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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出徒

    从那天起,由兆盛开始了学徒生涯。

    卢把头传授给太爷爷的是如何分辨蚕茧的好坏、如何检验蚕茧的品质和如何计算出丝量等技艺,还有卢把头这大半辈子跟蚕茧打交道的经验和教训,这其中有技巧、有门道儿、也有弯弯绕儿。

    技术层面的东西好教也好学,但是其中的门道儿和弯弯绕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而这些才真正是卢把头一生所积累下来的宝贵财富。

    身为学徒,关键就是一个“学”字。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父教的要学,师父没教的也要学。学的时候,眼睛要仔细看、耳朵要仔细听,脑子要随着转、手底下还要跟得上,这样才能学到真本事。还有很关键的一样就是人要勤快,眼睛里能看得见活儿,不能怕吃苦受累。

    用由兆盛自己的话说:“当学徒的,就得要挨得住打、受的住苦!”

    由兆盛学的非常认真,又肯动脑子,什么事儿上手都快。卢把头见兆盛是个可造之材,亦是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一身本领倾囊相授。

    之前兆盛给老太爷写信报平安之后,老太爷得知儿子在丝厂跟着大把头做了学徒,也是老怀大慰。特意回信给兆盛说:家里一切安好,无需惦念。在丝厂里讨生计,一定要谨记‘吃人家饭、给人家干、端人家碗、服人家管’这十六个字。兆盛把老太爷交待的这十六个字时刻记在心里,就差让人刺在后背上了。

    兆盛在工作上除了要给卢把头打下手之外,同时还要负责跑腿打杂儿。看见哪里脏了就赶紧去打扫干净了;看见哪里乱了就立马过去拾掇利索了。哪怕是其他工友的工作,兆盛闲着没事的时候也上去帮把手儿,活脱脱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小厮”。

    由兆盛是个有心计的人,除了跟卢把头学技术之外,还虚心的向丝厂里的其他工人学手艺。对于丝厂里的各种活计,不捣鼓会了决不罢休。短短两年的时间,兆盛就把丝厂里所有的活计都学会了。从泡茧、剥茧、煮茧、纩丝到撕方,就没有他不会干的,所欠缺的只是熟练的程度而已。

    另外在生活上,兆盛也把卢把头照顾的无微不至,只要能看到的、能想到的、能说到的、能干到的,兆盛都做在前面。但兆盛很明确自己的身份,对于做这些事情从来都是任劳任怨,没有半点牢骚,师徒二人相处的和父子一样。

    虽说这师徒二人一个真教、一个真学,可是卢把头还是留了一手儿,那就是“一把抓”的验茧儿绝活。这种事原本也无可厚非,有句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压箱底儿的手艺任谁都不能轻易传人。

    但是卢把头却并非是有意藏私,因为卢把头这“一把抓”的绝活并不是有人教你就能学会的。任你天资聪颖,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摆弄蚕茧儿的功夫,即便是手把手的教你也是枉然。

    其实说穿了,这“一把抓”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跟蚕茧儿打交道的年头多了,几乎是个人就能抓出个七七八八。但是这手活到了孙把头手上怎么就成了“绝活”了呢?那是因为人家孙把头一抓可不是七七八八,而是百分之九十七八,就这百分之二十的差距,孙把头就叫“绝活”,别人就叫“瞎胡闹”。

    简而言之,“一把抓”更主要的在于手感和大量的数据积累、分析、对比。多大的蚕茧儿、什么品级的蚕茧、抓到手里的个数和重量、蚕茧的干湿程度、出丝的比率等等,需要无数次的抓取和称量。而且不但要用手抓,还要用“心”抓,要是抓一把往那一扔,一点不走心,那你抓的再多也就是那“七七八八”的。只有功夫下到了,才能一抓起蚕茧儿来就能准确的判断出蚕茧儿的质量和出丝量多少。

    不过还有一句话叫“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由兆盛深知卢把头之所以深得东家的倚重,就是因为技艺高超、本领过硬,所以兆盛暗下决心,一定要把“一把抓”的绝活学到手。

    有了这个念头儿,兆盛就跟蚕茧儿较上劲了。

    白天上工的时候,兆盛借着给卢把头打下手的机会,反复揣摩卢把头验茧儿的手法,然后把每次验茧儿的数据记录都誊抄一份。下了工,兆盛把卢把头伺候好了以后,就回到外屋弄来几簸箩不同品质的蚕茧儿,尝试用‘一把抓’的手法去验茧儿,得到的数据再和卢把头验茧儿的数据反复比对。验错了就反复练习到对了为止,验对了也要反复温习到不出差错,直到两个数据基本吻合才算作罢。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多的时间,经过每天大量的练习和比对,由兆盛终于把“一把抓”的验茧儿手法练成了,其准确率可以做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若是和孙把头相比,相差的可能只是眼界和经验而已。

