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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家族的仪式

    火焰闪烁着妖异的血红色,六个巫师戴着蛇头面具,围绕着火焰,整齐划一地跳着诡异而又奇特的舞蹈。火焰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在旷野四周,他们时而挥舞法杖勾勒火焰,时而口中念念有词。

    弗伦斯学着大人的样子,跪伏在地。他偷偷瞄着这一切,这个景象已经多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父亲依旧匍匐在地,额头枕着双臂,跟随巫师们念着奇怪的咒语。

    大巫师将法杖高高举起,挥舞了三圈以后,将法杖在盛有树脂的碗里涮了涮,然后他将左手食指点在嘴前,“噗”地一下,他用咒语点燃了法杖。

    大巫师将燃烧的法杖,使劲挥舞了几下,法杖上的火焰在夜空中摇曳,仿佛是一条火蛇,舞动着身姿,飒飒作响。

    巫师们开始围绕火焰将法杖聚在一起,此时黑夜的空气中开始刮起风来。巫师们在火焰四周徘徊,时而前进,时而后退。后退时,他们将法杖点在前来参加仪式的每一位韦塔家族成员头上;前进时,他们用法杖触碰火堆,并喊着祭天的咒语:

    “MwenyeziMunguyupombinguni,moyowangunisawa.(祭祀咒语,意为:天神在上,我心诚恳。)”

    巫师们每喊一句,所有人齐声跟随。弗伦斯默默看着他视野里的所有人,他的父母,四个亲姐姐,姑父姑母们,以及四个叔叔等,无一例外的格外认真。至于他身后外圈的家族旁系成员,弗伦斯从来没有关注过。家族成员们整齐划一的跟随巫师的口令,弗伦斯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但从他们的仪态可以看出,大家无比虔诚,无比认真。这个环节弗伦斯不必参与。

    早在最开始他接触这个仪式,他的父亲——也就是家族的实际掌权者黎恩伯爵,就向巫师提出了这个问题。大巫师用法杖点着弗伦斯的额头,然后意味深长地对黎恩伯爵说,这个孩子不用参与。黎恩沉重地点点头,满脸踌躇。

    是的,弗伦斯早在8岁就发现,在他这一批家族内的同龄人中,他是唯一一个男孩儿。算上堂表姐妹们,他有11个姐姐,16个妹妹。而家族内的男孩儿,只有他一个。

    家族内对于他的诞生,分成了两极派,一部分人很喜欢他,另一部分人,则非常反感他。喜欢他的人,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父母——黎恩伯爵夫妇以及二叔叔巴瓦一家;讨厌他的人,则是三叔叔和四叔叔一家,以及常年不曾来往的姑父姑母们。

    弗伦斯时常想起小时候,父亲黎恩和家族成员争的面红耳赤的场景。三叔叔和四叔叔曾多次扬言要杀掉弗伦斯。黎恩每每听到这句话,总是怒吼着让卫兵包围会堂,并且恶狠狠的盯着他的两位忤逆的弟弟。姑父们冷冷看着这一切,偶尔劝解双方;姑母们则哭哭啼啼。

    父亲黎恩从小就告诫弗伦斯,让他不要随意四处走动,不要与不明身份的人来往。每每家族聚会,以及王国特使前来,弗伦斯都要提前进入地下密室,与母亲维苏芮一起躲避来访者。

    母亲为他点着蜡烛,一边教他学习米斯图王国的人文历史和智慧文本。弗伦斯在书中渐渐了解了这个国家的历史和文化。他知道了王国首都黑诗玛城,现任国王是基索七世,知道了王国内的山川地貌,人文气候等。同时,他也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神秘的洛斯特兰地的那一次纷争——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场战争。而对于这场战争,现在的韦塔家族避讳莫深。

    那本书是他无意中读到的。那是一本陈旧的手记式书籍,著作时间已经不详,弗伦斯吹开封面上的灰,然后将其打开:

