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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极必伤(二)

    转眼已是金秋……

    田辟疆率百官狩猎,也把钟无艳一并带来。

    这几个月钟无艳不曾见过他,他瘦了些,远远瞧见钟无艳时,还撑起了一道笑容,见钟无艳别过脸去,那笑容变僵在原处。

    “钟小姐……你住在宫中既不服侍君王,又不愿要名分,那些士大夫纷纷启奏大王,要将小姐赶出去。大王这些时日……”夏迎春哽咽,“不晓得为小姐挡下多少流言蜚语,小姐是石头做的心肠么?为何连笑容都不愿给他?”

    “那便叫我赶出宫去好了。”

    “你会后悔的。”夏迎春恨声。

    后悔?钟无艳望着夏迎春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笑了一下,正是因为后悔了,才不愿与他纠缠啊。

    后悔遇见他,也后悔爱过他。

    狩猎几近尾声,钟无艳寻了处阴凉的地方,眯眼望着场中策马奔腾的人群,那道红色的身影仍然十分夺目。

    犹记得上一世,自己为了博田辟疆欢颜,想打一只鹿来赠他,费了很大力气,鹿是打着了,自己也从马上跌落受了伤。

    自己忍着痛,一脸灿烂的将鹿递给他。他却脸色晦暗,没有接,过了许久才听着他冷着声说道。

    “小艳儿,自古英雄逐鹿。没想到你一个女子也这般大的野心……就罚你跪在这四个时辰。”

    那时,自己的野心从来就只有一个。

    祈盼田辟疆心中就只有钟无艳一人,一生一世,白头相守,永—不离也……

    而自己却因为这点野心受了责罚。

    远处传来惊呼声,将钟无艳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好啦,大王坠马了!”

    “快暄御医,吐了好些血!”

    钟无艳向前迈了一步,继而又后退了两步。

    不……不能去看,不能在这般纠缠下去了。

    “大王都这样了,钟姑娘还端着架子不愿去探视么?真不晓得……大王喜欢你什么。”

    夏迎春冷笑跪了下去:“迎儿恳请姑娘去看一眼大王。”

    田辟疆看到钟无艳来了,挣扎的起来了:“御医也说不过皮外之伤,小艳儿莫要牵挂,不过你肯视探寡人,寡人心中委实开心。”

    “……”

    “可否多陪寡的一会?”

    “无艳不敢打扰……”钟无艳正要拒绝却被田辟疆抬手打断了。

    “如果这是圣谕呢?”他脸色苍白且执拗。

    “无艳……接旨……”

    他神色缓和了些,又仔细看了看钟无艳,才轻声问道。

    “你要同寡人置气到何时?”

    “无艳不敢。”

    “你怎会不敢?你都敢推拒我……”

    他忽然走进钟无艳,将她搂进怀中,钟无艳正要挣扎,田辟疆却靠在耳畔柔声说道。

    “你若是用力挣开,我身上的伤口也会裂开,到时大约又会流许多血……”

    他嘴角含着得逞的笑,眼底也闪着钟无艳看不大懂的光束。

    “你……当真这般厌恶我?”

    “我……我要想一想。”

    钟无艳不敢再同他对目,慌乱的退出营帐,方才有一瞬差点动了心,他眼中的孤寂自己怎会不明白……

    从前的自己以为只要自己再努力一些,就会帮他赶走这些烦忧,自己会伴着他,年年岁岁,为他驱走孤独。

    可是,后来呢……

    “来人,王后蛇蝎心肠,意图谋害王妃,拖下去杖责一百,挑去筋骨,废去她一身武功。”

    他当时那愤怒的模样到现在依旧历历在目。

    为什么不是真的对我好?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钟无艳回到自己的营帐,寻了个角落缩成一团,哭得肝肠寸断,仿佛要将心肺都哭出来。

