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轸宿六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角宿一无力地躺在父亲的怀里,一丈高的长柄赤铜锤落在乳白色的云砖上,这是行刺其父的凶器,在他的附近,还躺着一个同样奄奄一息的亲生兄弟。

    源神惊恐地抱着自己的儿子,苍老的手掌捂住后者源源不断流血的太阳穴,即便角宿一联合众兄弟对他进行刺杀,他也并没有打算杀死他心爱的儿女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事情,原本就由不得他们自己。

    出现现在的情况,不过是源神失手所致。

    即便是神,也会有死亡的时刻,关于这个规则,数十年前源神就懂得了,那个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马上要出生的儿子剖开其母的腹腔提前来到这个世界上,他的母亲壁宿零很快因为失血过多而痛苦地死去。

    现在的角宿一以及那些追随他的兄弟姐妹们,也要像壁宿零那样死去了。

    事态的变化,超过所有人的想象,今日本来是神界应该一同欢庆的日子。

    一个时辰之前,神界还没有发生这些意外。

    源神虽然贵为至高无上的大主神,但是这个世界却不是他创造的。在天地处于混沌之时,比源神更早的创世神从天地外而来,创造了世间的一切物体,以及五位主神:源神、角宿零、轸宿零、奎宿零以及壁宿零,分别司掌中、东、南、西、北,其中源神是男性,而其余四位皆是女性。

    创世神创造了这一切之后就匆匆离开了,连源神他们,都只对他有一点儿模糊的印象。

    作为次代神的源神等人各司其职,维护着天地秩序,但是他们逐渐发现世间的事情太过于庞杂,必须要有其他的帮手,于是源神与其他四位主神分别结合,角宿零、轸宿零与奎宿零都为源神诞下了七个孩子,而壁宿零却在生产第一子的时候意外死亡。

    当壁宿零死去之后,司掌北方的神祇之位就空缺出来了,北方的诸多事物都由源神代管,直到前一阵子,源神选择了轸宿一系的长女轸宿一继承北方的主神位。

    今天仪式的目的就是为了轸宿一继承主神之位。

    神坛建在乳白色的云砖上,这些砖石是以云为材料,经过反复锤炼而形成的固态砖,神坛通体呈赤金色,从下往上共有九百九十九个台阶,其上有一根通天神柱,向上看根本看不到它的顶端。

    在神坛的四周也有相似的四根神柱,分别代表四方主神。

    源神走在最前面,身上披着藤黄色的羽毛披风,象征着他的权威,衣摆达到小腿中段,他看上去大概六十岁的样子,圆脸,留着一字胡,眼神充斥着披靡天下的威严。

    与源神相隔一段距离的三人是角宿零、轸宿零和奎宿零,她们三人并排走着,没有佩带任何的装饰品,也只是身披羽毛披风,只不过她们身上的是茶白色的,象征着绝对的纯洁,她们虽然和源神是在同一时期诞生的,但是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

    最后面走着的是由几位主神孕育出的三代神,他们身上羽毛披风的颜色五花八门。

    所有的神明都是赤着脚一步步地登上神坛。

    轸宿六作为源神与轸宿零所生的第六个孩子,在众多兄弟姐妹中排名非常靠后的,他看到的都是大家的后脑勺,他司掌雷电,月白色的头发支在头皮上,双瞳也和头发一样是月白色的,身披湖蓝色的羽毛披风,披风之下盖着的是精壮的肌肉。

    他原本就不想参加这种集会,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每次还要光着脚走上神坛,明明大家都可以飞上去,父亲偏偏立规矩让大家走上去。但是这些牢骚都不能说出来,说出来的话八成要被禁足。

    “还有多久啊,六哥。”后面的轸宿七说道,她是轸宿里最小的妹妹,司掌云雨,一对苍青色的眼睛十分有灵气,长相也很像她的母亲,因为前面的兄弟姐妹虽然有男有女,却也没有分开排,故而称轸宿六为六哥。

    “嘘,别说话,快了快了。”轸宿六不敢回头跟妹妹说话,只是小声地说了几句。

    位置最靠前的源神已经登上了神坛所处的平台,其上已有两神将守护,处左之人为角宿一,手持长柄赤铜锤,处右之人为角宿三,手持宣花斧,二人皆身披战甲。

    当所有神明陆续到达神坛的平台以后,今日的主角轸宿一从三代神的队伍中走出来,她脸型稍圆,拥有一对赤金色的眸子,她是司掌光明的神明,看上去有种冷艳的感觉。

    神坛的中心雕刻着一头牛的形状,源神站于其上,其余神明皆面北而跪。

    源神举起双臂,面朝南方,头颅上扬,吟道:

    “父者,万物之父也,吾辈皆含其泽,天下之苍生皆享其德,今南方星阙,不可不补,吾择轸来为南之主神,特来告父。”

    轸宿一跪到神坛下面,源神向下走了几步,用手按住轸宿一的头顶。

    “你是我的女儿,我现在把守卫南方的重任交给你,你一定要遵守天道,爱护你的子民,他们会同样用爱回应你的。”

    按照流程,源神说完这一段话,轸宿一站起来了,她的母亲轸宿零双手托着一件茶白色的羽毛披风,这是只有主神才可以穿戴的颜色。

    源神接过轸宿零递过来的披风,托在了手上,轸宿一则将她身上原本的披风脱下,然后递给了她的母亲轸宿零。

    源神将披风抖落开,轸宿一上前一步,等到父亲把这件披风给她披好,她就成为真正的主神了。

    “就是现在,大哥!”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叫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声音都发出者正是担当保卫主神工作的角宿三,他和角宿一一直站在源神的身边,此时他手中的宣花斧已经要劈到源神身上了,而在另一端的角宿一也同样如此。

    注意力集中在仪式上的源神根本来不及对现在的情况做出反应。

    “父亲小心!”轸宿二从后面三代神的队伍中冲出来,右手一推,一股强大的劲风呼啸而出,他控制好了气流的方向,源神以及轸宿一被吹向远处,而角宿一及角宿三则被吹向了两旁。