    “我必须承认,韦塔家族此时正处在艰难时刻。尽管国王以及公侯们依旧对我众望所归,而彼时,我们庞大的家族体系,足以撑起一支强大的战队首领们来率领王国的第七战团。韦塔家族盛势之时,以至于王国内,开始出现不安分的声音。这些问题我应该早点料到。

    早在战争伊始,王国大祭司德穆尼就曾告诫所有战士,只允许将剑挥舞在敌人的头颅上。他义正言辞的宣告了神的指令:整个大陆的灵魂太多,冤屈之魂冗积在世间得不到超度,而神允许以战争解决争端,却反对无辜者受到迫害。

    我们当然敬仰最高神的旨意,同时也敬畏神之告诫。大祭司德穆尼在国王的指令下,以此向最高神请示,获得了此次战争的允许权。当然,战士们在德穆尼的法阵加持下,都接受了神之告诫。

    现在回想起来,我逐渐发现,世态从一开始就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此次远征中,韦塔家族亲族共参战27人,另附家族卫队士兵及巫师共计208人,被编入第七战团第四分队。该分队由……(此处字迹潦草,涂污严重,已经看不清内容)

    此次我们的任务,是前往国境线附近,收复此前丢失的洛斯特兰地。而灾难,就在这里发生。洛斯特兰地,由于地缘优势已经被帕瓦尼王国牢牢占据,收复之战打的尤为惨烈。帕瓦尼王国的巫师与狂兽配合细腻,巫师将狂兽的口涎做成极具腐蚀性的粘液,向我们喷涌而来。我亲眼看到战士们的盔甲、兵器被腐蚀,皮肉被烧灼。整个战场惨嚎遍地。主将们用剑指挥着部下向前冲锋,一边指示巫师进行魔法防御。并随时挥砍着后退的士兵和受伤倒地不能参战的、哀嚎的伤员。最高神啊,请原谅我们的行为。

    战事持续到第二天,洛斯特兰地防御依旧严密,而我们残存的主将们带领士兵苦苦突破防线,却始终未能突破要塞的防御。此时,我们第四分队的战力,正在急剧下降。士兵折损严重,巫师们法力殆尽,士气几近摧毁。

    洛斯特兰地要塞里,帕瓦尼王国开始组织反击,他们的士兵冲杀出来,反将我们节节击退。帕瓦尼王国的狂兽,在战场肆意吼叫践踏,而在其背上的狂兽战士们,挥舞着巨大的铁锤在战场上左右钝砸,所到之处,沙飞石碎。

    分队领袖已经阵亡了。我们群龙无首,部分队伍开始产生哗变,士兵们开始退却了。这是相当严重的问题,战前各个主将们就受到最高等级的严肃地战斗指令,务必拿下洛斯特兰地,否则将受到战事不力的严重惩罚。我深知在王国内,这种最高等级的违背军事命令的后果,足以摧毁一个家族。而如果拿不下洛斯特兰地,那么王国将腹背受敌,从此陷入三国之战的被动地位;拿不下洛斯特兰地,那么韦塔家族,从此也将在王国内遭受排挤,从而退出政治舞台,被迫返民。

    这种后果,我不敢想象……”

    身后窸窣的呼吸声令弗伦斯警觉起来,他敏锐的回过头去,发现是母亲站在他身后,平静地看着他。当她看到弗伦斯手里的书,只是平静地对他说,把书放回去吧,别让你爸爸知道了。

    弗伦斯将一片树叶夹在书本中,惴惴不安地合上书本,在母亲的注视下,放回了书架原位,手指在封面摩挲中,擦掉的灰尘显出一行字,是一个名字:

    韦塔·特恩博。

    这是弗伦斯的爷爷,即当年洛斯特兰地之战的、韦塔家族参军士兵们的领袖,那场战斗的亲历者之一。

    “弗伦斯……弗伦斯?”

