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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燕雀离巢

    一轮明月升起,月光照耀在骊均大队的营寨上。

    赵秋在自己的帐篷中拿起一块碎布将红缨长枪上的血渍擦得一干二净。赵秋从没想到,自己原来有如此精湛的杀人本能。那些山贼喽啰打起来只靠勇气往前冲,长刀只会乱砍,有勇无谋。风利子师伯说的很多话,她都不敢苟同,唯独说山贼们是乌合之众这句话她再认同不过了。杀人的感觉只让她感到恶心,原来人身真的只是一副皮囊。这才是刚到七星山的第一天,这样人心惶惶的日子还要过多少天,还没有人知道。她记得她那一枪枪杀死的每一个山贼,他们望向赵秋眼睛的最后一眼都饱含着痛苦与不甘。

    如今,赵秋所在的先锋大营坐落在七星山东南方向六里外的谷口处。在黄昏时,先锋大军两百人愣是挡住了川西山贼六百大队的猛势。此处有天然险隘做屏障,在此处安营扎寨最为合适。此处左右两侧都是悬崖峭壁,不仅不用担心川西山贼来攻,更不用担心有猛兽来袭。风利子师伯的大营则离七星山更远,在谷口后五里处。青云宗弟子们轮番在悬崖上眺望远方,方圆几里的风吹草动都尽收眼底。经历了一天的奔波与血战,赵秋早就是筋疲力尽。帐篷外,还有师兄弟们因惨死的同门而放声大哭。头一回经历生离死别,弟子们心中忧伤的心情也是无可厚非。

    “赵师妹,在吗?”是五长老的声音。

    赵秋:“在,快请进!”赵秋将长枪放在地上,五长老身穿一件紫色长袍,外面还穿着藤甲藤盔。赵秋从地上站了起来,朝五长老行了一礼。“长老,找我何事?”

    五长老坐在了地上,朝下摆了摆手示意赵秋坐下来说话:“这里没有外人,叫我戚申师兄就可以了。”五长老戚申将藤盔取下,他脸上写满了疲惫的神色。“我来就是看看众弟子经过首战,是否因未曾杀过敌而有不适。”

    赵秋的双眼中露出了舒缓的神色:“戚申师兄有心了,弟子无碍。如果这点小困难都无法克服,那后面的日子还如何能够克敌制胜呢?”

    戚申欣慰地笑了笑:“是啊!赵师妹不愧是赤血宗弟子当中的佼佼者,适应能力如此强。骊均山门的弟子要是都像你该多好?独步武林又怎会是空谈?”戚申身上背负着的是家族的使命,让他起早贪黑练功的除了父亲大长老的教鞭,还有就是他与生俱来的荣誉感和使命感。大长老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皮肤的皱纹也多了。看着父亲那鞠躬尽瘁的样子,戚申总会生起一种内疚的感觉。仿佛父亲到了这个年纪如果再操劳,就是为人子的不是了。戚申也明白大长老的性格,他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是一副倔脾气,一件事不管要想什么样的方法,都一定要办成。当萧闵当着众弟子任戚申为五长老,与父亲大长老平起平坐时,戚申仍然认为自己不够格。大长老无论武功还是智谋,在戚申心中好像永远无法企及。此时,他在赵秋这名弱女子的身上竟然找到了当年的自己,不禁感叹时间飞逝,山门众弟子也早已物是人非了。在赵秋身上,戚申看到了山门新一代弟子的希望。赵秋身边有一种常人所不能及的凝聚力,似乎人人都对赵秋能够产生一种自然的敬佩。

    戚申此时,欣慰之至。

    赵秋:“师兄谬赞了。赵秋生是师门的人,死是师门的鬼。既受师之滴水恩,就当以万死涌泉报。”赵秋的语气铿锵有力,让戚申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戚申:“师妹虽为女子却巾帼不让须眉,师兄甚是钦佩!时间不早了,趁早休息吧!”

