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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刺杀

    树下极为凉爽,身上湿黏黏的汗水被风很快吹干了。

    几个闲汉也躺在此处乘凉,常平寻了个露出地面的大树根坐下,正要打个盹时,突然感到浑身发冷。

    “小郎君不要动。”

    游横丢下一句话的瞬间,常平向前扑去。

    不动是傻子么?虽然知道游横身手了得,但是他感受到了好几处杀气,莫名的第六感让他不由自主的躲避危险。

    “叮叮叮”三声铁器击打的声音在脑后传来,一柄发亮的钢刀在身前突然出现,眼见自己就要撞在钢刀刃上,一只大手抓住他的衣袍,将他扔到路上,生锈的铁刀磕歪钢刀,崩出微微的火星,游横抬起一只大脚将来袭者踹出数步远。

    偷袭的四人见势不妙,几个跳跃便消失在树林里。

    一切事情发生在数息之间,连路人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常平喘了口气,自己已成了吴兴持对付郑家的棋子,被郑家视作威胁。

    他看向游横。

    “小郎君,我说了不要动。”游横依然是那副哭丧表情。

    常平朝他抱了抱拳道:“游兄,我不想在这里待了,我们先回去吧。”

    “三郎君吩咐要在这里等他,贼子已经被我击退,此处最安全。”游横道。

    常平觉得自己在拿命做赌注,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很不爽。

    于是他气愤的望向寺门处的小沙弥,那个小兔崽子脸上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显然看到了自己被袭的一幕。

    常平快步跑过去,在他脑门上连弹了几下:“出家人戒什么?”

    小沙弥捂着头哀嚎道:“戒贪嗔痴。”

    “还有呢?”

    “还有什么?”

    “戒色!你小眼睛瞄什么呢?”

    “瞄诸法空相……”

    “哎哟,挺有慧根,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常平停住了手,“原来是我着相了。”

    “是嘛,打人就是着相。”小沙弥委屈道。

    “阿弥陀佛……”

    一声长吟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一个胡须斑白的老僧踏步走来,目光如炬,他双掌合十,缓缓道:“小施主有慧根。”

    常平回了礼道:“大和尚,我没有慧根。”

    老僧面带微笑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常平摇头:“我没有慧根。”

    老僧平静道:“既见慧根,不见慧根,便是诸相非相。”

    常平郁闷道:“我所关心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而不是相,我也不懂相。”在他感觉,似乎佛与量子力学有着什么关系,既存在又不存在的,一套一套的。

    “施主从何处来?”老僧盯着常平的衣服问。

    “大和尚,你着相了,我从哪里来?从这里来与从那里来有什么区别呢?”常平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老僧不再说话,常平也不想跟他探讨佛学,转身就走。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勿造杀孽。”老僧似乎在自言自语。

    游横饶有兴致的听完了整个对话,表情还是那个表情。

    常平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报恩寺久留,连狗都嫌弃的地方,阴气太重,凉嗖嗖的,多待一会就不舒服。

    迎着西斜的太阳,热闹的人群,他才感觉到人间温度。

    蒸笼的水汽,飘香的炙猪皮,抛来媚眼的妇人,怒目而视的妇人丈夫,都是人间美好。

    他很快就觉察到一些不善的目光,瞬间觉得不那么美好了。

    “他们不会放过我。”常平郁闷道。

    郑家依旧在寻找机会干掉自己,自己走到哪里都要提心吊胆。

    “小郎君,我觉得还是寺院门口更安全。”游横道。

    “你怎么不早说?”常平实在不想回到那里。

    “我说了你也不信,怀疑一切的人,说多少都没用的。”游横道。

    “你说的对,继续走下去吧。”常平觉得还是游横活得最真实。

    吴兴持回来的时候依然很拉风,连那匹大马都高昂着头。

    他的剑鞘上仍是带着血,层层血迹,显然最上层的血很新鲜。

    大概是庄客解决了一切之后,他涂上去的。

    常平开始对鲜血没那么发怵了。

    “遇到刺客了?”吴兴持看到游横锈迹斑斑的铁刀上出现了豁口。

    “是。”游横恭敬回道。

    “直娘贼。”吴兴持骂了一声,下马,扔了缰绳。

    一众人等步行往前走去。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吴兴持揉了揉脑袋,似乎酒后头有些疼。

    “查出来什么原因了吗?”常平问道。

    “那些吃里扒外的人,是郑大夏,哦,就是你们都保的郑保正,他郑家的人,已被郑家收买。”吴兴持继续揉着脑门。

    “你怎么得罪郑家的?”