    源神和轸宿一落到神坛下面,马上就要到石阶上了,角宿一以及角宿三手握武器,表情凝重,而其他的三代神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你这是图谋不轨,大哥。”轸宿二两手手指弯曲成爪状,掌心有气旋凝聚。

    角宿一与角宿三对了个眼神,前者面朝众人而站,两手握住赤铜锤向脚下的云砖猛地一砸,不知道他是用何手段控制力道的,整个神坛并没有因此而四分五裂,裂缝从赤铜锤的落点向东西方爬行,最终神坛裂成两半,角宿一的实力虽然在兄弟姐妹中是极为靠前的,但是如果这么多人同时攻过来,他也怕是支撑不了几时。

    “敢到这边来的人,别怪我不顾及往日情面。”角宿一警告道。

    而另一旁的角宿三则是鬼魅般地冲向源神以及轸宿一,众神中,角宿一的力量最强,而论速度,则当属角宿三。

    一道快如疾风的残影掠过,角宿三已经越起身来,宣花斧举过头顶,他整个人像一把拉满的弓,向着源神劈下。

    “父亲!”位于后方的轸宿七起身就想冲进战局,但是被轸宿六一把拉下来。

    “哥,你拉我干什么?”

    “听我的,别去,你去了也不会对战局产生影响的,反而可能会受伤的,再说,大哥也不可能让你过去的。”轸宿六解释道。

    源神见角宿三攻过来,急忙结印防御,他手指刚要摆出印记的手势,身体下方的云砖突然凭空消失,他与轸宿一落到了一个如同被刀切开的方形坑内,云砖一阵蠕动,有什么东西从下向上这运动着。

    但是源神的防御结印还没有成功,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而角宿三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仍然在向下劈来。

    在千钧一发之际,轸宿一的眼睛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她在云砖突然消失的那一瞬间,失重的她两手置于胸前一柞的位置,两手一上一下,掌心相对,如抱球一般,当角宿三马上劈到源神之时,一道极其猛烈的光柱从轸宿一两手之间迸出,穿过角宿三的身体,只消一秒,角宿三的身影就在光柱中由消失了。

    “你为什么……”作为神明的角宿三,就在这道光柱中消散殆尽了,只剩下他的宣花斧,咣当一声掉落在云砖上。

    光柱射向远方,轸宿一也吐出一口鲜血,这样的攻击手段,短期内她也只能施展一次,消耗太可怕了。

    原本从云砖中蠕动出来化成人形的轸宿三一看到这样的情形,手一按地,重新融入到云砖里,逃往下界了。

    “三弟!”角宿一亲眼看见角宿三化作湮粉后也有些丧失理智,提着赤铜锤飞到方坑上方,居高临下俯视着嘴边仍有鲜血的轸宿一。

    “你到底是什么立场?”角宿一对着下方问道。

    “我已经回答你了。”

    “既然如此……”角宿一闭上双眼,赤铜锤在他手中迅速膨胀,几秒钟的时间,便有之前的百倍大小,直接遮盖住了太阳照向方坑的光芒。

    “什么?”位于后方的轸宿二看着极度膨胀的赤铜锤,他深知即便是父亲源神也可能禁不住那一锤之威,“你们快和我上!”轸宿二回头看了一眼弟弟妹妹们,大家都无动于衷,他忽然想到,角宿的人,肯定都和角宿一沆瀣一气了,而奎宿的人,都是司掌下界各个方面的神明,譬如农神和酒神之类的,他们和普通人类的区别就在于他们可以飞行并且具有悠长的寿命,但是他们和人类一样几乎没有战斗力。

    现在就只剩下轸宿的这几个人,轸宿一在方坑里面,轸宿二便是他自己,而轸宿三是和角宿一他们一伙的,目前可以争取到的战力就只剩下四个了。

    “赶紧随我去协助父亲。”轸宿二乘风而起,悬在半空中,随后向方坑的方向飞去。

    轸宿的几个神明也随着轸宿二悬在空中。

    “谁都不要过来!”源神大吼一声,使轸宿的几个神明停止了前进,前者手掌一翻,轸宿一便被一股清风托到方坑上方。

    “轸宿二,照顾好你的姐姐。”

    轸宿二听到父亲的命令,急忙飞过来,将姐姐横着抱走,他能感受到姐姐的身躯一直在发抖,可能是她刚才施展的攻击消耗实在太大了。

    角宿一将赤铜锤变换成原本的大小,站在了方坑的另一端,与父亲源神相对而立。

    源神手掌结印,一个半透明状的罩子盖住了他和角宿一中间的区域,众神只能看见二人嘴唇启闭,但是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个罩子完全阻挡了声音的传播。

    角宿一与源神在说着什么,但是说着说着,二人情绪开始变得激动,源神手中凝聚金光,一拳打在了角宿一的头上。

    没想到这一拳竟然打得角宿一口鼻出血,瘫软着躺在了地上。

    隔音罩自上而下开始瓦解,诸神也围了过来。

    角宿一无力地躺在父亲的怀里,一丈高的长柄赤铜锤落在乳白色的云砖上,而源神惊恐地抱着自己的儿子,苍老的手掌捂住后者源源不断流血的太阳穴,他没有想到自己一拳的力量竟然如此恐怖。

    “人马,是人马,他又回来了,都是他的错。”源神念叨着。

    大家都知道人马的事情,那是一个上身为人,下身为马,通体漆黑的神明,他从很遥远的地方诞生,曾经与源神争夺天下的支配权,源神与四方主神合理才勉强将人马打败。

    人马不仅实力强大,并且会侵入他人的意识之中,改变他人的心智。

    源神抱着角宿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他们都是被人马控制了,角宿一、角宿三,还有轸宿三,你们,谁去把轸宿三带回来。”

    诸神皆不言语,被人马控制的轸宿三已经不是他们的兄弟姐妹了,把她抓回来难度很高,而且也不知道她逃遁到了什么地方。

    “我去吧,父亲。”轸宿六从诸神中站出来。

    “好,你去吧,万事小心,一定不要伤害她,把她完好地带回来。”

    “是,父亲。”