    赵秋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五长老出门。

    赵秋疲惫地揉了揉脸,与师长交谈完后,总有一种由内而发的疲惫感。她明白,戚申内心也希望更多的弟子能继承他当年超人一等的毅力。只要赵秋能做到,她便能让师长们欣然而笑。就算是装出来的,她也愿意如此督促自己。

    不一会儿,帐篷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的足音十分轻柔,若是普通人还真听不出来。赵秋松了一口气,说道:“项师妹,进来吧!”项影轻轻地挑开帐篷的帘子,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平时里机灵鬼怪的项师妹脸色煞白,双眼布满血丝。项影身上的青衣早在日落时大战川西山贼时就染上了血渍。赵秋看着她那憔悴的样子,心一软,将项影拥入怀中,期望着怀抱能给予的温暖能将那活泼的项影再带回来。项影似乎是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暖了,她也抱着赵秋。在人前的永不示弱造就了内心的一个坚实壁垒,又有谁料到拥抱的温暖最能融化一个武者的心。

    项影的眼泪流了下来,说话都是颤抖的:“师姐,我想回骊均山!我不想再打什么山贼了······你不知道,我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贼头被我杀死前的样子。他们也是无辜的啊,为什么我要杀他们?风利子凭什么一句话就要让我们师兄姐弟打什么山贼!你不知道,今天阵亡的弟子里,有好几个都是我的朋友。看着他们已经冰冷的脸庞,我就能想到昔日在骊均山时的欢声笑语·····师姐,要不我们自己回去吧!为什么要为了风利子而拼死拼活呢?”赵秋虽然心中认同,嘴上却无法助长项影此时的想法。否则项影原本就不少的斗志也会被自己消磨殆尽。项影才十五岁,是此次出征的弟子中,年纪最轻的几名弟子之一,不难感受到项影心中诺大的压力。

    赵秋将项影抱得更紧了,连忙安慰道:“师妹,我们走了,花见师兄、戚执师兄和丁师弟又怎么办呢?”

    项影挣脱了赵秋的怀抱,泪眼婆娑地看着赵秋:“那我们就叫上几位师兄一起走!”

    赵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的傻师妹啊,花见师兄是先锋大将,怎么可能就当了逃兵?就算他能狠得下心,江湖人士难道就不会唾弃他吗?”项影眼帘低垂,赵秋便继续安慰道:“骊均山的弟子面对危险绝不会退缩。想想五长老戚申师兄,他为了能报效师门,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夜里起来练武。这是要克服多少困难才能有如今的成就?如今你只不过是杀了几个人而已,如果这么点困难都无法解决,谈何报效师门?”赵秋默默不语地看着项影许久,项影发着呆,似乎是在思考,泪水则慢慢止住。过了一会儿,项影好像想明白了。在赵秋看来,项影的神情虽无变化,但她内心刚经历了一个非常细微的转变,细微得让旁人无法察觉到。赵秋与项影算得上是朝夕相处,师妹的一点小心思赵秋又怎么会看不透呢?就在刚才,项影似乎成长了。她似乎摆脱了些许稚气,少了那天不怕地不怕,风风火火闹天下的天真性格。这样也好,自己学会坚强在江湖中可是至关重要的。

    项影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泪水,说道:“师妹知错,不该妄言当逃兵的。打扰师姐,我就先回去了。还请师姐早点休息。”赵秋起身,点了点头,目送项影离开。试问,先锋营中还有多少个同项影一样胆怯的弟子?又有几个有想临阵脱逃的弟子?又有几个已经逃跑了呢?

    赵秋不禁感叹,这是她所感受过最漫长的一天。一天内,似乎所有人都注定是要有次翻天覆地的变化。赵秋从脖颈处掏出了她随身携带的一块玉,从她记事开始她便带着这块玉。这是块碧绿的和田玉,乍一看没什么特殊。如果细细触摸这块玉,不难发现有一侧是粗糙的,是块残玉。丁师弟曾不止一次猜测过,也许她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姐妹或兄弟呢?赵秋不禁发出一阵无奈地笑,如果她真的有一名双胞姐妹或兄弟,赵秋只希望她的同胞手足能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也许,这也是赵秋心中一种理想的生活吧?

