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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5

    第二个记者继续提问,“刚刚有听到您透露说以后不会再行事体育运动,却还是选择了做运动康复这一方面的工作,这其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唐清让言笑自若,神色不惊,脸上的戾气消去几分,“作为一名曾经的运动员来说,我了解过每一份荣誉,每一块奖牌后的辛苦,因此,退役之后无法正常生活的运动员也不在少数。”

    她适时的停顿,郑重其辞地再次开口,“所以我希望,可以用沈氏这一份绵薄之力,保证更多从事体育事业的运动员的健康。”

    沈孛闻言,原本镇定的神情转变为引以为荣的顾盼自豪。

    台下的镁光灯无休无止,余娜站在台下,距离她不到两米,看了看手上的手表,已经快九点了。

    唐清让如果想要赶上十二点飞机,减去路程上的一个小时,她必须在一个小时内结束这场新闻发布会。

    第三位记者接过话筒,站在发言台后的女人眸色暗了一分,很快恢复过来,昂然自若的样子。

    “昨天晚上,您的身世公开之后,几乎整个江城的人都为之震惊,我想请问一下唐总,这是否是一种为了打响DL的炒作呢?你是觉得自身影响力会带动DL的长线发展吗?”

    身世,炒作,影响力,长线发展。

    四个坑。

    台下的记者们都眼巴巴地等着她跳进坑里。

    这样刻薄的直面性问题,将提问的尹意也显得咄咄逼人起来,唐清让只是微微低头颔首,再抬起头的时候,目光直视台下的人,尹意正一只手握着笔记本,一只手握着话筒,身为专业记者的她,只要唐清让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犹豫和胆怯,就会被她牢牢捕捉。

    她仔细端详着台上的人的一举一动,却看到唐清让胸有成竹地开口。

    “这个问题,是我今天最想听到的问题。”

    自信的嗓音里,充斥着无法被掩盖的兀傲。

    唐清让红唇一抿,眼神始终未曾离开她的眼睛,“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很好奇,到底会是哪一位记者会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今天,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的身世无法被否认,至于要被攥写到何种地步,都要仰仗在座各位手里的武器。”

    记者的笔,有时候能比三千杆毛瑟枪。

    枪响之后,幸存者寥寥无几。

    “至于我是否用我的身世作为打响DL的名声的第一步,我的答案是否定的,因为DL将用自身的能力承担起他应该分担到的责任,DL的成功,不会是唐清让一个人的成功,也不会是沈家的成功,而是每一位在沈氏的工作人员付诸努力的成果。”

    “至于DL会走到哪一步,我的答案是:

    直到deadLine来临的那一天。”

    尹意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坐下了。

    又回答完几个问题之后,唐清让往台下余娜的地方一瞥,她正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左手手腕上的腕表,提醒她应该到时间准备出发去机场了。

    一旁的主持人耳麦里也传来提醒,唐清让与她互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从容不迫地调整了一下站立姿势,等着主持人带动流程,沈孛扣好西装外套上的纽扣,已经做好了上台的准备。

    “我们的提问环节已经结束,接下来有请沈氏集团总裁沈孛,沈总上台致辞!”主持人将握着手卡的手背到身后,专业性地保持着每一步流程的顺利。

    现场的灯光都汇集到沈孛的身上,自然光下,唐清让还以为他穿着的是黑色西服,现在白色的追光灯照亮之后,才发现他穿的是暗棕色的暗纹西装,打理细致的头发,剑眉星目,神情怡然自得。

    随着他踩上舞台的步子,台下的摄影机的闪光灯也如同烟花炸裂般此起彼伏,唐清让低头一笑。

    也是,沈孛这张脸,就算走在大街上,也是回头率最高的。

    不像言逸,虽然长相也一等一的好,但因为身高太引人注目,不论是谁,总是先夸赞起他的个头。

    想到言逸,唐清让垂着的眉眼多了一份忧愁。

    没关系,马上就能陪在他身边了。

    这样一想,她的心情又好了不少。

    “啊!!”

