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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走为上

    ‘万人敌’说完了,似乎是降不住酒劲儿了,自顾歪在床上倒头便睡,不一会儿就鼾声连天了。

    由兆盛看了看其他人,一个个儿的情绪也不高,兆盛心里也不知道是个啥滋味儿。

    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兆盛知道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坏人,相反都是有血性的汉子,现在落得这么个境地,着实让人心酸。

    于是就对曹宝山说道:“宝山大哥,你劝劝万大哥吧,现在风声这么紧,该避避就避避吧。虽说现在的朝廷已经没指望了,可是廋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像你们这样把脑袋别的裤腰带上的日子,到哪天才是头儿啊?”

    宝山拍了拍由兆盛的肩头,低声说道:“行了兄弟,你也别说了。你的好意俺们都知道,可是俺们这些人,也没有别的路能走了。当年师傅失了镖、还搭上了我兄弟一条性命,镖局子倾家荡产也没赔上主顾的损失,只好关门大吉。其他的镖师和趟子手,走的走、散的散,几十号人都没了生计。师傅心里难过,总觉得是他连累了大家,就带着俺们这些人一起谋出路。后来义和团闹起来了,俺们这些人也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就加入了义和团。这两三年,兄弟们杀洋毛子,斗清兵,死的死、伤的伤,现在就剩下俺们这些人了。俺们都是无父无母、无家无儿的人,当初俺们走镖,过的就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没准儿哪天就把命搭进去了。现在其实也一样,俺们也不在乎。平日里打打杀杀的惯了,也不会干啥,就只能过这样的日子,能过一天算一天吧。要是哪天俺们真让官府给剿了,那就算到头儿了。”

    “宝山大哥,可是你们……”

    “欸!兄弟,不说这个了。咱们相识一场,也是缘分,俺们都知道兄弟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以后俺们要是不在了,你多给俺们烧点儿钱花就算对得起俺们了。来,喝酒!”

    喝完了酒,由兆胜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家去的,只觉得两条腿的腿肚子直转筋。

    到家之后,兆盛灌了一大瓢凉水,在炕沿儿上呆呆的坐了半天还都没缓过神儿来。

    大丫儿看兆盛不睡觉,坐在床边竟自发呆,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就问他出啥事儿了。兆盛不敢说,就搪塞道喝多了有点迷糊,然后往炕上一躺,把被子扯过来往身上一蒙,连衣服都没脱。

    大丫儿以为兆盛喝酒喝多难受,也就没理会儿,自己收拾收拾也睡下了。

    由赵盛闭着眼冲着墙攒合着,其实压根儿就没睡着,满脑子里琢磨的就是这个事儿。

    要说起来兆盛的胆子不算小,有点血性也不假,要不能头脑一热跑去赎人吗?

    可是这个事儿它不一样啊,历朝历代对于谋反的人都是一个处理办法——诛九族!到了大清朝还在这个基础上加一个“更”字,因为大清是满人统治汉人,从打大清立国那天开始汉人就一直不服气。于是《大清律例》中明文规定:“凡谋反、谋大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并株连祖孙、父子、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异同,男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其男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给付功臣之家为奴,财产入官。即使子孙确不知情,年满十一岁以上的也要阉割后发往XJ给官兵为奴。”

    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造反的、想造反的、一起造反的、想一起造反的,都剐了。然后再追究上下两代人,就连一起拜过把子的都算,家里的男丁在十六岁以上的,只要能喘气儿的,全宰了。十一岁到十五岁的阉割以后和女眷一起流放为奴。那么不到十一岁的呢?先养着,到了十一岁再阉割,然后再流放为奴。

    有学者认为,夷三族比诛九族还要残酷,咱们详细不讨论。但是不管夷三族还是诛九族,都是有个范围的。那么有没有比诛九族更残酷的呢?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但是历史上的记载不详。

    昔年燕王朱棣靖难,历时四年的时间,九死一生才打进了南京城。朱棣想要名正言顺的当皇上,就想让当时的第一大儒,也是建文帝的死忠方孝孺为他拟召。方孝孺身穿孝服上了大殿,质问朱棣为何谋逆,还写下了“燕王篡位”四个字。朱棣大怒,问方孝孺说:“你不怕我诛你九族吗?”

    方孝孺答:“别说九族了,你就是诛我十族我也不怕!”

