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溶酶体们（5）

    苏廿在去B大拜访于畅实验室的前一段时月里，已经整整有一年多，没能怎么好好地休息过了。其中，有新单位斗量车载的日新任务的缘故，也有阳黎老街8号院里“佶屈聱牙”的家长里短的原因。

    五年前小酒出生后的三年里，苏廿自愿背负着对母亲照顾不周、对婆母有所亏欠的自愧心理，主动向研究院提交了转岗的申请。头儿们对于她清识处境、知情善处的积极举动，很是认可，没过多久，就批复了从核心研究室科研骨干，调往政策研究室跑腿小兵的换职申请。这一段履新的时景，虽然比不得头两年做试验研究时的充实幸福，但也至少是稳稳当当、规规矩矩的正经营生。

    大部分时间，苏廿是可以按时上下点的，有的时候，为了尽快适应相对较新的环境，她会主动早到或是留守一到两个小时，用来分解消化白间里接受到的新鲜知识与讯息。带着她的师父也很是谦和大气，教会了苏廿许多说文解字的道理与方法，让她在短时间内，成长为了部门里文理结合、能独当一面的笔杆子队员之一。到第三年头上，苏廿其实基本上已经进入了类似于聂符远那种，为单位贡献了10年智慧与力量的老职工的良性循环工作模式中了。如果不是因为研究院没有附属幼儿园，对口的小学校又需要按照院里有无实际产权住房来顺序排队的话，苏廿应该是会恒久地驻留下去的吧。毕竟与两年前入职的文创企划类部门相比，研究院的政策研究室仍然算得上是一方与她储备下的既定理化知识体系相关联的生存地域，虽有延新，并无跨界。

    基于前文提到的、存在于苏廿心坎上的那柄失了平衡的老秤杆子，她决定以自己尚未过逾35岁的博研身份，为小酒和这个家族再豁出去谋拼一把。俞城的重点学区配套房舍，价位实在是恒久地处于宇宙中心的至高阶位置，不曾有所意外沿革。聂家虽然是城里的老宗族，但传至聂家二老这一代，也只能算得上是正常的工薪阶层了。聂家老宅因在解放后拆搬迁过一回，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已经翻越到了三环外，早已不是早年间义和门畔那一番金光闪闪的模样了，欲以一房换一房，那是绝无可能的天方夜谭了。

    即便如此，在聂家二老做出盘点老屋、置办小三口城乡结合部的麻雀小巢后，苏廿还是感激到无以言表。在此后的日子里，除了装修款、软装物件外，苏廿还自主扛下了麻小甚至8号院的水暖电网费，以及两处的厨房用煤气费用与终年的整套物业费。此外，每年在聂符远可以休年假的日子里，无论苏廿是否忙于工作、抽不抽得开身，都会第一时间揽下所有的外出费用，让聂符远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安心地带着聂家二老，有时候也会携着小酒，尽情地览赏目的地及沿途的风光人情。苏廿提前给聂符远作好路书，并准备好不容易烂坏掉的绸面地图，嘱咐聂符远，既可以随需随看，也可以规避掉他不愿意穿戴防晒服的尴尬。家里人行至一站，苏廿就会在线上及时沟通预定好当晚的最优食宿。在花销上，多年来，她从没有与聂家人斤斤计较过，即便无数次地透支了三张信用卡，但只要是能让聂家二老得到有效休息、开心开怀的有益事项，她都来者不拒。

    在母亲弥留的日子里，苏廿曾经无比地辛酸与内疚过，一样的准备礼物，每次送婆母的，总是比给母亲的，更为精致而有质感；同样的逢年过节，每次备及的年货，留在8号院的，总是比寄往古原城的，更加的丰实而厚重。虽然前一年的十月间，在陪同季贤做过第三次试管育儿的预备检查工作后，苏廿再次请得了长假，匆匆赶回古原城，带着双亲径直驱往了很多人一辈子都去不了的桑格市，圆了父亲母亲到九州的西北边陲上看上那么一回的夙念，但，作为女儿，苏廿仍然是愧疚的。在近些年有限的时间与地域里，她给了聂家与婆母更多的关心与陪护，而粗略过了素朴一生的母亲的、原本应该由她来给予的许多的小心思与小确信。苏廿总觉得，至亲则至信，至信则来日方长，不想，转眼就是天人永隔，永无音讯。母亲在生命最后一个新年里，告诉苏廿，她想回去北池看看，那是她小时候，外婆留给她的关于罗新一族的唯一回忆，然而，苏廿没能来得及带母亲实现，即便离俞前，苏廿还是拼凑出了三天的时间，代她环瞰了北池全景，但作为女儿，苏廿仍然是满心满眼的悲怆与悔恨。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苏廿在努着十倍力气，去衡平聂家给予麻小的老秤杆子，去充填聂家顾养小酒的“情恩”大坑时，无色无味、不知不觉地在月岁的轮盘上，砸豁出了一道血亲的深辙，在苏廿的心里，她就像天堑一般，此生永无修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