    巨大的古树树根扎进云中,向天生长着,树干起码要一千个人合抱才能围成一圈,诸神都住在树干之中的树屋里。

    轸宿六躺在靠窗的木床上,旁边的木桌上有一个半指高的小东西,圆鼓鼓的身子,两个尖尖的角,发着月白色的柔光,它表情严肃,好像在站岗的士兵。

    这是轸宿六的宠物,他被轸宿六起名为“兹”,因为它只会发出这一种声音,靠食用轸宿六的闪电为生,它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就是晚上天黑的时候可以当照明用具罢了。

    窗框的缝隙中流进来一股水流,顺着墙聚在地上,兹发现了异动,全身长出来月白色的尖刺,亮度也变得更大。

    水流在地上凝聚成人型,是轸宿七。

    “我知道你没有睡觉,六哥。”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轸宿六翻过身来,慵懒的目光投向妹妹。

    “你不是最讨厌麻烦的事情吗,为什么还要去找三姐,她被人马控制了,可是很危险的。”

    “天天在神界有什么意思,出去转转岂不是很好,况且我也没去过几次人间。”

    “那你带着我一块去吧,我一次没有去过人间呢。”

    “不行,父亲只让我自己去,没说带着你一块。”轸宿六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去继续睡觉。

    “哼。”轸宿七用双拳锤了哥哥几下,化成水流原路返回,“我不理你了。”

    兹警报解除,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角宿二坐在凸起的云砖上,蓬乱的长发散落下来,直致扎进云海里,络腮胡肆意生长着,神明们都有的羽毛披风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只是在腰上系了一块野猪皮,堪堪遮羞。

    “二哥……”轸宿六于半空中落下,云海激起一阵涟漪。

    轸宿六仍然穿着他的羽毛披风,和角宿二的对比,就像贵族遇见了野人。

    角宿二是负责看管神界大门的,他本来和角宿一组成的左右神将,但是由于一些事情,被源神褫夺去一切神力,只保留长久的寿命,打发他来看天门,神将的缺口也就让角宿三补充了。

    “你要去人间吗?”

    “是啊,父亲命我缉拿轸宿三。”

    “我都听说了,他们妄图刺杀父亲,左右神将加上轸宿三,但是他们失败了,左右神将当场毙命,轸宿三逃走。”

    “轸宿三没有从天门离开吗?”

    角宿三冷笑一声,说:“肯定没有在这儿离开,就算是她从这里走,我也拦不住她,我早已没有神力了。”

    轸宿六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随即抱拳准备下界。

    “等等,我送你个东西吧。”

    “什么东西?”

    角宿三从云砖上拿起来一个小铁片,抛给了轸宿六。

    “这是我武器的一部分,你拿着它,就能找到我的武器,它丢在人间了。”

    “好,我会拿回来给你的。”

    “罢了罢了,你自己留着用吧,我现在这个样子,拿着它也没有什么用了。”

    轸宿六收好铁片,化做一道闪电,穿过了天门,天门是无形的即便是神仙也看不到它的模样,但它又是真实存在的。

    穿过层层云层,感受着风的阻力,大地的轮廓越来越明显。

    骤雨急至,剑客的胸间插着他自己的佩剑,身上的布衣多处被划开,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他一步步地踏着地上的积水,血液顺着身体向下流淌。

    他知道自己要不行了,伤口剧痛,身体越来越无力,他的目的就是走到前面那棵很粗壮的古树,靠着大树死去。

    “咔嚓。”一声惊雷劈下,百余年历史的古树被从中间劈开,整个树干上都缠绕着电弧,周围一下子变亮了。

    电弧如同某种生物一般,向一根较粗壮的树枝上蠕动,然后重组成轸宿六。

    “你似乎需要帮助啊,少年。”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本来奄奄一息的剑客头脑忽然间变得有些清醒。

    “您是神仙吗?”

    “啊,是啊。”轸宿六吐出一个电气组成的球体,推向剑客,然后迅速膨胀分裂,覆盖住了他的所有伤口。

    剑客感觉身上完全不痛了,只是剑还插在自己的体内。

    “别高兴太早了,我是司掌雷电之神,不是司掌医术的,这只能帮你续上一刻钟的性命,并不能治疗你的伤势,有什么冤屈,赶紧告诉我,我去帮你报仇。”

    “一刻钟,已经足够了,我把剑拔出来应该没关系吧?”剑客问道。

    “应该……没有事,你可以试试。”

    剑客毫不犹豫地把佩剑拔出来,竟然丝毫没有疼痛感,也没有流血。

    “你要去干什么?”

    “我要报仇去,趁着还有些时间。”

    “唉。”轸宿六手指一指,在剑客面前便生成了一道电网,足有三丈高三丈宽。

    “大人,您的恩德我没有办法报答了,但是也请你不要妨碍我。”

    “我说的一刻钟指的是你不要乱动,在这好好待着的一刻钟,你要是再去挥剑,没准立马就伤口迸裂而死,所以你抓紧把事情告诉我,我去给你报仇。”

    “我……我……”

    “别墨迹了,时间过得很快的。”

    “大人!!”剑客跪倒在轸宿六的脚下,“我有冤屈,我父被何立所杀,我去找他寻仇,等我找到他时,他刚刚染病死去,我便放弃了寻仇的想法,谁知我今日遇见了他的儿子何玉生,我岂能不为父亲报仇,但是,我不是他的对手,被他夺去佩剑,扎进我身体里,请求大人为我报仇,杀了何玉生。”

    “好啊,那何玉生在哪啊?”