    半晌。

    门外传来了年轻男子的声音:“师姐,是我,丁凌印。”

    赵秋:“进来吧。”

    丁凌印拿着两块饼进来,他身上的赤血宗黑袍被鲜血溅撒,布满血迹。几天赶路下来,丁凌印也显得十分疲惫。他的步态笨拙,嘴上不忘喘着气。丁凌印将两块饼递给赵秋:“师姐,这是今晚发下来的晚食。”

    赵秋说了句“多谢师弟”,便大口大口地啃食了起来。今日初次经历过血雨腥风的洗礼,赵秋如果说自己不饿那肯定是假的。赵秋边吃,边看着丁凌印:“丁师弟,你不吃吗?”

    丁凌印微微怔了一下后,道:“哦,我已经吃了。”

    赵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师弟,你真是不会说谎。每次你说谎的时候,嘴角都要抽搐一下子。”丁凌印没能瞒得过去,一丝羞愧浮过他的脸庞。赵秋继续说道:“不吃怎么行,我这里还多了一块儿,快吃吧!没有力气怎么能打山贼呢?”

    丁凌印双手接过后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也是咬了一大口。他的脸上浮出满足的笑容,双颊微微泛红,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赵秋从小便做得一手好饭菜,丁凌印也说她如果不开个酒楼真是屈才了。每次丁凌印吃到师姐的饭时,都是此时这副满足而笑的表情。也不知道是饭真的好吃,或者因为是赵师姐做的而好吃。曾几何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早已远去,他们也终将要成为师门里的中坚力量。一眨眼的时光内,二人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奔腾而来的幸福感涌上丁凌印心头。没过多久,他便将巴掌大的饼给吃完了。

    “师姐,你也是第一次让手上沾人血,你的心能安吗?”丁凌印正色道。

    赵秋疲惫地笑了笑:“当然。”

    丁凌印听到这话,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忧郁了。二人从小在一起,赵秋能做到靠直觉判断丁凌印是否在说谎。丁凌印自然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听出赵秋此时语气中的坚强是装出来的,是内心的一层屏障,对他人的戒备。丁凌印坐在那里,满脸愁容地看着赵秋,内心中却是思绪万千。师姐对丁凌印无微不至的关照令他感到心头涌起一阵暖意。丁凌印又何尝不想能反过来帮助师姐排解内心的愁思呢?他多么希望赵秋能够向他敞开心扉、推心置腹、畅所欲言,将心中所有的苦都诉说出来。赵秋此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莞尔一笑似乎将丁凌印这些幻想都破灭得无影无踪。丁凌印本来想多待一会儿,但见师姐似乎没有想与自己推心置腹的想法,自己也不愿自讨没趣了。不一会儿,丁凌印便起身拜别,劝赵师姐早点休息。

    赵秋也起身相送丁凌印到帐篷外。望着丁凌印逐渐远去的背影,赵秋的心中生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她与丁凌印为同门师兄弟多年,丁凌印心中对她的情,赵秋安能不知?每天天没亮时,山台上便会传来丁凌印长枪的呼呼声。丁凌印的眼神永远是羞涩的,甚至会不好意思地躲避赵秋的眼光。对于赵秋来说,丁凌印不过是弟弟。既然是习武之人,便当以追求武道巅峰而自强不息。再说了,身为骊均弟子,此时战场中又风云莫测,岂有心思贪恋儿女情长?赵秋永远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个会先到来。

    赵秋摇了摇头,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抛之脑后。她拿起一块磨枪石,开始徐徐打磨着枪头。她入门十年,今日一战下来长枪受的磨损比十年来加起来的磨损还要多得多。在磨枪石的打磨下,枪头再次将那一寒芒展露出来,焕发着生机。打磨长枪是一个很令人放松的过程,来来回回的一个动作足以让一个人的头脑快速冷静下来。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是时候该磨磨枪了,只愿明日会好吧!

    嗡——嗡——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营内的话语声渐渐变得稀少了起来。四周剩下一片静谧,四处响起了虫鸣声。营帐外火把的数量逐渐变少,山谷中的亮光变得十分微弱。赵秋用火折子点亮了一盏油灯。微弱的灯光再次让营帐内的光线再次明亮了点。

    账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这次是花见子的声音:“师妹,睡了吗?”

