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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我印象中,我们家在威海一共搬了三次家。

    记忆飘零,我只拾得几片,模糊中记得最初住在一间有土炕的的房子里,跟别人一个院儿。

    冬天冷,土炕就烧起来,我们四个人挤在炕上,妈妈和弟弟睡一头,我和爸爸睡一头,我记得妈妈说过我老和爸爸脸对着脸睡觉。印象里我在那个土炕上做过噩梦,我十分生气地蹬了一脚,直接踢到了我弟弟。说也奇怪,我每回在梦里打人、说话、流泪我都会醒来,自己是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的。

    在那个炕上,我用几天的时间就读完了爸爸给我买的第一本童话书——《格林童话》。它的书皮整体上是棕黄色的,别的颜色都很淡,都往棕黄的色调上靠拢。封皮上画的是白雪公主和小矮人们。书中一共有7张双面的彩色插画,对应其中7个故事,图案清晰,色彩绚丽。

    我最喜欢印着白雪公主的那张插画,它和封皮的画风截然不同。这张纸的一面印着恶毒皇后,她对着魔镜仰头大笑,身着紫袍,头戴皇冠,酒杯还在手中,画的是由下而上的视角,显得她高傲又神秘。另一面印的是白雪公主和王子初见的场景。白雪公主披着金黄微弯的头发和王子对望着,两个人的眼睛都蓝得像蔚蓝的天空,王子含着笑前倾着身体,将白雪公主的手握在手里。一旁的小矮人们都围着他们,有一个不太高兴,似乎是嫌王子抢走了美丽的白雪。我临摹过这张很多次。

    在这间有土炕的房间里,我还收获过《安徒生童话》,可是对它的喜爱却不及《格林童话》。

    在这个“家”里,我跟妈妈冷战过,也是我印象中唯一一次的冷战。我记得她生气的后背,她一个下午都在另一间房里,我在卧房的门口望向另一方黑黢黢的房间。一直没有看到她。爸爸下班了,哄我去道歉,我一直抽泣一直抽泣,妈妈后来原谅了我。

    后来我们搬到另一处院子里,房间小小的。我在那里只残存了两片记忆。其一是一个黑夜,爸妈之中的一方拎起椅子朝另一方砸去,争吵啊哭泣啊我都不知道,我只记住了这一幕场景。其二是某一天的午饭时间,我挨了骂闹别扭,不愿意吃饭,一直躲在对面的空房间里生闷气。爸大声说,饭菜太香了,我们马上就要吃光了!我饿极了,但也不愿意挪出去半步。后来爸来哄我了,我委屈地伏在他肩上哭。

    原来我从小时候就这么犟了啊。

    我在威海最后住的地方是在山丘上,这个地方还是我选的,当时我们看中了两处不同的房子,其中一处是大开间,山上这处是两居室,可以一间作厨房,一间作卧房。山是一座矮矮的山,不陡,我们在山的这一头,因为不是主要的出口吧,下山的小路没有护栏也没有石阶,就是这条路也是人走出来的,我从这走就直接到学校了,另一头的正经八百的路太远了。

    冬天我下坡去学校,一走摔一个大轱辘,屁股疼得火辣辣,但我清晰的记得,当时我最在乎的是衣服脏没脏。后来我拽着枯草枯藤都摔,把自己直摔烦了,才往地上一坐,像溜滑梯一样的秃噜下去了。我挺高兴,觉得自己好聪明好机灵。

    衣服肯定是脏了。但我那会儿才明白,冬天上学不唯有起床是噩梦。

    山上有许多许多的无花果树,我现在不喜欢吃无花果多半也跟小时候吃厌了有关。无花果成熟的时候也是噩梦,树勤劳了就结连珠炮弹的结果子,有的树能生生被压矮。大家根本吃不完,卖也没什么卖头,所以来不及采摘,地上常常烂着稀碎的无花果,红艳的果瓤溅成好大一朵“花”,苍蝇这时候都过年了,十里八乡的都呼朋唤友赶年集,嗡嗡的地上天上都乱飞。

    山上是水泥路,去哪里都方便。出了房子往右走(可能要拐弯)不远就有一个大水库,水库边有很多小蝌蚪,我常常蹲在浅水边捉蝌蚪,偶尔妈妈也会跟我一起。我把捉的蝌蚪都放进了矿泉水瓶子里,然后把水瓶的封皮剥掉,往里面投进小石子和绿藻泥。我高兴极了,同学家有小猫小狗,我有小蝌蚪,我的小宠物更稀罕新奇呢。我预备着每天上学前看一眼,等他们长出尾巴就放它们回水库,可是小蝌蚪很快就死了,有时是一天,有时是两天。我那时总是会难过,抱着矿泉水瓶子把它们倒回水库。我如果没有捉回它们,它们或许还在急性子的游来转去呢。但这些难过也都是转瞬即逝的难过,因为小孩子的快乐总是层出不穷的。

