋,感觉到了琉璃剑剑身上附着的犀利的剑气。看来这一剑霜儿是使用了所有的内力,意图一剑将他击杀。唐闲思忖,眉头紧锁,不知这一剑接还是不接。接住这招,表妹必定受伤。不接这招,却又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唐闲犯难。

    一息之间,唐闲手中的破云剑迎了上去。破云剑周身也附着了内力。既然要生死对决,那便打个痛快吧,唐闲心头这样想。

    然而一切出乎意料,林霜儿却是莫名地松开了紧握琉璃剑的右手。琉璃剑缓缓地自空中而落,掉落于地面,剑与地相互碰撞,发出铛铛铛的一阵响声。

    而那破云剑,依旧向林霜儿刺去,唐闲讶异,趁势收剑,却还是没来得及。破云剑泛透着白光,就这样一剑穿进了林霜儿的腹部,而后鲜血顺着破云剑流淌,一滴滴落在地上,似是一朵朵新开的红色梅花。

    林霜儿看着唐闲笑,一瞬心安,一丝满意,一阵得意。她站立于地面,立定片刻,而后倒将下来。唐闲松开了紧握破云剑的右手,一阵惊慌,急忙上前抱住林霜儿,一声“妹妹”情急之下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