    “就在这片森林里,具体我就不清楚了,另外,小人还有一个请求,我还有一个弟弟,在军营里当兵,希望大人代我去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

    “好,我都可以答应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郑小六,我弟弟叫郑小七。”剑客向轸宿六三叩头,道:“大人,还有半刻钟的时间,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可以。”轸宿六化成闪电,在高空悬浮,看着地面上的郑小六,后者一步步走向那棵被劈开的大树,靠在了树干上。

    等半刻钟以后,轸宿六重新落下,郑小六身上电气覆盖的地方重新开始出血,他本人已然是断了气。

    “郑小六,得亏我是神仙,要不然你就给这么点儿线索,谁能给你把事办成?”轸宿六用手覆盖在郑小六的天灵盖上,后者脑海中的记忆被传输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

    轸宿六将面部变成郑小六的模样,又变出一套和他一模一样的衣服,棕绿色的布衣,同样颜色的裤子,以及有些污渍的绑腿。

    轸宿六的头发,从月白色的尖刺头变成了黑色的束发。

    树林中的空地上燃烧着篝火堆,以用来避免野兽的骚扰。

    火堆旁盘腿坐着一个女人,上身虎皮束胸,下身虎皮裙,肤色偏褐色,正在用木棍拨着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距离火堆不远处的树干旁分别靠着两个男人,一个胡子拉碴,看上去五十岁左右,另一个刘海很长,挡住了眼睛,嘴巴一直处于微笑的状态,露出两颗尖牙。

    这两个人,年长的叫毕覃,年少的叫毕勒,他们两个是堂兄弟,只不过年龄差距比较大。

    听到树林里簌簌的声音,火堆旁的女人看向这边。

    轸宿六从树林中走出来,他也注意到了这个女人,在郑小六的记忆中有记载,这个女人名为虎娇,她的父亲的专门猎杀猛兽的猎户,她本人也是性如烈火,力大无穷。

    “撒泡尿要这么长时间吗?”虎娇冷冷地问道。

    轸宿六坐到她旁边,把手伸出来装模作样地烤烤火,其实他根本感觉不到寒冷。

    “我没找到好地方,有动物在我身边我就尿不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个大石头旁边撒了尿,又找不到回来的路了,这才耽误了。”轸宿六说。

    “既然你回来了,就守夜吧,我要去睡会儿了,明天就要到湖边了,多注意一些吧。”虎娇同样找了一棵树,靠着树干坐下,盖上了毯子。

    轸宿六从郑小六记忆中知道了他们几个是干什么的,他们想要将森林中心湖中的神器盗走,但是神器有一只凶兽把守,每过十年,凶兽都会蜕一次壳,大家就趁它最虚弱的时候夺走神器。

    但,经过了一百多年,谁都没有成功将神器带走,即便是凶兽不出现,深不见底的湖底也使探险家们望而却步,甚至有人认为所谓神器不过是一个传说,那湖中没有神器,只有凶兽。

    阳光穿透湖面,照向深不见底的湖泊,从上方看,湖泊大致呈椭圆形,外侧包裹着岩体,像是一个火山湖,但实际上只是形似而已。

    轸宿六和虎娇他们四个人潜伏在湖边的树林里,观察着周围的动向。

    在郑小六的记忆中,这件事是由虎娇组织的,她雇佣了郑小六以及其他两个人,他们组成一支队伍去夺取湖底的神器。

    但巧合的是郑小六看见他杀父仇人的儿子在另外一支队伍中,于是私下去找人家决斗,败北之后遇见了轸宿六。

    而这另外一支队伍,就是目前轸宿六他们的观察对象,那一群人由二十多个体格强壮的武者组成,正站在岩体凸出的石台上,脚下便是湖泊,他们领头的人是一名女性,身着男装,扎着高马尾,看上去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身旁的一人,神后背着双剑,黑色面罩罩住口鼻,眼神极为锐利,郑小六杀父仇人的儿子就是此人,他名为赵镬。

    “他们果然也是奔着神器来的。”虎娇他们赶路的时候已经发现了那一队人,相应的,他们本身也暴露了,但两者之间没有交流,郑小六与赵镬的事情是私下会面处理的,两方的队伍里并不知情。

    只见对方队伍中的男子分成了两组,一组解开上衣,腰上用粗麻绳缠一圈,将麻绳的另一端交给后方的队友。

    通过拉拽检查了绳子的结实程度以后,前面的男子一同跳进了湖中,溅起一片水花。

    片刻之后,绳子扯动,上面的人将绳子拉拽回来,下到湖中的男人们七嘴八舌地向赵镬和那名女子说着什么,但是在轸宿六他们这边听不太清。

    “我们从旁边绕过去看看吧,在这里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虎娇提议说。

    而一旁的轸宿六则是直接从森林的边缘走出去。

    “喂,你要去干什么!”

    轸宿六并没有理会虎娇,他已经出现在了湖岸,暴露在了赵镬他们的视野当中。

    “喂!赵镬,你们在说什么呢?我也想听一听。”轸宿六将一只手放在嘴边扩音,对着对岸喊道。

    赵镬一眼就看出来对岸的人是郑小六了,他觉得很蹊跷,郑小六和他决斗之后,胸口被利剑贯穿,在这种缺医少药的地方,他起码有九成的可能性死亡,但这才一夜的时间,即便他侥幸存活下来,现在也肯定是近乎废人的状态,反观现在的郑小六,精神焕发,完全不像是刚受过大伤的人。

    “哗!”还没等赵镬从惊诧中走出来,湖中便是一阵骚动,一条足有十余丈长的巨蟒破水而出,该蟒的鳞片呈鸦青色,虽然外形为蟒,却有几对龙爪,它出水以后,湖面的水位都降低了一些。

    “这就是凶兽,所有人躺下,屏息闭目!”赵镬紧张地叫嚷着,他们队伍中的所有人都就地平躺,闭目屏息。

    湖对岸的虎娇她们也是同样的动作,因为早就有传说中说过,这个湖中的凶兽十分凶猛,但是看不见静止的物体,所以只要撞死不动,就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

    “哦哦噢噢噢哦哦,好大的一条蛇啊,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轸宿六抬起头仰望着比他高好几十倍的巨蟒。

    巨蟒则显得十分暴躁,硕大的蛇瞳盯着地面上的轸宿六。

    “郑小六,你不要命了吗?快躺下啊!”虎娇向轸宿六喊着,但是后者似乎完全没有听见。

    巨蟒的身子向后弓着,就像逐渐拉满的弓弦一般,谁都能想象到下一秒郑小六的尸体讲会和碎石杂糅在一起。

    “向我下跪,凡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巨蟒没有张口,却发出了声音,它居然能口吐人言。

    “应该是你向我下跪吧。”

    巨蟒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头部带动身体向轸宿六的方向俯冲。

    正在此刻,天空中忽然飞速凝聚出了一团黑云,就在湖面的正上方。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巨蟒停止了自己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正在此时,一道闪电劈下,正中巨蟒的左瞳,白烟慢慢飘散开来。