    “郑家崛起的很快,清溪镇就那么大,一山不容二虎呀。”

    “但是大宋很大,池州也很大。”

    “郑家的势力也配出池州?几个胥吏加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州兵马副都监而已,池州还是太小了。”

    “张知州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那你就说说。”

    “我凭什么跟你说?”

    “你我干掉郑家的目标是一样的。张知州收我做弟子了,表字就是他取的,个中隐情恕我暂时不能说。我总感觉他在各乡里都有眼线。”常平决定告诉他,不然哪天张知州若为了隐瞒交易的事,下决心干掉自己也说不定。

    “我没看错你!有了知州弟子的身份,便是半只脚踏入了士大夫的行列。”吴兴持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不过,你的话让我警醒了,我不知道你打算站在哪边?”

    常平抽开手,他感受到了吴兴持的杀气,抱拳道:“吴家在,张家才安稳,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绝不容许张家出事。”

    吴兴持笑了笑,许久才说道:“江南看似歌舞升平,其中暗藏了杀机。好日子没有多久了,几年里必有大乱。”

    常平点点头:“食菜事魔?”

    吴兴持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猜测的。”方腊起事就在明年,他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嘿,食菜事魔便是摩尼教,江南应奉局横征暴敛,民不聊生,以至于此教已然传遍江南。两浙路多有士大夫信奉此教,即便许多官员察觉此事,却不敢奏与天听。”

    “继续说。”

    “本地已有不少乡人信奉此教,张知州为人谨慎奸滑,眼线遍布全州也不奇怪。”

    “张知州是谁的人?”

    “也许是王黼,也许是蔡京,也有可能是童贯。”

    “都是国之干将。”

    “哈哈!”

    “也许张知州在极力避免魔教的渗透,他不想在任期内出了乱子。或许,他背后的人正等着烈火燎江南。”

    “‘渗透’这词也用的好,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看得清局面,又看不清局面,常平,不,坦之,你有什么策略?”

    “如今你我连一个保正都拿不下,甚至连张应都没能被治罪,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人为棋手,轻轻一根手指头就能让我等万劫不复,且从长计议。”

    “所以你该知我为何爱慕檀家十娘了吧。”

    “我会帮你的,从邂逅开始。”

    “邂逅?”

    “《诗经·郑风·野有蔓草》:“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

    常平刚嘱咐了邂逅相遇的要点,吴兴持便急不可耐地去檀家邂逅,依然留下游横护卫常平。

    “你家三郎那么多护卫,只留下你一个人保护我。”常平有些担心。

    游横扫视了一下周遭,才道:“三郎君的安全更重要。白日里,我一个人足够护卫小郎君,毕竟郑家主要的目标是三郎君。”

    常平笑道:“郑保正一直没有露面,看起来像是一个缩在暗处的毒蛇,没有万全之策,他不敢动三郎的。但是难保郑家有脑袋抽筋的人,伺机刺杀。”

    游横微微一愣,叉了叉手道:“小郎君说的正是,方才刺杀你的四人虽然蒙了面,但是我感觉像是郑家二房郑押司的庄客,太弱了。”

    常平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有种被看不起的感觉。

    游横继续说道:“郑家多鼠辈,唯有郑保正才是难以对付的人。”

    常平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两人过了通济桥,见一妇人在道旁卖菜,有几人正围住她呵斥,似乎不许她在此地做买卖。

    “欺人太甚。”常平有些看不过去。

    游横拦住他:“小郎君可知,菜有菜行,米有米行,粪有粪行,说起来各地都有几百个团行。团行有团行的规矩,那妇人没有入行会,便是坏了规矩。”

    宋代团行盛行,对于大商户来说好处很多,对于小商贩却是一种苦难。

    常平气愤地继续往前走,他没有能力节外生枝,只想快点回村。

    当两人到了村口的时候,数百个村人早就等待已久,喜悦的涌向常平。

    免了夏税,无人不兴奋,都围在他身边,高呼他的名号。

    一个瘸着腿的三旬妇人匍匐在地,落泪道:“若非小郎君,我家五口必不能活。小郎君的大恩,贱妇来世当牛马以报!”

    常平急忙扶起她,摇头道:“阿婶不必如此!”

    又有几个妇人要拜,常平高声道:“各位乡邻,常平受不起这般大礼,郑五郎,你等还不来帮我劝说。”

    郑放等十一人只在人群里傻笑,击掌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