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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两颗人头

    北线的捷报被快马送至靖国公府,然而这却未能打消燕京城的不安。

    匣恩山之乱和大小姐的出手,让一些人大胆猜测着北地军政之权的未来走向,但跟在国公爷身边的大护卫墨碣又让他们的行事不得不谨小慎微。

    在上官长鹤和南怀安的辅助下,军队依令调动,政事一切如常,陆洵党羽开始被快速清理。

    从靖国公府到军政两界,这个身份低微却能搅弄风云的贴身侍从,几年里安插的钉子一根根暴露出来,每一根却又似在直指南江云宠信奸小、刚愎自用的过失。

    但南江云依然是冷静的、坚决的,顶着那些闪烁的目光和揣测的言辞,靖国公府的灯火几乎夜夜长明,就好像时间已然不多,他必须要把手头的事情尽早做完才能安心一般。

    这让上官长鹤和南怀安都忍不住生出了另一种担忧。

    同样忧心忡忡的还有拓跋府。

    南江云袭爵后,公子拓跋珉被重用,如今已是黑旗燕京近卫旅的代统领,于政事上,南江云时常也会让拓跋珉一道参详,而家中的二小姐拓跋玥则与上官长鹤的长子,赤雷统领上官辰订了亲,再加上长女拓跋瑜早已嫁入新宾沁望族苏家,拓跋府这几年可以说是风生水起。

    但匣恩山之乱成了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利剑,且不说陆洵与拓跋珉往来不少,单就上一次渠宛求援时,拓跋珉对南江雪所说的那番话,就足以让他的父亲拓跋敬胆战心惊。

    更何况,同样冠以拓跋姓氏的拓跋雷还被雪狼“送”回了燕京,如今已然落狱,他在北线军内所结的仇,只怕不是那一颗脑袋可以了结的。

    为此,拓跋敬整日长吁短叹,一时希望妻子南怀嫣能修书向南江雪表明心迹,一时又想让拓跋玥到她未来的夫家多多走动,争取上官长鹤的支持,使拓跋珉一时烦躁不已。

    他来至靖国公府,跪在南江云面前,希望他解除自己的军职,以儆效尤。

    “拓跋雷在北线的所作所为可是受你指使?陆洵的离间和谋划,你可也知情?可曾参与?”南江云看着拓跋珉,既而轻叹一声,“我犯的错,不会让旁人担着,留下的摊子,也会自己收拾干净。罪与罚,皆当师出有名,珉表哥若对此心存顾虑,无心于事,我也不拦着。”

    拓跋珉心头一热,哑声道,“是我急功近利,如今只怕带累公爷,更令您作难。公爷若不嫌弃,末将也绝不逃避。”

    拓跋珉离开后,南江云用手支着额头,轻轻闭了一会儿眼睛。

    一时玄玉端了汤药进来,身边还跟着墨碣。

    “公爷,该喝药了。”在南江云面前,玄玉还是像少时那样局促,可自陆洵伏斩之后,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边。

    南江云对她温和地笑了笑,伸手端过药碗,又对墨碣道,“姐姐进入极北已经有十天了吧?你真该在她身边才是。”

    “黎落和阿斯兰都在,公爷莫要过于担心了。”墨碣道,“倒是公爷您,这般日夜操劳,若是病了,大小姐回来后,属下们要如何交代。”

    南江云一笑,将汤药服了。

    “年节快到了。”他抬起眼帘,将目光投向窗外的簌簌白雪,“希望姐姐一切顺利,大哥能身体安康。”

    ※

    这个年节,燕京城的千家万户热闹依然,但靖国公府却显得十分冷清。

    尽管仆婢们结起了红绸,挂起了灯笼,也尽管有宗族门阀往来进出,但国公的眉宇间却失去了曾经的神采,似有沉沉的心事压在心间。

    大公子在雪归山上生死难料,大小姐正身处极北的冰天雪地之中,三公子人在夏唐,整座公府便只剩下了国公爷自己。

    其实在以前,公府四子也常忙着各自的事情,总是聚少离多,可这一次,尤其不同了吧?