    朱棣一听,心说正不知道怎么把以你为首的一干人等治罪呢,既然你说诛你十族,那倒好办了。于是朱棣在盛怒之下将方孝孺的九族和他的朋党全部处死。

    不过另有一说被诛十族的并不是方孝孺,而是景清。朱棣登基后,景清忍辱负重,委身于朝堂,伺机刺杀朱棣。但终因事败被朱棣处以磔刑,并且将他剥皮楦草,挂在城门上示众。而后,朱棣还下令诛景氏全族,及其师生亲友共计数百人。

    这种比“诛九族”更加惨无人道的刑罚还有一个名字叫“瓜蔓抄”,意为顺藤摸瓜一般,只要是够得着的全抄上。如此一来,连个范围都没有了,连外星人都能抄上。

    不过景清是没辙,反观方孝孺,纯属活作。人家本来就是吓唬吓唬你,你自己全节也就罢了,非得跟人家较劲,结果傻眼了吧。亏他还天下一等一的大儒,这点事儿都没整明白。

    总而言之吧,在封建社会,谋反就是最大的罪过,刑罚也是最残酷的。虽然由家不算是大家族,可好歹拢吧拢吧也有几十户人家、百十口子老少,这还只是郭家庄子一地的。在掖县城北,还有一处由氏家族的聚集地,由姓宗亲有一百多户,要是不出五福的都算上,千儿八百口子总是有的。一旦要是因为这件事受了牵连,这个干系可就太大了。

    由兆盛心里越想越是后怕,躺在炕上跟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的,一直快到天蒙蒙亮才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转过天来,日上三竿了兆盛才起来。洗漱完了之后,兆盛来到老太爷的屋里,“噗通”一声往老太爷跟前儿一跪,说道:“爹,这回我可是惹了大祸了!”

    由老太爷一看这个架势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这是?出啥事儿啦?”

    这回兆盛没有隐瞒,从打去赎人开始,一直说到怎么跟万大当家的牵扯上、怎么拉他入伙、一起喝了几次酒、还来参加的婚礼、后来又让他当县令等等这些事情,一五一十的跟老太爷说了一遍。

    老太爷听说儿子把绑匪都领到家里来了,眉头都快拧到一起了。接着往下听,越听越生气,扬起手来就要给兆盛一巴掌。

    兆盛一闭眼、一梗脖子,心说这顿打挨的不冤,挺着吧。可是等了半天,老太爷又把手放下了。

    “爹,您要是想打我一顿出出气,尽管下手。”

    老太爷叹了口气说道:“唉!怎么摊上这么个事儿啊!老二啊老二!你可真糊涂啊!你说你一没偷、二没抢的,细说起来也是因为替人出头才惹上了麻烦,我就是打死你又有啥用啊!要怪就怪你年轻气盛,处事不明啊!”

    “爹!您别着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现在你知道错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唉!这可如何是好啊!起来吧你!看你那点儿出息!”

    由兆盛站起身来又接着说道:“爹,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宿,我琢磨着我还是出去躲一躲吧。”

    “躲一躲?躲得了和尚也躲不了庙!你打算往哪儿躲?”

    “爹,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去闯关东。”

    “闯关东?”

    “对,闯关东!爹,前些天的时候,周家老大他们那帮子人回家过年,我和他们喝酒聊天儿,他们说他们现在在关外一个叫海城的地方做纩丝工人呢。他们这些人里,有的还在学徒,有的已经出徒了。出徒的那些都吃上劳金了,个个儿都能赚钱养家了。学徒的也是管吃管住,温饱不愁。周家老大还问过我想不想去来着,还拍着胸脯子跟我说保准能帮我找个活计做,但是当时我没想去。可眼下这么一看,我只能到关外投靠周家老大去了。一来可以避避风头,二来也能出去闯荡闯荡、见见世面。最不济了我出去做几年学徒,还能给家里省一张嘴呢,挣不了大钱也能学一门手艺不是?况且有周家老大在那边帮衬,也不至于人生地不熟的到处吃瘪。另外我再给‘万人敌’留一封信,把话说在明处,即使他们真的找上门来,您就实话实说,就说我去闯关东了,在哪落脚都不知道,这样一来也算对‘万人敌’有个交代,不会连累了您和大哥。我不在了,‘万人敌’也就死心了,他还能大老远的去关外找我不成?您说呢?”

    三十六计的最高境界,一个字——颠了!原来由兆盛躺在炕上憋了一宿憋出这么个主意来,这几年私塾可真不白上。

    老太爷听了兆盛话,沉默了良久,最后才无奈的说了一句话:“事到如今,也只好这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