    弗伦斯回过神来,母亲在叫他,他赶忙起身,回到书桌前,摊开那本他快读完的《米斯图战史》。然而他的思绪依旧在刚刚那本手札书籍上。

    “弗伦斯……弗伦斯?”母亲依旧在叫他。他含糊不清的“啊”了一声,却敏锐地感觉到应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他迅速看了看四周,他看到闪烁的黑夜,看到了巫师们,看到了匍匐在地的做仪式的族人们。

    他看到火堆旁,母亲在他身旁匍匐在地,用肘触碰他。大巫师站在火堆旁,直直地盯着他,示意他起身过去。弗伦斯站起身,他看了父亲一眼,父亲此时也匍匐在地,歪着头看着他,这动作与他之前如出一辙,而在火焰的映衬中,父亲眼中显出不解和些许愠怒。

    弗伦斯走上前去,站立在大巫师面前,他直愣愣的看着大巫师,有些不知所措。而大巫师喃喃自语,念着没有人听清的咒语,念毕,他睁眼看向弗伦斯,示意他举着那根燃烧的法杖。

    弗伦斯照做了。他抻起臂膀,将燃烧的法杖高高举着,由于风势越来越大,他举的很不稳定,于是他用双臂稳固。

    而此时,所有巫师们开始围绕着火堆,用法杖指引火燃烧的轨迹。火苗似乎受人豢养,在巫师们的指引下,时而向上翻腾,时而向地下铺展。延伸的火苗差点儿烧到拜倒在地的人们,但是没有一个人因此退缩。此时,一阵旋风由火堆中升起,开始席卷着火焰向空中升腾。一道火旋风慢慢延伸至空中,火焰被旋风裹挟着拉的很长,犹如一条火蛇,刺破了漆黑的夜。

    巫师们开始念动咒语:

    “MheshimiwaMungu,tafadhalisikilizeconfession.(咒语,意为:最高神啊,请聆听我的忏悔。)”

    韦塔家族成员跟随巫师们齐声念咒,而未等咒语念完,伸向空中的火焰倏地灭了。那条向空中蔓延的火蛇仿佛被人掐断了喉咙,在空中扭曲了几下,没有了神采,灰飞烟灭。弗伦斯都来不及看清是什么情况,他也发现地上原本熊熊燃烧的火堆,也瞬间不知被什么东西吞没,火焰瞬间被洗劫一空,甚至连一点儿火星也没有,那原本被火焰照亮的天,也被黑暗瞬间吞并了所有人,吞并了周围的一切。只有弗伦斯手里燃烧的法杖还微弱的燃烧着,他看到巫师们瘫坐在地上,喘着气,叹着气。而韦塔家族里,有人惊慌,有人无奈,有人握着拳,不甘心啊。

    大巫师定了定神,他看着弗伦斯手里燃烧的法杖,眼睛里透出一丝希冀,他刚把手放在弗伦斯的额头上,“噗”地一下,法杖上的火焰,似乎是被一股风吹灭了。

    沉寂片刻,大巫师略有不甘的说:“伯爵,请点灯吧。”

    黎恩伯爵被人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灰尘,然后命令护卫们点上四周早已预备好的黑石灯。

    弗伦斯将法杖归还给大巫师,那法杖的一头已经烧的黢黑,已然不能用了。大巫师手握法杖,然后踏步进入死灰堆中,他用法杖来回拨索,终于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灰烬中的一块神石。

    此时,黎恩伯爵正在安排家族成员有序退出仪式,部分不甘心的人想要就在此,被伯爵礼貌的请走了,只剩下一部分主要成员和亲随。离开的一部分人从弗伦斯身旁走过,他们向弗伦斯打着招呼;另一部分人,从另一头背身而去。

    大巫师在死灰中翻出了那块神石,六个巫师一拥而上,围在一起,观察神石上面的状态。须臾,巫师们窃窃私语,大巫师将黎恩伯爵请了过去,弗伦斯也赶忙跟过去,他从人缝中看到了那块西瓜大小的石头。