    “哦,是花见师兄?进来吧!”赵秋微微地笑着。“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花见子在黄昏时帮助同门打扫完战场后,片刻不停地与师兄弟们在谷口处建立起营寨。此时说话的声音都有种有气无力的感觉,双眼疲倦不堪。花见子走进了赵秋的帐篷:“没别的事儿,就是看看师妹是否安好罢了。”

    赵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什么事:“我只是有点累了,多谢师兄挂心。”

    花见子的双眼中突然散出一阵温柔的目光,仿佛看透了赵秋的所有心事。花见子心思缜密,又怎会察觉不到赵秋内心的挣扎呢?此时,花见子的目光仿佛在说:师妹,这么硬撑着,很累吧?真是难为你了。师兄在,有什么心事跟师兄说吧。

    赵秋的笑容逐渐淡化,她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如泉水般涌出她的眼眶。在五长老戚申师兄面前,她是对师门忠心耿耿的弟子,是师门的未来。在项师妹和丁师弟面前,她是师姐,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内心早已支离破碎的事实。如果赵秋将恐惧的神色一旦写在脸上,师弟师妹们难道不会更胆怯吗?但她在师长和师弟师妹身后时,她又是谁?她不过是一名未及弱冠的十六岁女子。她也是人,也会害怕,也会因双手染上鲜血而感到愧疚,但这份恐惧又能与谁人说?花见师兄是她的兄长,虽无血缘之亲,却有兄妹之实。只有在花见师兄面前,赵秋才敢将自己心中的委屈一次宣泄出来。赵秋掩面而泣,从眼眶流出来的眼泪好似两潭倒洒了的秋水,流个不停。她甚至不敢哭出太大声,也许哪个师弟师妹刚好此时路过会听到呢?

    花见子也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失手杀死他人时内心的内疚感是多么浓烈,这种感觉让当时的花见子生不如死。当时花见子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着,不可置信地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如果他当时不狠心刺出那一枪,死的肯定就是自己了。如今赵秋他们如果不狠下心将对面的山贼击败,死的可能就是师兄弟们了!他们此时心中只怕是比自己难受多了不知道多少倍······

    赵秋哭泣着道:“我只想得到对师门忠心耿耿,却未曾料到忠诚的代价如此之大······”

    花见子道:“事已至此,就不要再伤心了。我们还是振作起来的好。”

    赵秋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擦去泪水。双眼虽仍然红肿,但赵秋的神情却又恢复了那处变不惊的样子。也许就是内心的情感无处排解,此时才会如泉水般喷涌而出。对于一个武者,流泪是软弱的象征。尽管刚才花见师兄不在帐篷内,赵秋依然会因为自己如弱者般流泪而无地自容。

    赵秋:“师兄,时间不早了。今日,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花见子一天下来,他实在是累坏了。在向赵秋告辞后,他便转身离开了营帐。营帐内,再次剩下赵秋一个人与孤寂同处。赵秋不急不慢地继续磨着长枪,好像普天之下,只有这枪鸣声才能让她感到心安。

    嗡——嗡——

    嗡——嗡——

    嗡······

    ······

    暮色降临,黑暗笼罩着大地,一股阴森的寒气席卷整个山谷。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一种无法比拟的冷。风利子躺在营帐的帐篷中,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此时的床铺硬邦邦的,睡得腰疼。没办法,风利子只能坐了起来,右手不禁开始锤着自己的腰。“真是要了老夫的老命了!早知如此,干嘛要自己来呢,叫王泽一个人来不就好了?凭什么我在外行军打仗,萧闵却能在骊均山享清福?要等我打赢了回去,萧闵就等着靠边站吧!”

    整座中军大营中,每十人一个营帐,挤得不得了。但风利子一人却霸占了十个帐篷大的地方给自己一个人睡。

    咚——咚——咚——

    非常轻柔的脚步声!风利子连忙用他那粗旷的嗓音问道:“何人在那儿?”

    “师父,是我。王泽。”帐外的声音道。

    听到是王泽,风利子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是不悦:大半夜不睡觉来把老夫吓个半死!哎,算了,就数这个徒弟孝顺······

    风利子起身,从木桌上掏出火折子,点上了一盏油灯后,说:“进来吧!”