    为什么……不是真的爱我……

    竟然睡了过去,钟无艳坐直了身子,擦掉眼角还挂着的泪珠,又呆坐了片刻,才揉着酸痛的腿脚,打算更衣就寝。

    却在此时,营帐外飞快闪过几道的鬼祟身影。

    记忆中好像并无狩猎遇贼这一桩事……

    钟无艳敛了气息,追了出去。

    短短一盏茶的时光,营外已是死伤一片,巡逻的士兵还未来得及出声呼喊,就被贼人拧断了脖子。

    钟无艳快速向田辟疆营帐靠拢,营帐内除了一具贼人的尸首,再没有别人。

    后来援军赶到,贼人逃的逃,死的死,没有人愿意供出主谋,而钟无艳也被带回了宫殿。

    听说那帮歹人是冲着诛杀田辟疆来的,危机关头,是有个女子冲了出来救走了田辟疆……

    但那之后,自己不曾再见过田辟疆,连田辟疆遣来伺候的夏迎春也一同不见了。

    那女子大抵就是夏迎春罢。

    两月后……

    果然夜里降下一场狂风暴雪,钟无艳将窗户支开一点,又探出一点头,望着窗外倾城的大雪。

    这一望,却望见院落里那柱老树下站着一道人影,肩上都落了厚厚的积雪,却仍然笔直的立在原处。

    竟然是赵安之。

    赵国质子,相传赵国信奉鬼神,精通巫术。而赵安之本就生得阴郁,故而从前钟无艳也鲜少与他来往……

    只是,为何他会站在殿前?冰雪都要冻住她的眉角,他也不曾抬一下眼。

    “你……为何独自站在大雪里?”

    他仍是眉角未动,语调却增了几分戏谑。

    “在看一出戏……”

    “戏?”钟无艳蹙眉,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他当真是个怪人。

    “钟姑娘,你觉得这王宫如何?”

    “富丽堂皇,金碧辉煌。”

    钟无艳转过头仔细看了他一眼,不晓得他在雪中站了多久,整张脸灰败无色,只剩那一双黑沉沉眼睛有几分生机。

    “钟姑娘不觉得它像是一座幽冥地府吗?人人对它心生向往,却不晓得这里处处都是诱人的妖魔,又有多少人能守住本心?”

    赵安之终于动了一下,却直直的瞧着钟无艳,那双眼黑的若一汪死水。

    “钟姑娘,风雪太大,还是赶紧进屋吧。”

    转眼春来……

    听说桃林的桃花开了,落英缤纷,甚是瑰丽。

    钟无艳算着日子,也取了一只竹篮,过来一边赏景,一边捡落下的花瓣。

    “钟姑娘委实吓了迎春一跳,你面上的这块红斑,看得人后颈发凉。”夏迎春皱眉。

    她声音并不大,但十分清脆,引来一旁几个宫女注目,纷纷对钟无艳的面容指指点点起来。

    “我听人说天生异象,要么这人前世是个恶人,要么她这辈子是个克星。”

    “克星?那岂不是扫把星?大王怎能把这种祸头子养在宫中。”

    “嘁,听说是救过大王性命,故而才养在宫中,可惜生得丑陋,大王都对她……没有兴致,呵呵。”

    “那块红斑真骇人,不行,我要走了,免得夜里做噩梦……”

    “姑娘,可不要听这些奴才的疯言疯语”夏迎春掩着嘴幸灾乐祸地笑。

    “狗咬我一口,我还要咬回去么?我自然不会因着这些小事伤神的。”钟无艳回笑。

    夏迎春脸色顿变。

    “你……”

    “你不是咬了又是什么?”