    祇都的街头也是车水马龙,节前迎来的第一场新雪让繁华的皇城变得更加靓丽,一些大家贵女登上马车,在婢女家将的簇拥下外出欣赏雪景,百姓家的孩子换了新衣,在雪地上追跑打闹。

    雪团打翻了摊车上的小玩意,摊主呵斥着作势要追,淘气的孩子大叫着四散奔逃,有人脚下打滑摔了个大马趴,呸呸地吐着吃了一嘴的雪,滑稽的样子引来周遭一片哄笑。

    皇宫张灯结彩,比之以往更加喜庆。

    皇后希望年节的喜气能冲散这一年多来盘桓在宫中的阴霾,而且她如今还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子,这让宫中的各个司署都立刻抖擞起精神,年节的一应安排布置也越发卖力。

    皇帝如今已有了一位皇子和两位公主,分别出自皇后、贺妃和海妃。

    因海妃得的是皇子,昔日里皇帝往欣芙宫去的次数也不少,她本当是最为受宠的妃嫔,可自萧山祭祀后,皇帝似是突然厌了她,连皇子在满一岁后都被带了去,交给专门的嬷嬷教养,海妃为此哭求多日,终是无果。

    此番皇后怀的若也是皇子,那海日的地位恐是要岌岌可危了,常年无宠的皇后则会迎来柳暗花明。

    有人认为海日如今的困局主要因为她曾与南妃交好,南妃离宫,靖北军迎至关阳,虽因顾及天家颜面,皇帝按下不提,但仍是心结难舒,又怎会再对南妃的旧时姐妹施以恩眷。

    雪明宫外的梅林开的分外繁盛,却一直无人踏足,这里已变成了宫中的一块禁地,就像“南妃”两字,也久久未有人敢于提及。

    大长公主的长乐宫,皇帝看着摆在眼前的两只盒子,忍不住铁青了脸,既而大笑出声。

    “好!甚好!”全无笑意的声音里,他点头说着,面部的轮廓也变得尖锐起来。

    今日午后,大长公主的贴身大宫女将皇帝请到了长乐宫,然后,沈心诺挥退了所有宫人,包括皇帝身边的康瑞,亲自端来了那两只盒子。

    “这是北地送至关阳的,说是南大小姐赠予太后的礼物,秦昭衡实在不敢奉入金殿。我想,还是由我代劳吧,陛下看当如何处置?”沈心诺打开盒盖。

    盒子里盛着一男一女两颗人头。

    走出大殿时,皇帝的脚步极其沉重,就像他密布阴云的脸孔,酝酿着勃然的怒气,甚至是悲凉。

    康瑞急忙迈步上前,两只包裹却径直砸进了他的怀里,骇的他一个趔趄,险些让包裹落在地上。

    “去寿安宫!”皇帝脚步不停,低声喝道。

    “陛下!”身后传来了沈心诺的声音。

    皇帝转头。

    “我出去一段时间,这宫里,实在憋闷的很。”沈心诺道。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大踏步继续朝前行去。

    ※

    寿安宫也是一派喜气洋洋,除了明绸彩灯,还摆放了许多常绿的植物,修剪的十分精致,另有大片的长寿花,由宫人精心培植,节前送来了寿安宫,排在正殿之前,映着白雪,阳光里越发色泽鲜亮。

    沿途的仆婢纷纷退至路边跪伏于地,眼见皇帝绣着金龙的袍角从他们眼前翻卷而过,得到传报的曲曼急忙出殿相迎,对着皇帝福身行礼,“参见陛下!陛下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太后尚在小睡……陛下!陛下!”

    也不理会曲曼,皇帝径自走入正殿,对着一脸错愕的曲曼道,“姑姑去看看太后可是起身了!”