    巨大的耳鸣感突然充斥在她的耳边,还没反应过来,唐清让已经被一个男人扑倒在地,那人戴着一副墨镜和口罩,将自己的整张脸捂的严严实实,台下的媒体记者看到这幅景色,纷纷走出自己的座位,争相要拍下这一历史性的一幕。

    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小型相机,发了疯地似的猛力砸向唐清让的右手,顿时,相机的碎片四处崩裂,眼前发白的女人疼的眉头一紧,想试图抽出自己的左手去阻挡这一切。

    “走开!!”

    随之而来的是一下接着一下的猛烈攻击,唐清让脸色发白,左手的伤口也因为她的挣扎流出点点猩红,被砸毁的相机露出锋利的金属边缘,再一次重重地敲进她的手掌里。

    沈孛从楼梯上大步跑过去钳制住那个男人,唐清让已经失去最后一丝力气,没有任何可供她起身的力气了,沈孛将男人的墨镜和口罩撕了下来,露出来的是一张唐清让熟悉的脸。

    “是你?!”余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唐清让的身边,虽然认出了来者,但也无暇顾及这么多了,扯着嗓子大喊着:“保安!保安!”

    陈世杰先一步走到唐清让的面前,手里抓着一把椅子甩来甩去,把那些围堵起的记者赶下台去,“我是个农村人,手上没轻没重的,要是把你们伤了碰了的,别怪我不认账!”

    沈孛的助理琳达最先反应过来,掏出手机先报了警,随后拨打了急救电话,踩着高跟鞋的步子分外稳定,蹲在了唐清让的身边,“她左手胳膊上也有伤口,先把她的外套脱下来,免得等会儿和伤口粘在一起了。”

    余娜眉头拧在一起,听到她的话点了点头。

    沈孛将那男人扣在地上,一只手抓住他的两只手扣在腰后,右腿膝盖顶着他的一只腿,让它无处可躲,“瘪三玩意儿,老子的人你也敢动?!”

    现场一片混乱,保安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将所有的记者和无关人员清理出了场地,唐清让意识模糊,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恍惚中,她听见余娜的声音,随后是救护车鸣笛的声音,平稳行驶的车里,有人细心地替她处理着伤口。

    抵达医院时,唐清让的意识已经逐渐清醒过来,唯有手臂与手心里的疼痛还警醒着她现在很虚弱,余娜准备扶她下救护车,被她摇头拒绝了。

    “你现在还很虚弱,不能去机场!”

    一头棒喝。

    唐清让坐在担架上,扭头看向已经哭成一团的泪人儿,笑了一声,“你哭什么?”

    “我还以为,你就要一辈子不醒了...”

    “你以为这是拍电视剧呢?”

    唐清让跳下救护车,剧烈的耳鸣猛然冲进大脑里,差点跌倒在地,晕神间,一只有力的手撑住了她的身躯,清润的嗓音消散了她的耳鸣,“小心。”

    总在这样危急关头出现的人,只有言逸。

    她抬眼一看,眼底的欣喜消散半分,将手缩了回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卫迤深吸一口气,“叶珺告诉我的。”

    这样的好戏,她怎么会错过。

    “她也来了?”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余娜,”唐清让喊了一声身后的人,把自己的身子靠在她的身上,“扶我进去。”

    余娜搂住她的腰,朝卫迤点了点头,跟着医护人员的指示走进医院,唐清让瞄了一眼大厅里的公示时间。

    11:23。

    来不及了。

    她的伤势过重,已经危害到了神经,救护车上医护已经下了手术通知,如果这个时候她任性一次,面临的将是她后半辈子的双手残废。

    “替我给言逸打个电话。”

    这是她进手术室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孛在警局简单处理好事务,杜洁开车过来接的他去的医院,白色的衬衫被他扯的乱七八糟,领带也拆下来塞进了上衣口袋,打理好的头发都垂了下来,唯独那颗领带夹此刻正稳稳地夹在西装领口处。

    赶到医院时,余娜已经在急诊室外等候,看到沈孛的时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也浑身狼狈,干练的低马尾有几缕头发不听话地钻了出来,右脚的高跟鞋跟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走起路来磕磕巴巴的。

    “沈总。”

    “我妹妹呢?”