    “你若承认自己是只狗,我便承认我被狗咬了一口,这个又无妨。”

    “钟无艳,你这个丑妇,当真是丑人多作怪。若不是你……大王……”

    她忽然一改怒颜,反而顾盼生姿地笑了起来。

    “我当真是糊涂,都要忘了告诉钟无艳姐姐一件喜事,大王说下个月要封我做王妃了呢。”

    她眼中净是得意之色。

    夏迎春风作王妃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之后她还会与田辟疆有一个孩子,而田辟疆会为她挑断自己的手足筋脉……

    见钟无艳不答话,夏迎春笑得愈发灿烂。

    “呵,我早说过你会后悔的,如今怕是悔时已晚。”

    “无艳不明白,夏姑娘口中的后悔是指何事……只是还需三十个日夜才能登上王妃之位的夏姑娘,当真夜长梦多,还请夏姑娘珍重莫要行差踏错,否则那才叫真的悔不当初。”

    夏迎春听闻此言白了脸,咬牙切齿道“好个灵牙利嘴的小贱人。”她扬手就要打钟无艳。

    这个养在深宫中的小女子,怎会是钟无艳的对手,她手未落下时便被钟无艳反手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替从前死去的孩儿讨回来的……

    这一巴掌势力从前的自己讨回来的……

    “你!”夏迎春捂脸低泣:“今日之仇,他日我定会让你双倍奉还的。”

    “无艳在此恭候。”

    夏迎春哭着跑走了,原先对钟无艳冷嘲热讽的几个宫人也噤了声,钟无艳泰然自若的蹲下身继续去捡飘落的桃花瓣……

    直到用金线绣上金龙的靴子,踏着遍地的花瓣,一步一步,停在她面前。

    该来的还是来了。

    “小艳儿。”

    钟无艳冷笑道:“我打了夏迎春,大王是要替她讨回公道的么?”

    他笑吟吟的看着钟无艳,过了许久才没眼温柔的说道。

    “不是”

    钟无艳笑容愈发灿烂,“那便是燕国挑衅,想让我出征,然后许我王后之位。”钟无艳笑眯了眼,“是不是?”

    若自己记得不错,今日田辟疆会拿王后之位,诱自己来为他出征燕国,那时的自己满心欢喜,以为只要赢了战事,成为他王后,便真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哪知,在凯旋归来的路上,竟传来田辟疆册封夏迎春为王妃的诏书。

    犹记得自己为速战速决,一日对战三回,满身伤痕,军中将士还笑自己,姑娘家这么多伤疤怕是没人要了。

    而自己却满不在乎,怎会没人要,那个全天下最好的人正等着自己回去,他要同自己一生一世在起……

    田辟疆随自己一起笑弯了眼角,“不是。”

    “我……我们……”钟无艳有些茫然。

    “嗯,我们。”

    田辟疆竟然要同自己一起出征……

    夕阳西斜,钟无艳不知在这枯坐了多久……思绪繁杂,理不出头绪。

    田辟疆从前虽不是个冷情的人,但也绝非是个温柔的君子。而这一次……钟无艳闭了闭眼……

    他竞说要同自己一起出征。

    “怎一人在此独坐?”

    “在想许多往事……”

    “往事难回首,人应活在当下。”他说着在钟无艳旁坐下。

    钟无艳犹豫了一瞬,“我曾经做了一个梦,梦中我爱之人欺我,辱我,负我,若是换作齐王当如何面对?”

    “黄粱一梦,不得当真……”

    “齐王说的轻巧”钟无艳低头浅笑。

    “……”

    无话可说……钟无艳起身向他行礼。

    “无艳不打扰齐王,先行告退”

    “嗯。”

    相对无言便是这般,钟无艳抬头看一眼天边的晚霞,信步走至花园。

    竟在这里碰上赵安之,他眉眼沉静,礼貌的同钟无艳问好。钟无艳点头回礼,他却缓缓说道。

    “吉凶悔吝者,生乎动者也。钟姑娘此行凶吉难测,在下想赠姑娘几个字。”

    “赵世子精通五行八卦,所说自是金玉良言,无艳岂敢不听。”

    “别有洞天。”

    “别有洞天?”钟无艳看了一眼赵安之,生了几分疑惑。

    “在下言尽于此。”

    “等一下,无艳也有几句话想对赵世子说。”

    赵安之笑道:“自是洗耳恭听。”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谢过钟姑娘。”

    钟无艳望着他远去寂寥的背影,一时有些感喟。

    赵王有十几个儿子,个个疼爱有加,只他母亲是位宫人,在宫里受尽排挤,日子想来也过得十分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