    王泽走入帐篷中,向风利子行了一礼。风利子指了指帐中的一个木凳,示意王泽坐下来说话:“王泽,这么晚了,到底何事啊?”

    王泽面露难色,不知道如何开口。

    风利子诧异道:“王泽,平日里的你都是心直口快,怎么今日吞吞吐吐地?有话就说。”

    王泽:“师父,我们······我们在后面蜷缩着不上前线帮助同门师兄弟共同抗击山贼,是不是······不太道义啊?”

    风利子神色大为不悦:“什么意思?怎么打仗还要你来教我?哼!”

    王泽连忙道:“哦·······不不,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风利子:“那你是什么意思?”

    王泽:“弟子是说,如今我们孤军深入,危机四伏。幸好花见子他们占据了险隘之地,我们才能在着荒野之外立足。今日黄昏一战,前军损失近三成弟子。师父,恕弟子之言。照这么下去,他们就会被打个精光啊。一旦谷口失守,我们中军······也会唇亡齿寒的。”

    风利子:“那不就刚好吗!能逼死萧闵的弟子们,不正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吗?这样一来,在骊均山门中,我们还需要看他萧闵的脸色吗?王泽,你难道真以为我会在意山门的什么狗屁面子吗?”

    王泽:“那······师父的意思是?”

    风利子看王泽反应如此之慢,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骊均山门就不曾怕过什么川西山贼。他们如果要来打我们,我们骊均山易守难攻,何惧他们?萧闵整天就在山门里处理杂事,全然不把天下武林大事放在心上。他想过如何能让骊均山门独步天下吗?每天无所事事的,山门落在他身上,迟早要完蛋。”

    王泽正色道:“师父说得是。但如果此次前军败退到我军阵前,我们又该如何?花见子百余人占领的谷口险隘足以挡下数千人的队伍。如果他们真的败了,我们便失去了此次抗击山贼最重要的险隘,会全员败退。中军马匹不过百,但山贼们可是把他们数百匹马都养得肥肥壮壮。要是我们遭到山贼追杀,岂不是要全军覆没了?到时候,丧失了门中大部弟子的骊均山门又怎么能独步武林呢?”

    风利子正欲骂王泽放肆,想到王泽刚才的话时却又把话吞了回去。掌门之位和命哪个更重要?当然是命啊!能保住命,谁还在乎什么掌门呢?风利子内心忐忑不安,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算你说的有道理,那你打算如何?”

    王泽:“如今我大军孤军深入,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同气连枝。唇若亡,齿安能不寒?弟子愿率领百名弟子增援前军,以防不测。”

    风利子:“什么?一百人?不行!带那么多人去干嘛?打几个山贼需要那么多人吗。最多二十!”

    王泽心中确实担心谷口有失,二十人增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恳请师父三思,弟子只带七十人如何?”

    风利子:“不行,三十!”

    王泽:“六十?”

    风利子:“四十!不能再多了!如果花见子羽翼丰满了,他会不会趁机把我们给除掉就不知道了!”

    王泽顿了顿,最后斗胆请求:“五十人。弟子只需要五十人!一定能守住谷口且保证这些弟子都听我的号令,不会倒戈向花见子的前军。还请师父三思啊,切莫意气用事!”

    风利子见王泽如此坚定不移,也没了办法:“哎,罢了······那你明日一早就上谷口去。我困了,下去吧。”风利子一口气吹灭了油灯,转身又躺到了床上去。

    王泽走出营帐,他也松了一口气。如今骊均山门内忧外患,岌岌可危。如今,几百弟子在野外靠着小小的谷口苟延残喘着,实在是憋屈。风利子心中只顾自己能坐上掌门的位子,全然不在乎弟子们的死活。王泽比谁都清楚,五十人去了前线也并非一劳永逸。前军弟子已经打过一阵了,中军的弟子此时还未曾出战。到了战场上,中军弟子会不会落荒而逃也未可知。他自己也和花见子等人有过不少摩擦,此时如果去了前线,会不会遭人排挤、被花见子派上最前线也未可知啊。王泽抬头仰望满天繁星,他只希望这场因个人野心的仗能早点结束。忽然,王泽听到了两名弟子在远处火堆交谈的声音。

    “马师兄,我们在来川西不是说好了要打山贼吗?如今风利子副掌门却让我们在这里守着原地待命,我们可就要喂虫子了······你说,我们在骊均山好好的,干嘛要打什么山贼嘛?”

