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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毕生所爱

    那是一支北戎的骑步混合队伍,约有两百多人,已被彻底打残了的蛮族人在那队伍的碾压下,一排排倒在了血泊之中,然后被重新踏回他们刚刚逃离的赤红泥浆。

    雪狼和风豹都没有动,凝立的刀枪映着前方的血光,在南江雪身周形成了两道凌厉的弧线。

    一匹马从对面的人群中奔出,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北戎战士,结着他们习惯的发辫,披一件棕色裘袍,在看到南江雪时,脸上明显现出了讶色。

    “你是……南大小姐?”他开口问道。

    南江雪轻轻皱了皱眉,既而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祀布族长。”她微微拱手。

    祀布,扎兰赫逻部青年族长,南江雪在北线当兵时,曾帮助他们击退了劫掠成性的介瓦人,也跟他和他们的大祭司有了一段渊源。

    后极北联军欲攻伐北地,18岁的南江雪挂帅领兵,以攻代守,扎兰赫逻部没有出战,不过坎布城的那次谈判,他们却是去了的。

    几年过去,少年族长已经长大成人,扎兰赫逻也建起了自己的军队。

    “族长!”裹着北地军士罩袍的女人发出了喊声,而扎兰赫逻的队伍也躁动起来,有人不由自主地朝这边跑来,口中同时喊出了一些名字,风豹和雪狼则齐齐抬起了刀枪,战马的铁蹄开始刨动,氛围陡然紧张起来。

    “那些是我们的族人。”祀布一边控制着己方的人一边对南江雪解释道,南江雪于是做了个手势,雪狼和风豹这才让到了一旁。

    许多人奔了过去,男人双目赤红,女人在他们怀中不停哭泣,有人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恨不能将那些已经死透了的蛮族人揪起来重新剁成肉酱。

    原来,这支蛮族的队伍是近一年游荡到赫逻山系的。

    各自为战的生活让这个濒临灭绝的种族难以为继,于是他们开始寻找同伴,一道在深山里行猎,偷袭戎人的部落,逐渐聚集成一个族群。

    他们推举出自己的首领——一个体格最强健,杀人也最多的壮年汉子,还有一位神通广大的大巫师。

    大巫师告诉他们,他们的女人之所以生出的孩子不是死胎就是畸形,是因为她们受到了诅咒,要想继续族群的繁衍,他们就必须借用异族女人的肚子,果然,他们抓来的异族女人真的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孩子。

    于是,他们开始掳掠女子,不仅如此,他们还相信,吃掉异族的孩童会让他们更加龙精虎猛。

    这段日子里,扎兰赫逻部的女人和孩童连续失踪,祀布族长带着他的队伍在山中搜寻,但蛮族人的老巢也在不断变化,而匿踪、秘杀和偷袭又是这些人的看家本事,故而一直未有结果,队伍却在不断折损。

    今天,当他们的斥候远远见到了南江雪的队伍,赶紧跑去回报,于是沿着骑兵留下的足迹,他们迎头遇到了那些溃逃的蛮族人,不但将其残部一网打尽,还找到了被掳走的族人。

    看着满地的尸体和披在女子身上的战袍,扎兰赫逻人既惊佩又感动,对着南江雪深深地行下礼去,祀布族长则邀请南江雪到他们的部落做客,换身衣裳,让他们奉上肥羊和美酒,答谢他们相救族人的恩情。

    “救人本是无意之举,举手之劳,祀布族长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还有要事,便请族长代我问候大祭司吧。”南江雪道。

    “不知南大小姐有何要事,这般行色匆匆,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祀布不由问道。

    “不瞒族长,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极北蓝狐,本已发现了它的踪迹,只怕再多耽搁,又会遍寻不到。”南江雪说着已飞身上马,接过小十三递回的无极剑,再一抱拳,“告辞了!”