    巨蟒一个翻身,疼得缩回了湖中,轸宿六直接扎入水中。

    “怎么可能……难道是天谴吗?”赵镬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天上依旧盘旋的黑云。

    轸宿六进入了湖中,看见湖泊的内壁上有非常多的孔洞,这些孔洞比那只巨蟒要粗一些,他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那只巨蟒钻进了其中一个孔洞。

    “你跑不掉的。”轸宿六的手心凝聚出一颗雷珠,随后迅速爆开,恐怖的雷电能量顺着湖水传递到湖中的每一个角落,湖面也随之炸开,大量的湖水溅到岸上。

    “大人,是我看走了眼。”巨蟒被炸得皮开肉绽,鲜血把湖水都染得有些发红。

    “我是来取神器的。”轸宿六看见了湖底那个一半已经扎进岩层中的斩马刀。

    “不不不,这不行,这是一位星宿留在人间的东西,凡人是绝对拔不出来的啊。”

    “你居然还以为我是凡人。”

    “莫非大人也是天上的星宿?真是该死,我把您当成初窥神道的凡人了,有些凡人修炼到一定境界确实可以掌握一些天地能量,但是他们的肉体始终是凡人。”

    “现在我可以拿走它了吗?”

    “不成,我是替刀的主人保管它的,如果将来有一天他回来寻刀,我却拿不出来,肯定会死的。”

    “就是他让我来取刀的。”轸宿六把角宿三给他的铁片拿了出来,地上的那把斩马刀自己开始晃动,随后弹到了轸宿六的手中,铁片也回归到残缺的部分。

    “既然是这样,我就无话可说了。”

    “那你给我讲讲吧,当成这把刀为什么插到石头里面了。”

    “这……”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勉强你,守护这把刀这么长时间辛苦你了。”轸宿六化成一道闪电,接近湖面的时候又变回人形,爬上了岸。

    “大人好走。”

    “郑小六!”虎娇赶忙跑过来,将轸宿六拉上了岸。

    “神器在他的手里!”赵镬等人死死地盯着对岸的轸宿六,后者身上的衣服因为沾水的缘故全贴在了皮肤上。

    “我先拿到了,没有你们什么事情了。”轸宿六对着对岸回应道。

    “我们快走。”来不及换衣服了,虎娇拉着轸宿六蹿进森林中,如果不赶快跑的话,赵镬他们马上就可以追上来。

    经过一整个白天的逃跑,轸宿六他们完全把赵镬等人甩开了,虽然同在一片森林中,却完全听不到对方的动静。

    “你准备把神器怎么办?”虎娇和轸宿六坐在同一根树枝上。

    “可能会卖掉吧,之前咱们有约定,四个人将卖掉神器的钱分掉,但是我现在并不想马上卖掉它。”轸宿六说道。

    “那钱的事情怎么办,这可是无价之宝,我们四个分这笔钱,每个人也能成为富翁,一辈子都花不完这笔钱。”

    “我该怎么和你说呢,这个东西,你不可能卖的出去,没有哪个凡人可以驾驭得了它。”

    “那是什么意思?”

    簌簌。

    “他们追过来了,你去另一棵树上吧,一会儿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虎娇将信将疑地去了毕氏兄弟那边,她的听力很敏锐,但是没听见任何声音。

    约摸一刻钟以后,赵镬等人才走到这附近,而轸宿六也跳到了较低的一根树枝上,故意被赵镬他们发现。

    “郑小六,原来你在这里,我们把整个森林都搜遍了,快把神器交出来,否则我让你死在我的剑下!”赵镬威胁说。

    轸宿六以高俯低,根本就没有回应赵镬。

    “怎么了,你哑巴了吗?”

    “没,我只是想说,你今天要死在这里了,我答应了一个人,一定要杀了你。”

    “你是答应了你的废物老爹吧,当年是因为他去找我父亲比武,家父失手杀了他,你却非要与我作对。”

    “不,这些故事我并不感兴趣,只是因为不小心答应了别人。”轸宿六食指抬起,指尖凝聚起一个肉眼可见的电球,随后瞬间射向赵镬,一条雷芒直接射穿赵镬的肩膀,留下了一个孔洞。“答应的事情就应该做到。”

    赵镬感觉身体一阵酥麻,他摸到了肩膀上的孔洞,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疼痛。

    “这是妖术!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轸宿六突然瞬移到赵镬的面前,把后者的佩剑拔了出来,直接插进了赵镬的心脏。

    “神。”

    几日后,京兆扶风郡周边的乡村。

    轸宿六仍然保持着郑小六的外形,并且把斩马刀裹起来背在后面,他已经告别了虎娇和毕氏兄弟,他们虽然没有得到神器,却得到了赵镬身上的钱财,虽然不多,但也不虚此行。

    轸宿六走到这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名义上说,他下界的目的是寻找轸宿三,并且把她带回去,但实际上,神也有神的局限性,神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他也不知道轸宿三身处何处,反正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这人间待很久也没什么事情。

    现在轸宿六的目的是找到郑小六的弟弟郑小七,他答应了郑小六两件事,一是帮他杀死赵镬报仇,二就是找到郑小七。

    “都听我的,一定要杀死她,她是瘟神的使者,只有她们才穿羽毛做的衣服,如果你们不杀了她,咱们就都得死!”一名身形佝偻的老者站在简陋的祭坛下,他的身旁围着几十个村民,他们似乎意见也不统一。

    祭坛上单用一根石柱,此刻正绑着一名身着苍青色羽毛披风的少女,她没有一丝恐惧的感觉,而是在好奇地环视周围的众人。

    “要烧你们烧。”持反对态度的青年人拨开人群离开了,跟随他走了十几个支持者。

    “好,大家赶紧去准备火把,烧死这个妖女!”老者命令道。

    轸宿六本来离这个简陋祭坛的位置挺远,听见这边热闹才往这边走,没想到在上面绑着的竟然是他的妹妹轸宿七,他索性倚靠在民居的外墙,没有要过去救人的意思,任何人间的武器都伤害不了神。

    村里面的人取来火把,围在祭坛周围待命,只等老者指示,便点火烧死这个妖女。

    “赶紧放人。”

    一名手持短刀,身着玄色布衫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一旁,此人身高七尺,体格健壮,一看就是条好汉。

    “你是哪个村的,一边玩去。”一名手持火把的村民说道。

    “我不是哪个村的,只是路过此地,看见不义之事,不可坐视不管。”汉子铿锵有力地说道。

    “嘿,你……”村民被老者拦了下来,他走到汉子的对面,说:“好汉有所不知,此女乃是瘟神的使者,穿进我们村子,是要施法将我们全都杀死啊。”

    “那她施什么法,害哪个人了?”