    “钱师弟,苦的可不止你一个啊!你知道我最怕冷,这山谷冷成这个鬼样子,睡又睡不好,起身又疲惫不堪。依我看,不要打什么山贼了,趁我们命还活着,倒不如我们先逃了再——”那姓马的弟子说得正起劲儿的时候,王泽师兄却突然像一只鬼魂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旁边,吓得二人赶紧起身。

    “王·······王师兄,好巧啊!”二人不忘陪着笑脸,但心中都是羞愧难当。

    王泽冰冷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你们二人叫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

    姓钱弟子:“禀师兄,弟子是白玉宗的钱让。大半夜,冷得睡不着啊。”

    王泽:“你身上穿着白玉宗的白袍,当我瞎吗?还用你说!哎,你们要是闲无聊,明日天一亮,就跟我上前线。副掌门命令我带五十弟子增援前线,你们就跟着我吧!”

    钱让:“啊······师兄,你看我如此瘦弱,上了前线不也是白搭吗?不如这样,你让我这位马庭师弟跟你去,他的伏虎枪可厉害了!准能帮你!”

    马庭:“王师兄,我哪儿能帮到你什么忙呀?你别看钱让师兄瘦弱,他的寻鹤枪都小成了!他才是上前线的不二人选——”

    王泽:“够了!烦死了!你们一个二个贪生怕死地,怎堪大用!你们两个明日早上必须跟我去!五十人里面四十八个人是谁我管不了,但有两个必须是你们二人,听到没有!”

    钱让马庭两人见这次逃不了了,只能无奈答应下来。王泽感到更无力了,他默默叹了一口气后,转身走回了自己的营帐。

    嘭——嘭——

    王泽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好像是谷口的方向。此时谷口处杀声震天,难道是前军被夜袭了?等不到早上了!现在就走:“快起来!前军被夜袭了!快随我救援!”

    ·······

    从三岔路口中路的树丛间探出了贾独霸的脑袋。他此时身体正在以半蹲的姿势观察远方的骊均先锋营。他虽然只有右侧单眼,但眼力却不弱。远隔几百步的距离,他却能看到骊均先锋营门有两名弟子在举着火把来回巡逻,还有两名弟子站子营门上警戒地看着远方。贾独霸咬牙切齿地看着骊均大寨,心想:白天的时候突袭不成,就不信晚上也能防成。白天的时候,骊均娃娃们赢了一阵,肯定料想不到我们会立刻夜袭。现在的良机潜在难逢,就要趁这些娃娃们立足未稳就先下手为强!他又躲回树丛内,回头看了看同样埋伏于此的千余弟兄:“弟兄们,我们此次一定要为白天阵亡的弟兄们报仇血恨。我愿与弟兄们誓同生死!”

    身后的喽啰:“大当家的威武!”贾独霸率先跑出树丛,身后的千余兄弟紧跟着。贾独霸一想到自己的妙计立刻就能成功,大笑了起来。从树林到营门七百步的距离,眨眼便到。

    贾独霸:“放箭!”几名喽啰将巡逻的骊均弟子射成了刺猬,营门上的两名弟子失足摔了下来。贾独霸一刀劈开了营门的门拴,大喊道:“冲进中间的大帐把那白衣男娃娃给先宰了!他可杀了我们不少兄弟!给我杀!”

    喽啰们受到贾独霸的鼓舞后,热血沸腾,跑得越来越快。他们快刀斩乱麻地,劈开帐篷。空无一人的帐篷?

    “大当家的,这儿没有人!”

    “大当家的,这里也没有!”

    “这边也没有!”贾独霸仿佛被泼了盆冷水般呆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完了,中计了!快撤!”

    两侧山崖上突然亮起了火光,花见子和赵秋等人站在高崖上大喊道:“贼头!你们中了我们的埋伏了!还不快跪下受缚!”