    “南大小姐!”祀布又喊了一声,南江雪转回头,见他大步走向自己的战马,解下鞍后的一个包裹,从里面拎出了一只小兽。

    那小兽通体雪白,长着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正是子渊信中所述的极北蓝狐。

    “这家伙许是被这边的打斗惊到了,慌不择路窜进了我的队伍,大小姐若在寻它,这便拿去吧!说也凑巧,帖木布赫前阵子派人传讯,说要高价急购蓝狐,大小姐救了我们的族人,还替我们报了仇,却不肯接受我们的谢意,这蓝狐定是要送予你的!”只听祀布说道。

    如同阳光乍泄,冰雪消融,南江雪的双目波光流转,绽放出一个无比明媚的笑容。

    “族长恩情,江雪此生不忘!”她向祀布端正一礼,身后一众军士都尽皆躬身,“也请族长转告帖木布赫,就说南江雪谢过萨日大君费心相助!”

    ※

    北地,雪归山见北台,白雪红梅,云海微蒙。

    一座燕亭,一方古琴。

    南江风身披淡青裘氅坐在亭中,指端抚处,琴音如空山松海,月下寒江,深沉而孤旷。

    护卫龙羽立于亭外,天元大长公主沈心诺手提食匣,远远地站了一会儿,有些心疼,又有些着恼。

    她是数日前到的雪归山。

    自从得知匣恩山之乱,南江风身中剧毒,她的心就乱成了一团,一刻都不愿再呆在那座看上去繁花似锦,却处处是利弊权衡、阴谋算计的皇宫里,只想快马奔到那位北地将军的身边,即便他毒发身亡,也要再多地看他一眼。

    出祇都,过关阳,她日夜兼程,终于来至了雪归山下。

    值岗的风豹给山上报了信,南江风的大护卫龙羽亲自将她迎上了山。

    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子渊暂时镇住了毒素的扩散,还找到了救治的法子。南江雪也已去了极北,为她的兄长寻找蓝狐之血。

    见到虽然虚弱但依然可以说话、可以行动的南江风,她大大松了口气。

    雪归山并没有因为她是大长公主表现出特别的礼遇又或是可能的芥蒂,就像对待南江雪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一切都很自然。

    这让沈心诺感到舒心。

    她穿着简单的衣着,随意拢着长发,跟小五和佑晴一起照顾南江风,空时还会与燕晟或是子渊一处品茶闲谈。

    有时候她真的希望日子就这样延续下去,可是不能。

    他体内的毒素终会冲出封禁,突入他的奇经八脉,他会在万般痛苦中死去,而他那深沉的眸光,温煦的笑容,仍带着一种强烈的思念和浅浅的怨责,在最后的日子里,他希望他深爱的女子可以陪在他身边吧?或者哪怕再见她一面也好。

    而她,希望他活着,希望他幸福。

    她走上前去,靴子踏在积雪之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但这却并没有引起南江风的注意,琴声绵绵不绝,听上去林清水静,她却依然感受到了深藏于他内心深处的意乱忧思。

    “铮”地一声,一条琴弦在他指下断裂,修长透明的丝弦默默地蜷垂下去。

    他的手臂停在了那里,指上现出了一道血痕,啪嗒,一颗浑圆的血珠落到了古琴之上。

    “如何才能让你定心?”沈心诺开口说道,她秀眉蹙起,语气中含有一丝伤感和愠怒。

    南江风似被这声音惊醒,他用手按在琴上,缓缓站起身,如常日般对着沈心诺躬身一礼,温言道,“殿下。”

    沈心诺也不答话,放下食匣,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抓过他的右手,将手帕裹在了他割破的手指上。

    割痕很深,鲜红的血水很快便透了出来,像身周白雪中绽放的红色梅花。

    “子渊先生说,南江雪已为你取到了极北蓝狐的心头血,很快便会归来。你既爱她至此,何不对她言明?”

    那鲜血似乎更加刺激了沈心诺,她丢开他的手,直直瞪着南江风,“若是她也有这般心意,你们便从此双宿双飞,若非如此,你是归隐山林,还是战死沙场,终能落个明白痛快,免你日日魂不守舍,让旁人跟着伤心着急!”

    南江风身体一震,高额下的双眸波澜骤起,一张脸也变得越发苍白。

    “长公主殿下……”龙羽忍不住踏前一步。

    “你先离开一会儿!”沈心诺近乎无礼地对南江风的贴身护卫道,“在这雪归山上,你还怕他出什么事不成?还是你担心我这个天元的长公主会对他不利?放心,你家大公子虽然身子孱弱,毒素积结,但凭我这点功夫对他动手,顶多能搏个两败俱伤。”

    沈心诺面带嘲讽,见龙羽还不肯动,于是怒声道,“你还不走?”