    从家里出门左转有一片高高的荒地,那里草高叶肥,偶尔能看见牵牛花和野菜,是夏虫的偏爱处。我听见过蛙鸣,看见过绿老飞,对着牵牛花画过画,被软体的虫吓哭过,还见过妈妈在夜色里坐在那儿乘凉的样子。

    之后我回到老家,跟奶奶过了两三年。小学时代终结,我去县里念初中,爸妈也在县里租了房子,截至目前,我们一共搬过四处地方。

    第一处房子是一个独立院落,一间客厅,两间卧室,一件杂货间。厨房废弃不可用,好在有门廊,夏天热,在室内做饭热气更重,因而将厨房一应家什搬到门廊,夏风吹来也添些凉爽。冬天冷,客厅就兼是厨房了,做饭的热气熏得室内暖洋洋的,窗玻璃上都是模糊厚重的水汽,想着外头能冷掉牙齿,而家里温暖舒适,我就分外开心。

    弟弟的小学离家很近,那时候我还自行车载他去学校。弟弟胖胖的,我瘦瘦的,自行车一下就被撅起来了,我压不下去,于是就慢慢的推着车送他去上学。

    我的初中就是在这处房子里度过的,换言之,我肆意叛逆的少女时代就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里的时光丰富且漫长,我想慢慢地讲,就单独放在下一篇吧。

    第二处房子是在一个院子里,这处院子可以住三、四处人家。这里承载了我高中直至大一的生活。高中生活的整体感觉都是苦闷抑郁的,因而我就连做梦,都很少梦到这处房子。

    对这处房子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我高一胃病严重的那一回,刚回到家的时候,我的眼泪就在眼眶打转,我在爸妈的陪伴下沉沉的睡觉,开心的挂吊水。家里的床很软,我看见爸吃饭时把电视调到中央一台,今日说法开始了。

    这个院子曾来过一家做凉皮生意的老夫妇,身体都健朗。大叔嗓门大,人热情,有时会把没卖完的凉皮端一大盆给我们家,凉皮调得色泽漂亮,味道又辣又爽口。

    后来他们的女儿女婿来了,女儿是远嫁,从四川回来,带着两个孩子,大的是个姑娘,瘦且机敏,小的是个还不会走路的男孩儿,胖嘟嘟的很能吃。我早上都没胃口吃早餐,可是这小家伙看见饭就激动,我那一日吃不下,可巧碰见他,他帮我喝了大半碗的稀饭,还吃了馒头,狼吞虎咽的,坐在婴儿车里按都按不住,把我们一帮人给乐坏了。

    再后来因为房东要卖房子,所以我们又搬走了,搬到一家独院去。这个“家”在一所初中旁边,弟弟就在这里上学,出了门没多远就是,饶是这样,弟弟中午回家吃饭的时间也很紧张,面条烫烫的就火急火燎地吞下去,后来就生了胃病。

    弟弟上的这所学校还设立了小学,小学里有住宿的孩子,精力旺,加上晚上没有晚自习,睡觉还早,因而就聚起来做恶作剧,我家的门刚好就对着一扇他们宿舍的窗户。这可坏了,他们没事就捡些石子、搓些纸团朝我家门上扔。我妈一骂,嘿,他们还还嘴,不胜其烦。后来我爸找了校长,这群家伙才消停。

    院子里没有自来水,只有抽水泵,虽然用水时不太便(bian)宜,但是冬暖夏凉——这是天然的舒适。

    我跟妈妈的窗子打开时会被通往二楼的楼梯堵住,所以房间称不上明亮。窗户是老式的窗户,绿漆木斑斑驳驳,朝屋内拉开。妈挂的窗帘特别好看,米色蕾丝一样的款式,透光不透人,使逼仄的小房间显得分外温馨美丽。

    我们家住在一楼,二楼有时会被租出去,但常常空着。妈在厨房上的阳台种了菜,我常常对着夕阳的红晕拍下绿色的生机。隔壁房东院儿种了葡萄,藤蔓顺着墙攀过来,秋天藤灰叶枯,悬着将坠未坠的一片枯叶,我的手机里至今还留着这张照片。秋天美极了。

    可是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闹剧——房东的大儿子争家产,想要我们直接把房租给他,房东自然不乐意了,所以争来争去闹来闹去,我们家也不得消停。

    所以我们决定搬家,那时我大四。

    爸爸想要搬到后面巷子的一个院子里,这里只剩二楼右边在出租了。进去就是客厅,右边是卧室,卧室本该是三间,但房东给改造成两间,一大一小,大卧室是个大开间,走到底了左手边是个小卧室,没有隐私可言。厨房是在阳台上简易搭建起来的,像是工地上给工人们搭的铁皮宿舍,只占了阳台的一半,有人在另一半那里搭了一个小浴室,但更像是简单厕所,尿的味道不需要掀开帘幕就闻到了。厨房的水管上不来水,吃水只有跑去一楼提上来,而楼梯窄窄。