    “正是因为我们把她控制住了,她才没能出手伤人!如果你非要插一脚的话,我们就把你一块烧死。”

    “那就来试试吧。”汉子将短刀拔出,刀尖对着老者的方向。

    局面僵持不下,村民们一同上的话那汉子自然是抵挡不住的,但是看他的体型应该也是习武之人,不可能轻轻松松地被擒拿,说不定村民之中还会有人受伤。

    “都停手吧。”轸宿六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你又是干什么的?”村民们看着神披黑色斗篷,身后背着巨大斩马刀的轸宿六,产生了一种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

    仅仅一瞬间,轸宿六就从十几丈开外的距离移动到老者的身后,并且用刀抵着他的脖子。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一瞬间他做了三个动作,从那么远的地方移动过来,抢夺村民的刀,并且移动到老人身后。

    “你们都觉得比我速度还快吗?”

    “饶命啊,好汉,我们也是被妖女吓到了啊……啊。”脖子上的刀并没有砍断老者的喉管,而是出于其他的原因,他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其他村民见状,纷纷四散而去,谁也不敢留在这里找死。

    “哦,还要谢谢好汉救下我的妹妹。”轸宿六对着那汉子说道。

    “原来她是你的妹妹啊,我其实也没做什么事情,要不是阁下及时出现,我也会被他们围攻的。”

    “你叫什么名字?”轸宿六问道。

    “阿噶。”

    “阿噶?”轸宿六摘下了斗篷,他的容貌仍然是郑小六的。

    “哥?”对面的男子显得十分诧异,似乎是从前就认识郑小六。“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七啊。”

    “小七?”在郑小六记忆中的,小七还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而面前这个人,年龄起码是二十岁出头了。

    “也难怪啊,你从家里离开,有十二年的时间了吧,那时候我才十岁,倒是你没怎么变。”郑小七说。

    轸宿六忽然明白了,如果是十二年前的话,当时的郑小七确实是十岁的年纪,十岁到二十二岁变化比较大,而郑小六最后一次见到弟弟时已经十八岁了,与三十岁的样貌差距不是很大,那郑小六也太不负责任了,把十岁的弟弟留在家里,他就出去寻仇了,他家中共有七个孩子,前五个都因为饥荒过世了,父亲被杀,母亲也患病身亡。

    “咱们换个地方去说吧。”

    三人移步到附近镇山的酒馆,一路上轸宿七都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哥哥对她现在出现在人间到底是什么态度。

    “我还没问呢,这位姑娘,六哥之前说她是你的妹妹,是不知道我是谁,来哄骗我的吧。”

    “她其实是我的妻子,在外面我都都是以兄妹相称的。”

    “那就是六嫂喽,小弟见过嫂子。”郑小七说着就向轸宿七行了礼。

    “不必了不必了。”轸宿六说。

    “那我有几个侄儿了?”

    “暂时还没有。”

    “六哥,你都三十岁了,还不着急吗?”

    “诶,怎么说话呢,不是你该问的事情就别问,还是说说你自己吧,最近几年都干了什么事情。”

    “你走以后,大概过了四年吧,我就去当兵了,一直到现在,又过了八年,混上了小头目,手底下管着几十人。”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在军营效力,在这里出现了?”

    “唉,说起来惭愧,我收到了一封信,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咱们还住在京城里面的时候,邻居家的那个小灵,和我年纪差不多的那个。”

    “我有些印象。”

    “是她给我写的信,我们两个本来约定好了结婚,但是她家里人一直不同意,现在我在军中稍稍有些地位了,准备回去娶她,但是我这个念头刚出现,就收到了她的信,她告诉我,她父亲准备把她嫁给肃王当王妃,肃王也很喜欢她。”

    “肃王是皇上的第三子吧,这么说来,你是打算过来抢亲的吗?”

    “正是。”

    “那你有没有什么计划?”

    “没有,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如果失败了我就在她面前自杀。”

    “没有必要那么极端,我可以帮帮你。”

    “那可不成,我自己的事情,不能把兄长再裹进来了。”

    “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晚些时候,三人就在这家酒馆住下了,轸宿六和轸宿七住在了一个房间,这次轸宿七逃不过问询了。

    “你为什么下来了?”

    “我也想帮忙去找轸宿三……”轸宿七心虚地说道。

    “这是我的事情,你知不知道刚发生那种事父亲心里面会很生气,你再惹出这种事情来,你回去可怎么办?私自下界,可是要严惩的。”

    “那你不是也下来了。”

    “我是父亲授意下来了,你得到授权了没?”

    轸宿七自知说不过哥哥,撅起小嘴不说话了。

    “行了,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就把轸宿三找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块回去,把找轸宿三的功劳都给你,父亲应该就不会怪罪了。”

    又过了两日,到了肃王结亲的日子,肃王要从自己的封地去京城接新娘子,现在已经接上了新娘,在向封地返回的路上。

    队伍的最前端是举着“回避”牌子的佣人,其后就是一脸得意,身穿红衣的新郎官肃王,花轿里面是新娘子,其后跟着两百人的卫队,皆身披红甲。

    “还挺热闹的。”郑小七蹲在路旁的草丛中,这片草丛足有一人高,隐蔽起来也是不容易被发现的。

    计划就是,由郑小七突然从草丛中出去干扰那些人的视线,然后轸宿六把新娘抢走,这种事情,寻常人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但是对于轸宿六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事。

