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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历劫九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了离忧一人,他不想着先去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裳,反倒将剪刀从抽屉里翻找出来,矮身坐到桌旁,将他自己的一缕墨发剪下,边用一条红绳同久久的青丝缠绑在一起,边自言自语道:

    “你知不知道夫妻之间互赠青丝,是要以红绳相绑的,这红绳,可是代表月下仙人手中永不会断的红线,你不绑,那月下仙人怎么知道我们两个是结发夫妻啊?你这个小迷糊。不过,无妨,还有我记得此事,我来绑上就好了。”

    离忧虽然嘴上如此说,然心里却岂会真的不知,久久当时将这缕青丝直接散落在门外,可诚然不是在暗示要与他结发为夫妻,而是在让他斩断对她所有的情丝,将这两年的感情彻底忘记,可他,却第一次违背了久久的意愿。他自觉自己争不来皇太后的回心转意,争不来皇帝的鼎力相助,他已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了久久,那叫他还如何能承受自己斩断对久久所有的感情呢?是以,他自私地带回了那缕青丝,将其和他的捆绑在了一起,只为证明他今生唯爱也唯要久久一人,无论久久将来伴谁身侧嫁与何人,他都只认定久久是他的妻。虽然这些,久久都不会再知晓了。

    可是说到底,他做这些又有何用呢?他从来就不是那种能靠着假象活下去的人,尽管他也会自我欺骗,但哪一次的最后,不仍是会正视现实?因此,他此时越用自己编造的谎言欺骗自己,心里就越明澈现实到底是怎样的。他目色柔情地浅笑凝视着手中的红绳青丝结,然那目色与浅笑当中,却均透着一阵比一阵严重的落寞与苦楚,心中也泛起一阵比一阵的狠疼。而初时,他只是在心疼中模糊了双眼,但依然还能从模糊的视线中坚持笑意,可直到后来他心疼得厉害了,便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了,只手紧握那青丝,伏在桌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些,也全都被站于门外的小冬子看到了眼里。

    小冬子是自小就跟在离忧身边随行伺候的,他了解离忧,知道离忧不是个爱哭之人,可以说从小到大,他都未见离忧哭过一次,哪怕是练武时轻伤重伤受个不停,离忧也未曾掉过一滴泪。如今,却在和久久彻彻底底没了希望之际,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真真是让他也感同身受到了离忧的痛苦与绝望。然而,小冬子却没有选择在此刻进去劝慰,他想,与其让离忧将悲伤都压抑在心底,倒不如及早发泄出来为好。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却必不会永生永世不如意,任由离忧痛快发泄完这一次,以后,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好起来的。

    而今夜,不仅有离忧一人呆在常乐宫里倍感失意,那将军府里的情况,也没有比常乐宫要好到哪去。只因白日里,久久自雨中返回闺房,无精打采地给小黑小金擦干身子后,感觉自己的身上愈发的难受,便硬挺着换了身干净衣裳准备躺会儿。然刚躺下,就听见推门声响起,随之,乔绍忠的声音也传了来。

    “宝贝女儿,我和你娘给你还有忧儿带了些吃食,来,你快跟忧儿一起过来吃点吧!”

    向内室探了探头。

    “呦!怎么就你一个人啊?忧儿呢?”

    从脑袋磕了到现在,久久这头晕脑涨之感就没有消减过,加之她现下真的不是装的,而是确然感觉身子不舒服,便没起身,恹恹地说着。

    “他走了。”

    顿了顿。

    “爹,娘,我现在不饿,你们就端出去自己吃吧。”

    久久的脸因蒙在被子里,乔家夫妇便也不晓得她受伤了,耳听她话里透出的有气无力之感,便皆都认为是久久伤心所致。阮梅娘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到久久床边坐下。

    “久儿啊,娘知道你心情不佳,可你也不能不吃饭啊!这样会伤了身子的。要不这样,你先起来吃两口,吃完再躺下睡,好吗?”

    乔绍忠也在此时用瓷勺搅着碗里的粥过了来。

    “是啊!你娘可是亲自给你熬了你爱吃的鸡丝小米粥,你就当给你娘一些面子,起来吃两口。”

    阮梅娘也趁势跟着乔绍忠哄久久。

    “对,给娘一些面子,起来尝尝,久儿最乖了,是不是?”