    这两年多来,由兆盛付出了旁人几倍的辛苦,睡觉的时间都比别人少一半。直到有一天,兆盛出人头地的机会来了。

    那是兆盛当上学徒的第三年秋天,秋茧儿已经收的差不多了,正源源不断的从各地的货栈发到丝厂来。

    每年的春秋两季蚕茧儿下来的时候,是卢把头和兆盛最忙的时候。每一批的蚕茧儿都要经由卢把头亲手查验,然后才能分类入库。

    这一年风调雨顺,蚕茧儿的产量很好,茧农都获得了巨大的丰收,因此丝厂的采购量也比往年多了不少。

    按照常理来说,验茧儿都是卢把头把关,兆盛打下手。但是这次卢把头对太爷爷说:“小子,今年收茧的量大,昨天的还没验完,今天的一早又到了,我一个人验怕是忙活不过来了。你跟了我两年多了,该教的我都教了、该学的你也学了,欠的就是火候儿而已,今天你也上上手儿,让我看看你小子到底学到啥能耐了。”

    听师父这么一说,兆盛立刻意识到机会就在眼前,心想今儿就今儿了,我也给您来一手儿‘一把抓’,且让师父您看看我这两年多的苦功下的够不够。于是,兆盛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跟卢把头说道:“好嘞,师父!您说咋干吧!”

    即将第一次自己验茧儿,兆盛没有一点儿紧张的样子,卢把头笑着对太爷爷说:“嘿!你小子还真不是熊包!咋干?平常我咋干,今天你就咋干,去,先把昨天晚上送回来的那些茧儿验了。”

    兆盛兴奋的应了一声,做准备去了,卢把头在一旁看着,给太爷爷把关。可是卢把头看到的却是兆盛打开一包蚕茧儿,抓出来一把攥了攥,就随意报出了蚕茧儿的等级和品质,还大大咧咧的示意负责登帐的小王先生道:“王瞎子,别愣着啊!上账啊!”

    卢把头的脸立刻就阴沉下来,随后满面怒容的走了过去,一脚就踹在了太爷爷的屁股蛋子上,嘴里还喝骂道:“小兔崽子!谁他娘教给你这么验茧儿的!”

    太爷爷被师父踹了一个趔趄,“噔噔噔”冲出去好几步远,站定之后立刻捂着屁股颠儿颠儿的跑回卢把头面前,苦着脸委屈的说道:“师父,您老别生气!”

    这两年多来,卢把头可以说是把兆盛当亲儿子对待,兆盛也是把卢把头当成亲爹一样尊敬,或者说师徒二人在丝厂相依为命都不为过。所以就算有时候兆盛犯了错误,卢把头都没舍得动过兆盛一手指头。这要是换成其他的师徒,师父一年打你八遍都算少的。

    卢把头能不生气吗?卢把头气的脸都青了,虎着脸冷哼了一声,一边伸手去抓茧,一边对由兆盛说道:“我还不生气?你是觉着自己不含糊是不?你小子才验了几天茧儿,第一次上手就想‘一把抓’啦?”

    可是话音刚落,卢把头脸上的怒色就变成了一脸的意外,因为卢把头把蚕茧儿抓到手里的时候,已经发现得出来的结果和兆盛报出的结果几乎不差。

    即使是这样,卢把头也以为兆盛只是碰巧蒙对了而已,于是就吩咐兆盛认真一点儿,按照标准程序验。

    兆盛嘴上应了一声是,师父。心里可没打算按照师父说的那样做,打开另一包蚕茧儿,仍旧是抓出了一把,掂量了一番就报出了这匹茧的等级和品质。

    这回别说是卢把头,就连在旁边登帐的“王瞎子”都生气了,差点把毛笔摔在别人脸上,其实“王瞎子”瞄准的是兆盛的脸来着。

    “王瞎子”心说由兆盛啊由兆盛,你说你报的这个数我是记还是不记呢?你小子这是要造反啊,刚当了两年学徒,学了两年验茧儿,第一次独立操作就敢‘一把抓’啦?还当着你师父的面儿?你这是要给你师父上眼药儿啊?

    再看此时的卢把头,脸上的青气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不带任何表情的黑脸。卢把头一声不吭的走到太爷爷刚才验过的那包蚕茧儿旁边,几乎是伸手按在太爷爷的胸口上,才狠狠的发力把由兆盛推开一边。这一下直接把兆盛推的一个屁堆儿坐在地上了,卢把头又伸出另一只手抓出一把蚕茧儿略一掂量。

    这一次,卢把头脸上的表情就是震惊了,因为太爷爷报的和他亲手验出的结果仍是相差无几。卢把头还是难以置信,又让人拿来几批不同的蚕茧儿,叫兆盛跟自己同时验过,得出的结果依然是毫厘之差,甚至还有两次是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