    贾独霸气不打一出来,本以为自己高明,能突袭得手,却没想到被将计就计了:“你个娃娃竟然如此可恨!弟兄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快跟我杀出重围!”贾独霸立刻迈开双腿就往营门逃。跑了没多少步,丁凌印和戚执却率领着百来弟子拦住去路。

    “骊均山丁凌印在此,休要张狂”丁凌印一枪“黑虎掏心”径直朝贾独霸的胸口扎去,贾独霸也是会点功夫的人,一时间还能勉强应付丁凌印的枪招。而戚执则带着弟子们杀入乱了阵脚的山贼阵中。五长老戚申从悬崖峭壁上巡到斜坡,一跃而下,如紫龙下凡般。五长老戚申在山贼们中间如狂龙闹海,白缨长枪所到之处无不是血肉横飞。

    千余山贼被困在小小的营寨中,花见子立刻下令悬崖上的弟子们一齐放箭。青云宗的弟子们也不断往下掷火雷,悬崖下的山贼们纷纷倒地。谷底的山贼们喷洒出一团又一团的血雾。

    嗖——嗖——

    嘭——嘭——

    许多喽啰们中箭后直接毙命,也有的被火雷炸开的碎片炸晕。喽啰们顿时大乱,在拥挤不堪的小营寨里,许多喽啰互相踩踏,死伤无数。喽啰们见谷口方向有骊均弟子阻挡,立刻朝山谷深处方向逃。花见子看到后暗叫不好,这些山贼如果杀向毫无防备的中军大营,那势必会让骊均中军伤亡惨重!

    花见子正想让身边的项影放处一枚烟火号箭通知中军戒备时,赵秋却兴奋地喊道:“花见师兄!快看!好像是王泽师兄来增援我们了!”花见子朝赵秋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是身穿青衣的王泽带着几十名弟子来夹击山贼了!

    “骊均山门青云宗长弟子王泽在此,贼人哪里逃!”王泽和众弟子杀入山贼阵中有如虎入羊群,将那一侧的山贼们堵住。许多山贼见到两头都是死路,便将长刀扔到地上,落荒而逃。贾独霸听到不断有弟兄们想逃命,自己也无心恋战。虚晃一刀后,趁丁凌印没反应过来。撒腿就跑,丁凌印见自己上了当,连忙追赶:“贾独霸!是个男人就和我决一死战!跑什么?”贾独霸身边有几十个喽啰位了保护大当家的,回身拖住丁凌印:“大当家的快跑!就让我等挡住这些娃娃们!”山贼们前赴后继,丁凌印就算将伏虎枪尽数施展开来都没能杀开一条血路,眼睁睁地看着贾独霸就这么跑了,心中尽是不甘。山崖上,项影放起了一枚烟花号箭,在空中炸裂成一朵金色的梨花,这是让弟子们退出战斗的信号。千余山贼进到山谷,只有不到五百逃了出去。

    赵秋见山贼散尽后松了一口气,不禁问道:“花见师兄,你怎么就能料到山贼们会来袭营呢?”

    这句话似乎问道了点上,花见子面上浮现出了忧虑的表情。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已经拆开的白色锦囊。锦囊上绣着黑色的“白虎”二字,赵秋从锦囊中拿出书信。在快速读完一遍后,赵秋脸上也浮现出了布满疑惑的表情。弟子们陆陆续续回到营寨内,将营门再次用一根巨木闩好。花见子环视谷底横七竖八的尸体,这次胜利并没有让他感受到过多的喜悦,只有一个又一个的谜团。

    恶战之后,总会大雨滂沱。今夜也不例外,花见子站在雨中久久未曾离去。仿佛奢望着瓢泼大雨能洗刷他心中的所有不解与困惑。但大雨似乎偏心得很,将山谷中的血腥味冲刷之余,并没有遂花见子的心愿。雨水滴落在赵秋手中的锦囊信上,将墨水都糊成泪水般。赵秋看了一遍后,不解地望向花见子:“师兄,这······有什么问题吗?”

    哗啦啦——哗啦啦——

    轰隆隆——

    电闪雷鸣间,花见子心中生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如果他猜对了,所有的骊均弟子可能一直来都像皮影戏般玩弄于股掌之中。更可怕的是,这个猜想如果是真的,那说明他大半辈子都活在了谎言中,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一个弥天大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