    “在手术室。”

    简短的对话。

    杜洁拍拍沈孛的背,像是在安抚做了噩梦的孩童,语气里也是满满的温柔,“阿孛,让让会没事的。”

    余娜听到她的话悬挂的心也定了一些,把手里揉得皱巴巴的纸递给沈孛,“沈总,这个是医生的诊断书。”

    沈孛接过单子翻了翻,额前的碎发让人无法分辨他的情绪,杜洁扫了一眼,上面的确诊结果与她当初一般无二。

    她知道,唐清让真的再也无法拉动弓了。

    豆大的眼泪砸到白色的纸张上,沈孛吸了吸鼻子,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捏着诊断单的手无力地瘫软,杜洁眼疾手快,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不忘给余娜使了个眼色。

    后者捡起地上的白色纸张,拐了个弯,消失在沈孛所在的空间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正佝偻着,从远处看着,像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杜洁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发,轻柔的动作似是最好的镇定剂。

    沈孛猛然抬头,一张涕泗横流的脸一览无遗,腥红的眼眶满是眼泪,长长的睫毛也因此变得湿答答的。

    她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

    不,准确的来说。

    她也从未见过唐清让倒下的模样。

    然后,她听见沈孛用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心疼的语气开口:“阿洁,让让不是已经回到沈家了吗...”

    从他有记忆以来,沈㔀和唐美雅都是相敬如宾的一对夫妻,婚姻的幸福掩盖了无法启齿的错误决定。

    但突然有一天,他的妹妹和妈妈都离开了这个家。

    谁都不知道原因。

    等他有一天从学校回到家时,客厅里新挂着一个大大的相框,上面是沈㔀跟一个陌生女人的照片,他悄悄看了一眼,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新妈妈'了。

    沈㔀对他说:“这是妈妈。”

    沈孛看着照片中的人,喊不出口。

    偶有记忆的时候,他睡在唐美雅的身边,还在襁褓中的唐清让窝在柔软的婴儿床里,月色温柔,他听见妈妈对他说:“有天我和你爸爸躺在床上,我说最近有点累,让他帮我捏捏肩膀,我等了好久,却只听到他点起一根烟,说我一点烟你就不舒服。”

    她在床上哭了好久。

    父亲就睡在她的身边,冷漠地听着她的哭声入睡。

    唐美雅带着唐清让离开了,父亲对他说,“不要伤心,你以后会有一个新妈妈。”

    这代表什么呢?

    代表着混混沌沌的日子过去,新的'妈妈'搬进家里,睡在曾经妈妈的卧室里,还在客厅里挂起了新的婚纱照,安心地享受着妈妈的生活。

    这代表着他从此以后没有妈妈了。

    唐清让曾经告诉过他,沈㔀不止一次地给她打过电话,甚至亲自到极岛去接过她放学,她问自己的“父亲“还记得自己的妈妈吗?

    那个男人的回答是:“别提不吉利的事。”

    原来婚姻的期限只是十年,永远的一辈子不过也就三年光阴的炽热。

    那些年他和妈妈晒过的太阳,看过的黄昏,清晨的牛奶,午后的休憩,夜晚的星星,说过的话,流过的眼泪,是他忘了。

    如同缝隙里的阳光,转瞬即逝。

    像一支摇摇欲坠的蒲公英,爱意不知飘向何方。

    仿佛唐美雅的名字已经成了瘟疫,跟不吉利、晦气这些词紧紧挂钩。

    沈孛说,他试图寻找过唐美雅,却被沈㔀警告了,直到后来沈氏需要开展新的项目时,他才让沈孛去接唐清让回家。

    他知道,那个项目,就是运动康复的板块。

    但那个时候的唐美雅,已经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怨吗?

    沈孛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能够让自己的胞妹逃离这一切虚伪的戏码,他愿意一个人承担所有。

    只要她能过得幸福。

    急诊室的灯光久亮不灭,沈孛将整张脸埋进双手,轻轻的啜泣声从指缝钻出来,声音颤抖,“可是为什么,她还在吃苦...”

    为什么我的妹妹,离开了沈家,过得也不幸福...

    人能共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杜洁伸出双臂抱住沈孛此刻看起来有些虚弱的身躯,从鼻腔里哼出一曲舒缓的南音,还不忘轻飘飘地拍拍他的背。

    我的爱人,我就在这里。

    不要再一个人承担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