    已然恢复了平静的南江风对龙羽微微点了点头,后者犹豫地退了下去。

    “殿下想说什么?”南江风看向她。

    裹在厚厚的裘氅里,他的身体显得有些消瘦,但腰身依旧挺拔如昔。

    她深爱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八年前祇都街市,当她看到他投向南江雪的温暖眸光的那一刻,便对他怦然心动。

    宫宴之上再次相见,得知了他便是北地赫赫有名的南家大公子。

    那一日他玉冠束发,缓带轻衣,面对沈明铮一派的咄咄逼人,依然宠辱不惊,落在她的眼里,便仿佛是见到了这青年公子统御雄兵时的睥睨从容。

    于是,再见钟情。

    当祇都街头他将她揽进怀里,她便愈发陷入了其中。

    于是一年后,北地生乱,南江风助他妹妹执掌帅印,腹背受敌之际,她随同沈明瑄的骑兵队,千里奔袭,来到临确城。

    在那里,她终于见到了一身戎装的南江风,英姿沉稳,铁甲风流,她知道,他已成为了她一生一世的执念。

    然而,他的执念却始终是他投向温暖眸光的那个妹妹。

    “我想问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定了定心神,沈心诺抬起头,“你爱南江雪,我一直都知道。”

    南江风微垂了一下眼眸,半晌后缓缓说道,“是。我爱她,爱了很久了,久到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成了我的天地人间。但她是,我的妹妹。”

    “她与你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沈心诺注视着他。

    “我拜了祠堂,入了宗谱。”南江风声音平静。

    “那么,别人可曾当你是南氏继承?你和南江云之间,又因何生出那许多猜忌?”沈心诺依然注视着南江风,言辞锋利如刀,甚至能割出血来。

    南江风的眸光转向无边的云海,一阵风过,有红梅的花瓣落在他的身上。

    “我不在意。”南江风轻轻笑了笑,“这辈子,我只愿守护两个弟弟,守护小雪。”

    “我在意!”沈心诺冲口嚷道,而这一句“在意”,几乎是在对他表明心迹。

    南江风微垂了一下眼眸。

    他如何感受不到沈心诺的情意?

    她千里赶来,悉心照料,便是常带着些许散漫和戏谑,也难掩那眸中的温软关切。

    只是,生也好,死也罢,他的心从来就只属于一个女子,一个那么近,可以拥入怀中,总是亮在他眼里,却又那么远,永远无法拥有,就连满腔的爱慕都不能对她启齿的女子。

    片刻沉默,沈心诺朝天翻了个白眼,将几欲出眶的泪水赶了回去,“你的这副样子,还真是令人厌烦呢!”

    “你守护好他们了吗?南江云,宠信奸小,你姑息退让,结果呢?将士离心,北地不宁,他本人更是愧悔难当。”

    “南江雪,远赴祇都,你忍痛割爱,结果呢?孩儿胎死腹中,被皇家步步算计,终是真情成怨。”

    “哦对了,南江雨还不错,不过似乎跟你没多大关系。”

    沈心诺扯了扯嘴角,说出的话极尽尖刻。

    “是。我做的不好。日后定当向爹娘赔罪。”南江风低下头,神情很是萧索,“心诺,你生性洒脱,又与小雪投契,望你能助我解她烦忧。爹娘一直希望她能活的顺心称意,只是这些年,她经历了太多,也承担了太多……”

    他抬起眼帘,一双深眸中似有流光微漾,“在她还是我怀中的小小婴孩时,我便发誓要保护她,只盼一切都能随她心意。可是,我做的不好。”

    第一次听他叫她名字,沈心诺的心中不由一荡,而后面的话却又令她五味杂陈。

    她很想劈头盖脸地大骂他一顿,最终却只是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来,坐下吧,把药喝了。”她拉着他坐在案几旁边,打开食匣,“怕是已经凉了。”

    汤药保护的很好,依然冒着丝丝热气。她把汤匙递给他,又情不自禁地抬手轻轻拂去了他肩上的落花。

    与此同时,红梅树后的一个白衣女子已白了脸色,她张着一双错愕迷茫的眼睛,缓缓向后退了几步,突然纵身朝山下无声奔去。

    身后,是僵直站立的龙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