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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高中时在《私语书》中读过一句很美的话,凭着依稀的记忆,我搜索出来分享给读者:“很希望自己是一棵树,守静、向光、安然,敏感的神经末梢,触着流云和微风,窃窃的欢喜。脚下踩着最卑贱的泥,很踏实。还有,每一天都在隐秘成长。“,这句话很美,直击心灵,契合了我对于树的喜爱以及关于树的成长记忆。

    我家所在的乡村零零散散的生长着很多片茂密的杨树林,门前屋后也常常种着杨树,可以说我对于树最直观的印象全部来自杨树,它挺拔、沉默、应时节生长和凋零,一切出于自然,一切又归向自然。

    说起树,又不得不说土地。我家所在的村子是一个很小的村落,住着不足五十户的人家,三面都有土地,唯有东面是一个大坑。老辈人常常用方位来进行简单而又纯朴的命名,比如西地、北地、南地、东坑。

    西地是我印象中最大的一片树林,然而我却对它避而远之,因为树林里密布了村里老人的坟墓,高矮新旧,一座一座绵延到隔壁村庄的地域,夏日炎炎,它却冒着森森寒气,因而我从不去哪里玩。不过穿过西地的树林可以最快到达学校,有时我上学迟了,只好大声唱着歌飞速地跑过去,一路上疑神疑鬼,发誓第二天一定一定要早起!

    北地和南地是耕地,一望无垠的庄稼地里只有孤零零几排的杨树,像地标,也像替庄稼人守护田地的卫士。

    东坑是一个巨大的坑,听长辈说是村里人为了盖房子挖的土。大大的一个坑,旁边再没有别的坑跟他相伴,但它也不寂寞。我们先看坑沿,它的坑沿长着一圈圈的树木,杨树、槐树、榆树、枣树们热热闹闹的围着它。这些树春夏都绿着,各式各样的绿,绿的有层次,很鲜活,映得坑里的水也鲜活的绿。但是树下的世界就不太美妙了,那里堆了层层的垃圾,每天都会有人提着垃圾桶奋力的把垃圾倒进去,这些垃圾一直层层叠叠的蔓延到坑里。坑里在雨水期会蓄满水,水里又诱惑着大人小孩来贪凉,听说淹死过人,我幼时只大着胆子去游过一回,游到接近坑中央的时候,发现身体飘飘然要控制我,我就赶紧划回去了。

    我最喜欢这个大坑,对我们村的最深印象的也是这个大坑,坑长得丑陋,可是它衣服多,春夏秋冬都有树木花草点缀它,尤其是它中间长着的一颗大树,树干很粗,我小时候需要三个小孩子才能合抱完,现在估计又粗壮了一些。树皮糙手,但也耐不住小孩子成日在它身上爬来爬去的闹腾,我们身高以下的树皮摸起来可光滑了。神奇的要属树根,树大根系也多,我的小伙伴小威最喜欢数它,然而我已记不清那时究竟数出多少根了,总之盘根错节,纵横交缠出一个藤椅式的东西,我们经常你推我搡的抢着要坐进去,最后文明了一些,改为猜拳,可是年纪小一些的娃娃总是输了耍赖,不讲文明。

    坑里的这棵大树边儿是夏天最有趣的地方。不仅是因为那个“藤椅“,也因为树叶。

    现在我走在街上,可不敢去摘树叶。小时候我总摘树叶,书里夹了很多不同样式的杨树叶,规则的和歪扭的桃心树叶,春天刚长出来的翠色嫩叶,夏天成熟碧绿的肥叶,秋天枯黄消瘦的脆叶,冬天就没啥了,虽然雪下还埋着一些吸了泥土颜色的残叶,但我那会儿可看上。叶子上写着某年某月和我的名字。有时想起来哪一本书里还夹着哪一年的树叶,心里会有莫名其妙的踏实感,那一年好像还攥在手里。

    我们在坑里扮家家酒,树叶总是最好的用料。烧的“菜“、盛“菜“的盘子、“沙发“垫子、“床“、“桌子“……都是树叶做的。什么时候要举办“演唱会“,哪个小伙伴摘得头筹,头上象征荣誉的“花环“也是树叶做的——用指尖划开杨树叶的叶柄,再用另一片杨树叶穿过去,接着划开这片杨树叶的叶柄,再套进去一片叶子,以此类推,渐渐的就可以做成一个树叶“花环“。不将树叶连一起的话,可以串成长串,作仙子的“仙带“。

    但并不都是这样太平的玩耍。有时候我们会在大树上刻字,刻得深深的,会故意往树干上扎,看大树是否会流血。有些调皮的男孩子会爬到树上折下树枝,再拿着树枝去乱“砍”野草。大树给了我们很多快乐,但从未抱怨我们的顽劣。

    除了坑里的这棵大树,我第二喜欢的是奶奶门前的大杨树。

    我总觉的树是一个长者,即使有些才碗口粗,可它们一贯沉默、坚韧,不是一个小孩子的作风。但鸟雀就不一样了,它们货真价实的活到老也是“小孩子“。小时候,我喜欢在这棵大杨树下写作业,树叶哗啦啦的讲着话,书上的鸟雀也啾啾喳喳的应和着,我就一点也不觉得写作业的时间漫长了。

    奶奶家的厨房顶是倾斜的,诶可不是要倒了的那种倾斜!听说是砖块不足,另一面墙只好矮一些。厨房顶平滑的流向房边的大杨树,形成了一个很好看的斜坡。春天时,我常常在斜坡上晒棉鞋,棉鞋放上去发出压碎残叶的细碎声,给我一种新叶冲破残叶、要把我鞋子顶飞的错觉。有时去收鞋子,发现鞋子上竟然躺着一大粒鸟粪!更过分的是,这些顽皮的鸟有时刚巧把鸟粪拉进我的鞋窝里!真是过分!它们若是听得懂人话,真想让它们帮我洗鞋子!

    我与树的渊源还不止于此。有一回放学,没走到树边,就看到树边躺着一个“老鼠“,我一半恶心一半激动地飞跑过去,发现竟然是一只死掉的雏鸟!一大堆蚂蚁像是要逢上阴雨天一样,兴奋的围着雏鸟爬来爬去,我大吃一惊,对雏鸟生出了怜悯之心,转到屋子里拿了一把铁锹,把雏鸟慢慢铲到铁锹上,将它埋到老房的院子里,因为不想有人好奇铲开它的坟,我有意埋得平平的,在周围插上了几朵花,但现在想想,插画这个显眼的行为倒是有一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现在再来说这件事的话,是要批评我自己的,我人为的介入,导致小蚂蚁们失去了一顿大餐,它们当时会有多惊诧、多无奈、多气愤啊!我这样的介入使它们的生活乱套,也违背了生物自然生存的准则。鲸落美,美在奉献,我如果没有埋掉这只雏鸟,它也可以成为滋养蚂蚁的“鲸落“。谨慎的介入自然,也是这只雏鸟教会我的道理。

    到城市里生活后,街道边都植着行道树,模样也漂亮的很,但当你的生命中出现了重要的树,它的树根上、树干上、叶脉间都深植着你的童年,其他的树就都只是平凡的树了。再回到村子,东坑里的大树孤零零的,小孩子已不再喜欢到那里去。奶奶门前的那棵大树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幢空旷呆板的小楼。我向头顶望去,只有白云无声,再听不见鸟雀伴我写作业时的可爱叫声。

    我的童年终是无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