    弗伦斯知道,这是专门做请愿仪式所用的石头,被称为神石。巫师们将神石用魔法镌刻上所请愿的符咒或者神祈,然后通过火焰燃烧的方式向最高神表达意愿。神石在仪式完毕后,巫师会通过上面的形状或者残迹来追寻仪式的成功与否。而此时这块神石,除了全身呈出褐红色,看不出一点斑驳。

    “什么都没有……”黎恩伯爵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大巫师说着。

    大巫师附在黎恩耳旁,说了些旁人听不到的话。

    黎恩伯爵深深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巫师们带领着侍从开始清理仪式现场,弗伦斯呆滞的站着,他不知自己是该离开还是留下,他有些无所适从。他看到大巫师将残存的法杖扔进死灰中,法杖瞬时四分五裂,化为了灰烬,融在了死灰中,仿佛是被大火烧毁了一样。

    弗伦斯想起,在每年的破咒仪式上,巫师们用尽了各种方式方法。在他很小的时候,每当这个仪式时,他都会被提前安排到地下室,在仪式当月,他都要每天沐浴斋戒。因为在父亲黎恩伯爵口中,他知道自己的特殊性,他要“避神”。

    后来,随着情况越来越不明朗,巫师们开始尝试让弗伦斯当一个破咒的纽带。于是在他六岁的时候,为了迎接当年的仪式,他早早就被安排蓄发,母亲怕他长发不习惯,每天都按时为他梳着头发。六岁的他看着镜子中自己的穿着,俨然是一幅小女孩模样,他不懂这样做的意义。等到仪式开始,母亲为他穿上只有在当地节日庆典上女孩子们才会穿的花色长裙,梳着两个瘪小的发髻,被巫师们带领到仪式现场。巫师义正言辞的告诫他:参加仪式,要多说一句话,不要多做一个动作,咒语也不必念。

    弗伦斯看到台下的人群中,许多人在冲他笑,尤其是三叔叔和四叔叔两家。那些姊妹们看到这离奇的一幕,仿佛看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盛世奇观。她们捏着嗓子,在人群里妖娆作态,模仿弗伦斯懵懂而又稍显愚蠢的样子。惹得更多人抿嘴偷笑。

    弗伦斯看到她们滑稽的样子,也想笑,但是他看到父亲黎恩伯爵和二叔叔巴瓦那威严敏锐的目光,果断收起了玩谑的样子,表现得一本正经起来。

    他曾经问父亲,为什么自己不用念那些拗口的咒语。黎恩伯爵用少有的略带开玩笑的语气告诉他:因为怕最高神听到,你念得咒语不对。

    他多想当个自由自在的人,去探访书中的那些名胜古迹啊。可是碍于现在家族出现的问题,他必须得跟父亲一样,来正面面对。

    弗伦斯抻了抻腰,瞄了一眼现场,打算转身回去。

    “郡亚冰古山,那里是离神最近的地方。”

    弗伦斯疑惑的寻找发言者,发现大巫师正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如果他不是离得近,他真的怀疑这句话是否出自大巫师口中。

    弗伦斯不明所以,追问了一下:“什么?”

    大巫师继续看着他:“古书中描绘的郡亚冰古山,是最高神帕珀苏泽的讲经之地。那些迷茫的人们,经常会翻山越岭,前往山巅,去追寻帕珀苏泽的人间遗迹。”

    弗伦斯细细品味这句话,突然追问道:“真的有最高神吗?”

    大巫师对此疑问不置可否。转身离开。

    弗伦斯多次问过这个问题。但所有人几乎一致的回答他:最高神造就了世间一切秩序,是他的存在,维护了世间万物的生存和发展,我们要相信最高神。

    而弗伦斯却从未接触到最高神。他的家族里,其他人也从未见过最高神。那些神秘的巫师们,自称神的弟子,却对神讳莫如深,说话模棱两可,以至于他对这种千篇一律的回答,逐渐产生了质疑。弗伦斯抬头望向黑夜,喃喃自语:“最高神……郡亚冰古山,我能否去一趟呢。”

    茫茫黑夜中,除了黑石灯在闪烁,侍卫和巫师们自顾自的忙碌着,并无一人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