    “是。”看着皇帝难看的脸色,又向耷拉着脑袋的康瑞看了一眼,曲曼心知必有大事发生,不再多话,应了一声便快步走向太后的寝殿。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长孙太后来了。

    她穿一件深色团花宫裙,头发这一年多白了不少,但梳的一丝不苟,簪着凤钗和花钿,对着沈明瑄温柔含笑,“皇帝来了。”

    “母后。”沈明瑄向长孙行了一礼,然后对殿内的宫人道,“你们都退下!姑姑你也出去!”

    曲曼忍不住向长孙太后看了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于是有些不安地跟着一众宫人默默退出了正殿。

    “发生了什么事吗?”太后看向皇帝,后者绷着脸,一双剑眉凝着一种阴沉的气质。

    “匣恩山的事情,母后可听说了?”皇帝注视着太后。

    太后的眸光微微闪了闪,双手也不自觉地交握了一下,但坐姿依然保持着雍容。

    “哀家居于这深宫之中,外面发生了什么,实在是不大知道。”她说着端起手边的茶盏。

    “永徽郡主让人给母后送来了两件东西,不过儿臣觉得,母后还是不看为好。”皇帝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太后。

    “哦,既如此,瑄儿做主便是。”太后道,没有抬头,只是垂眸轻轻吹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

    “母后不想知道她送的是什么吗?”皇帝问。

    “总不会是什么节礼吧。”太后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

    “是南山原和袁珞的人头。”皇帝沉而涩的声音缓缓响起,长孙的手终于明显地颤动了一下,茶盏和碟子间发出一个清脆的碰撞,险些掉到了地上。

    “为何如此?那南山原和袁珞是朝廷要犯,北地叛党,韦氏党羽,母后为什么要冒险搭救?这些年他们所做的一切,是否当真是母后授意?母后对小雪既存着那么深的防范芥蒂,当初又为何亲自跑一趟南园,说服她入宫为妃?!”

    似是厌烦了此前那样的对答,沈明瑄陡然提高了声音,一双眸子里闪烁着既伤心又迫人的光亮。

    “她送了我两颗人头,而皇帝你,竟然因此诘问你的母后吗?”长孙双眉一扬,嗓音也有些尖涩,“小雪?她可还是当年的南江雪?你心目中的那个南江雪?”

    “她身为皇妃,夜闯寿安宫,刀挟皇帝,此后更离宫出走,暗藏甲士,屠戮禁军,而关阳城外,靖北军兵临城下,率土之滨,异国联手沉兵,她的心中可有你这个皇帝,她的北地,可曾将庙堂放在眼里?”

    “我为何如此?难道你当日听的还不够分明?而在皇帝你的心底里,难道就对她没有丝毫防范,半分芥蒂?”

    “当初说服她入宫,是因为你初登大宝,需要北地的鼎力支持,也需要她来制衡后宫,但她终究是皇家的一根刺,难道你至今仍是不肯承认?”

    “如今她送来两颗人头意欲何为?是想要哀家的脑袋,还是举兵造反?在她踏出关阳的时候,恐怕就已经反了吧!她那样任性的女人,为了一己私欲,哪里会尊为臣之道,又怎会在乎血流成河?”

    “母后错了。她并不是任性的女子,只是有着自己的磊落和坚持,自己的骄傲与决断。”沈明瑄反而平静下来,“她那样的女子,的确不适合这个有着高门重墙的四角宫阙,更不是任何一个深宫妇人能够了解和评判的。而我,竟然忘了。”

    突然想起他与她在极北并肩驰骋时的感觉,朔风朗日,浩浩长天,沙场狼烟翻滚,眼中却是一片晴明。

    他站起来,有些疲惫,也有些厌倦,“朕不敢诘问母后,也不知母后还有多少事瞒着朕,只是从今往后,还请母后能安心地在这寿安宫里,颐养天年。”

    说罢长长一揖,转身向外走去。

    阳光照进殿门,令长孙感到有些刺眼,皇帝的轮廓也变得模糊起来。

    深深地呼吸一口冬日里清冽的空气,沈明瑄把目光落向遥远的北方。

    小雪,若是此番你兄长死了,你,又会如何呢?联合夏唐更或是极北,挥师攻伐天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