    “来了。”郑小七突然从草中钻出去,后面的卫队赶紧包抄过来,将婚轿以及肃王的两翼保护住。

    “你是什么人?”肃王厉声质问道。

    “小人是在西北军中效力,近日回乡探亲,遇到山贼抢劫,盘缠都被抢走了,还往大人给些盘缠。”郑小七单膝下跪。

    趁这个事件,轸宿六迅速冲出去,以几十倍于凡人的速度冲到花轿中带走新娘,然后又冲上高空,向西移动了一百里才落地。

    轸宿六考虑到太快的速度带着凡人,那人可能承受不了,所以他行进百里足足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如果是全速前进的话,只需要用一半的时间。

    “哇。”轸宿六把新娘放下里的瞬间,后者就跪在地上开始呕吐,看来速度还是超出她的承受范围了。

    “我是郑小七的哥哥,是他让我把你抢出来的。”

    新娘听见了轸宿六说得话,但是她现在没空理会,极高的速度让她的身体吃不消。

    还未等新娘的呕吐结束,轸宿六就感受到了一股极强的能量向他移动,这种能量根本就不是人间应该出现的。

    轸宿六霍然回头,天空之上正悬浮着一个皮肤赤红,上身肌肉虬结的男人,他的眼睛周围还燃烧着黑色的火焰,两手手腕各有一个断开的镣铐,其后背有六根蛛矛,左三右三。

    “我找了你好几日了,果然不是凡人能拥有的气息啊。”空中的人说道。

    “你是何人?”

    “还需要问吗?我和你一样啊。”那人将背后的一根蛛矛伸长,直直地刺向轸宿六。

    轸宿六拔出斩马刀,挡在自己身体前面,虽然格挡住了蛛矛的攻击,但是那恐怖的力量让身为神祗的轸宿六都震得胳膊有些麻木。

    “这把刀我曾经见过,我还记得它的主人是个胆小鬼,被我追杀到连自己的武器都扔掉了。”

    “难道,他说的是角宿二?”轸宿六在心中想着,角宿二确实说过他下界时遇见了很强的对手,并且弄丢了神器,他也就因为那件事一蹶不振,可角宿二的实力十分强大,同辈的神祗中能打赢他的也就只有角宿一和轸宿一。

    “怎么了,很吃惊吗?”男人另一边的三根蛛矛同时对准轸宿六,他由于分神,躲闪不及时,胳膊被刮出口子。

    “那我就要认真了。”轸宿六擦拭了一下血液,面前这个人,虽然无法判断他的来头,但可以知道他的速度和力量都是顶级,蛛矛也似乎可以无限延伸。

    轸宿六右手向上,凝成一个手掌大小的雷珠,悬于半空,突然其手向上一抬,那雷珠就震碎花成成千上万根小雷针,同时向那男人刺去。

    那人不紧不慢,手掌一挥,在面前形成一块黑幕,雷针直接没入黑幕之中,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回事啊,六弟就这些手段吗?那我可要上了。”那人说道。

    “你究竟是谁?”轸宿六愈发怀疑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击败角宿二的那个人。

    “本来我都不想说那个耻辱的名字了,既然你非要问,我就告诉你,我和你一样,本来也应该是天上的星宿啊,我是壁宿一。”

    “不可能,壁宿零大人早就因为难产仙逝了,她生下来的是个死胎。”

    “这是谁同你讲的,那个老混蛋吧,他说的话你还能信吗?”壁宿一说道。

    “混账,你竟然侮辱我的父亲。”

    “那又怎样呢?”壁宿一化作一道黑芒,在周围的空间的迅速移动,围绕的中心便是轸宿六。

    “根本无法判断他的位置。”轸宿六心中有些慌,因为幻化成郑小六的外形一直在消耗着他的神力,他本来速度就不太能比得上壁宿一,现在就更不必说了。

    “铛!”猛然的一脚踢在了轸宿六的肩膀上,他直接像炮弹一样弹射到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六哥!”赶过来的轸宿七正好看见了轸宿六被踢飞的那一刻,她飞到大坑边上落下。

    烟尘逐渐散去,轸宿六悬浮在空中,月白色的头发竖了起来,身上缠绕着电弧,他已经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六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把那个凡人带走。”

    “那你呢?”

    “我当然是要继续和他打了,我不会认输的。”

    轸宿七飞到新娘那边,双手托住她离开,壁宿一并没有干扰,他的目标只有轸宿六。

    当轸宿七飞离一段距离后,天空之中开始快速聚集雷云,轸宿六飞到雷云中间。

    “终于有点儿像样的招式了。”壁宿一落在地上,盘腿而坐,看着上空雷霆翻滚的云层。

    约摸半刻钟的时间,雷云开始收缩,一个球体的边缘从云层中向下冒出来,那是一个近百丈大小的雷球,从黑云中逐步脱离,轸宿六从后面推动着雷球。

    “收下吧,这份大礼!”轸宿六将雷球掷出去。

    “真是晃眼呢。”壁宿一抬头仰视着遮天蔽日的雷球,丝毫没有要闪躲的意思。

    雷球与地面的接触,震荡波覆盖了肉眼可见的所有区域,巨响在地面炸开,顿时就轰出了一道深坑。

    轸宿六觉得很不妙,壁宿一的气息并没有消失,甚至没有减弱的迹象。

    还在等待结果之时,轸宿六面前突然闪现出一道黑影,随后就是一道蛛矛直插轸宿六的左肺。

    “我承认我小看你了,居然能烧伤我,你比角宿二要强一些啊。”

    蛛矛贯穿了轸宿六的身体,壁宿一又将它拔出来,用最上方的两根蛛矛一左一右穿透轸宿六的脖子,固定住他,剩下的四根蛛矛如疾风骤雨般刺向轸宿六。

    “住手吧。”轸宿七抬起右手,头上的雷云瞬间化作一条水龙向壁宿一咆哮而来。

    “嘁。”壁宿一躲避了一下,蛛矛也就拔了出来,失去控制的轸宿六从高空坠落,轸宿七冲过来托住了他。

    轸宿六的身上都是被蛛矛戳空的洞,但是他已经将雷电凝成纯能量的状态封堵住了伤口,所以没有流多少血。

    “哥,你怎么样了。”

    “快带我走,离开这里。”轸宿六明白自己的身体已经非常糟糕了,如果是个凡人已经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轸宿七托着哥哥离开,后者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壁宿一并没有追击,似乎是被什么人阻止住了。

    一名披着斗篷的人在壁宿一身后缓缓现形,她的身躯要比壁宿一小一些。

    “为什么不让我吞噬了他们,这不是很好的养料吗?”