    我不愿意,于是拉着妈妈跑出去找房子,小县城,没有租房中介的,我们往墙上、电线杆上瞅,电话打了许多,不是价钱太高、房子潮,就是广告过期已经不租了,我们找了许久,房东的儿子也一直没消停,今天来吵架明天来锁门。我有些灰心,于是和妈妈提前去后巷的院子擦扫了,我努力接受它,和妈妈一起清扫出一大堆垃圾。

    可是我也没料到——我不容易死心,还没到搬家那一天,房租也还没给呢,于是我和妈妈又跑出去找。上帝保佑,我看到一个晒太阳的老太太,她家的房子看起来是新建成的,或许还有房子在租呢,我不管有无广告,直接去喊了一声奶奶。

    上帝保佑,真的有一套闲置,在二楼,一点也不潮湿,而且宽敞明亮,三室两厅,我梦想中的家啊,我激动的跑跑看看,已经在预想我们搬来后的样子了。奶奶说一年要4200元,原先老杜家的房子是一年2000元,后巷那家是一年2800,我想着也没差不少,而且我在酒店实习5个多月攒下来近7000元,我愿意出钱!

    但尚有砍价的空间,周边大都不超过4000,老太太独居,无子,房子是女儿女婿的,时常过来看看她。妈妈和我于是开始砍价。

    “你看,婶子,俺以后住这儿了就是一个院儿了,跟一家人一样,说是租,其实也是找个人家给咱们看房子,捯饬得干干净净的恁也放心。”

    “奶奶,就200块钱,看着是少了200块,实际上可没有诶,我爸啥都会修,人勤快嘞!我们搬过来了,你有个啥事随便一叫就下来了!”

    “我妈爱干净,你现在看这屋啥样,回头住几年了还更新了嘞!”

    “俺这俩孩子也都长大了,也不跟小孩一样爱跑爱跳,你搁一楼住着不闹心!”

    ……

    终于奶奶被我们说服了,乐呵呵的谈好了一年4000块。为什么不往下再砍砍呢?因为爸妈都知道这一带的价钱,我们看的这处房子要比别处的新、宽敞,所以4000最适宜。

    爸下班后,我连忙把房子的照片拿给爸看,也说了房租,爸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我饭后去看看。爸看房的时候我着急忙慌介绍,这放什么,那放什么,以后怎怎样怎样可好了。爸看完也很满意,同意住这里:“这间给闺女,这间给儿子,再给他俩买两张新床,原先那个大床不要了,死沉死沉也抬不上来。”

    我高兴坏了,搬家那几天觉也睡不踏实,总是想象着要怎样装点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的大飘窗怎么利用好呢?床一定要挨着窗户放,早上的阳光就是天然的闹钟。晚上的时候,台灯开起来一定显得房间很温馨!我还要买个全身镜,把我的衣服都在镜子前试一遍!挂布要不要买呢?白墙配什么都好看!懒人沙发放床尾,醒着就把自己堆在沙发里,困了就借着沙发一下就跳到床上去!哈哈哈哈哈……可是到底是租的房子,搬家麻烦,还是不要了……买些小玩意儿最适当,不占地方又让人开心!

    我还记得第一天我睡在自己的房间里的样子,房间空空的,窗帘也没有,夜晚寂静漆黑,只有大半拉月亮贴着我的窗格,我高兴坏了,怎么也睡不着,先前的委屈和愤恨都减弱了,我关了灯静静的偎在床头,思绪飞扬。

    虽然疫情来了,虽然不知道这世界什么时候才会恢复正常,但一切都会有好的那一天吧。就像我们搬家,越搬越好了,从厕所就可以看出来:起初是公厕,后来是自己家的臭厕,再后来是可以用水冲的蹲厕,现在又用上马桶了,你看,这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大学的时候我一度抗拒回家,因为回家之路艰辛曲折,我需要全程绷紧神经的弦;因为从小到大都在漂泊,“家”似飘叶,我在飘叶之上飘曳,“家”的味道很淡很模糊;因为爸妈情绪多变,一个月左右的假期总会爆发出几次争吵,我觉得很累。我总是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薄如瘦叶、脆胜枯叶,我没有面对世界的勇气,更别提去探险世界了。

    毕业了自己租房,问题多多,三言两语说不尽,长篇累牍又觉没必要。人长大都要翻越荆棘,荆棘丛或高或矮、或繁密或枯零,路途或远或近、或平坦或崎岖。

    但长大就要学会自娱自乐和伪装,旁人未必不苦,但你看旁人时都觉他是光鲜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