    “我是觉得,他们两个都是比较单纯的孩子,根本不知道那些事情的原委,吞噬了他们,怪可怜的。”

    “那就要另外再找人了,那边联系的怎么样了?”

    “都安排妥当了,就等主神受封仪式重新开始的时候。”

    “那就好,我等这一天好久了啊,亲爱的父亲。”

    轸宿六缓缓睁开双眼,他感觉浑身无力,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伤口了,他自己正躺在冰室的冰床上。

    “奎宿一?”轸宿六叫醒了不远处靠着冰墙睡着的男人。

    “唔,你醒了啊,知道你受了多大伤吗?要不是我,医神,你早就没命了。”奎宿一说着话,还一身的酒气,喝酒是他最大的爱好,大家都说他不应该当医神,而是应该和奎宿二换换,他当酒神。

    “是啊,我被扎了很多窟窿,我就记得轸宿七把我抱住,后面的事情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那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你昏迷了一个多月,嗝。”

    “一个多月了?这么长的时间。”轸宿六忽然心头一颤,他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昏迷之前,可是答应了郑小七帮他抢新娘,要是一个月过去了,人间也就过了三十年了。

    “是啊,三十五天或者三十六天吧,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那就是……人间已经过了三十五六年了。”轸宿六起身要走。

    “你去干什么?”

    “下界,人间还有些事情。”

    “随便,但是你要注意一些,不要动怒,光是飞行的话,影响应该不大的,嗝。”

    轸宿六离开冰室,听见后面奎宿一说了句:“但是今天是轸宿一的封神大典,你最好避开一下。”

    “好。”

    轸宿六飞到天空中,他远远地看见圣坛那边,源神又像上次一样带着众神一步步登着台阶。

    天门这边,角宿二也没有看守在这里,可能是也参加仪式去了吧。

    轸宿六化成闪电下界,如果是过去了三十五年的话,郑小七当时是二十二岁,现在已经五十七岁了,以凡人的寿命来看,已经到了垂暮之年。

    回到扶风郡,这里的景象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轸宿六闭上双眼,他侵入了目所能及的所有人的记忆,搜寻着有关郑小七的信息。

    但是这些人的脑海中,都没有关于郑小七的事情,轸宿六有些焦躁,他讲范围扩大,读取了更多人的记忆,终于在一个老者脑海中发现了郑小七,这个人是当初保卫肃王的一个卫兵。

    迅速移动到卫兵的家里,房子很一般,卫兵正坐在塌上发呆,看着忽然出现的轸宿六,被吓了一跳。

    “你是什么人?”

    “你当年是肃王的亲兵吧。”轸宿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问题问向了他。

    “是啊,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看你这个年龄,估计我给肃王当亲兵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

    “那你记不记得肃王有一次娶亲的时候,在郊外遇见了一个军士,拦住了肃王的车驾。”

    “我记得,那是,可能得有四十年了,当时我就在队伍里,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汉子拦车,就这个时候,吹过来一阵妖风,婚轿里面的新娘子就不见了,但是过了一小会儿,她又凭空出现在婚轿里,肃王觉得肯定是新娘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虽然他很喜欢那个女人,但还是下令处死她,那个汉子想阻挠,被砍掉了一只胳膊,就昏厥了,后来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那肃王呢?他还活着吗?”

    “他老人家健在呢,六十多岁了,还在以前的封地。”

    还不等老卫兵说完,轸宿六就化作闪电离开,直奔肃王的封地,那是一座高大坚固的城池。

    轸宿六悬在空中,注视着下方的城池,空中黑云凝聚,城墙上的士兵已经发现了情况不对。

    轸宿六将斩马刀掷向城墙上,直接砍进了墙体之中,他张口说话,声音不大,却能传达到城中任何一个人的耳中。

    “肃王,赶紧出来,否则我就将这座城池在地图上抹去了。”

    轸宿六一边说着,右手一边隔空向下按,那斩马刀携带着雷电,如同砍豆腐般直接切开了城墙。

    “难道你们的头比城墙还硬吗?”

    城内一阵骚动之声,轸宿六能感知到那里面发生了什么,有人冲进了王府,逼迫肃王出城。

    寒风瑟瑟,肃王穿着一件单衣走出来,身后的城门随之关闭。

    轸宿六降落到地面上,用手按住肃王的天灵盖,他从有记忆开始的一切回应都被轸宿六所感知,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关于郑小七的片段。

    当时郑小七阻拦肃王他们杀死新娘,有一个卫兵失手砍伤了郑小七,肃王本来的意思就是绑了他,没想到会造成这种局面,肃王自悔,于是送了郑小七一座宅子作为补偿,但是这个宅子在远郊的村庄里,也并非很值钱。

    “原来是这样,那还有些错怪你了。”轸宿六再次化作闪电离开,留下惊魂未定的肃王,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神明说的是什么意思。

    飞行了一段距离,肃王脑海中的村庄出现在地表,但愿郑小七这些年没有搬家。

    宅子确实不小,在村子的最深处,望着生锈的门环,轸宿六并没有推开门,而是变成了肃王的样子,年老的贵族。

    学着老人的步态,缓缓走进宅院,没有遇见任何人,直到走到院子里,一个鱼缸旁放着一把躺椅,其上躺着一位老者,看上去比六十多岁的肃王还要老一些,这让轸宿六无法判断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郑小七。

    “你是谁?”老人睁开了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轸宿六。

    “我是肃王啊,还记得吗?当年的事情。”

    “是你啊,我想起来了,有四十年了吧,那些事情。”

    轸宿六看着苍老的郑小七,一时间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痛恨没有完成郑小六的遗愿,还是因为获取了郑小六全部记忆而让他本身对郑小七产生了兄弟之情。

    “抱歉,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