    边哄边拉下久久脸上的被子,然一拉下来,却登时吓得阮梅娘面如土色。

    “呀!久儿,你这额头怎么伤得这么严重啊?怎么弄的?”

    乔绍忠原本正专注地给他女儿舀凉碗里的粥,好待久久起来可以多吃一些,可一经阮梅娘的话出口,他这心里蓦地咯噔一声,即刻放下手中的碗去检查久久的头。

    “呦!可不是嘛!不过别怕啊!爹这就去找老许过来给你瞧瞧。”

    五内如焚地三步并作两步闯出门去,都想不起来随便吩咐个人去找许志远就好,自己拎着把伞就赶去了医馆。到达医馆后,那是一点时间都没有浪费,连拖带拽地将许志远带到了久久面前,连口气都不让许志远喘匀,当然,许志远自己也没想着喘匀,急忙打开了药箱,将久久的伤口处理妥善了。之后,见得久久确实晕晕乎乎得极其难受,众人也没再逼久久进食,让她躺下好生睡觉静养了。

    可是,这一觉睡到子夜时分,久久便高烧不退,得亏这大雨当初下到亥时未停,许志远受邀留宿将军府一晚,这才节省了不少额外请大夫的时间,及时替久久把脉诊治了。但话说回来,这诊完病,又是抓药又是熬药又是要照料久久的,却也闹得将军府上下乱作一团,且由于许志远煎的那药味苦得厉害,又不能与甜食同吃,久久回回吃进去都要呕吐大半出来,是以,闹到翌日的雄鸡报晓了,久久也仍没清醒半分呢!

    乔绍忠整颗心都放在了女儿身上,实在是忧心不已,又想着朝中如今没有什么大事,便赶在早朝之前,以“女儿晚间突发急病,心急之下亲自冒雨求医的途中,不慎滑倒摔伤腿”为由,向皇帝告了三个月之假。皇帝自然不能不准这种因爱子怜子而无心引发出的意外,当即便恩准了此假,又在早朝完毕后特意宣来离晔,命其去探视乔家父女一番。

    离晔本人其实懒得去看久久病情如何,但不能被皇帝发现他从前说喜欢久久是虚情假意,便只能听命来到将军府。府中老管事拜见他后要替他去通传来意,可他懒得等候,便叫老管事直接带他去见乔绍忠和乔久久。老管事没资格违抗皇子之命,无法先给乔绍忠通风报信了,只得心惊胆颤地在前引路,领着离晔来到了久久的闺房。

    进去的一霎那,离晔登时便瞧见了坐于椅子上的乔绍忠,二人相视片刻,就见乔绍忠撑着桌面起身,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看样子是欲要给他行臣子之礼,然他也不差这一个礼,且也不想叫人诟病他不近人情,便说道:

    “乔将军不必多礼了,本皇子就是来看看你和乔久久的病情如何,你继续坐着吧,本皇子自己去看她就行。”

    丝毫不见他着急也不见他关心地缓缓走到久久床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病重中的久久,良久,出言问:

    “她从昨夜病发之时就开始喂药了吗?”

    乔绍丰坐在一旁回复。

    “回大皇子,是。”

    “那怎么到现在还不见好转?”

    “回大皇子,小女确是从昨夜起就喝药了,但因那药太苦又不能兑甜食服用,小女每次喝完后都会呕出大半,这才没有好转的。”

    离晔打小被人服侍得周到妥帖,就没喝过几回苦药汤,偶有几次小病服药,药也就是微有苦味可轻易入喉。因此,他才不会替久久设身处地地考虑,他只觉得药再苦都能喝下去,喝不下去那就是久久矫情做作,便嫌弃地扫了久久一眼。

    “喝个药也这么矫情,当她自己是小孩子吗?依本皇子看,她大概就是想借病灶不愈之事,拖着不与本皇子成婚吧?罢了罢了,那本皇子再做一次善事也就是了。”

    乔绍忠有些喜出望外。

    “这……大皇子的意思,可是愿成全小女与二皇子了?”

    离晔应道:

    “没错,本皇子愿意成全离忧和她……”

    看着乔绍忠期望的神情,一席如冷水般的话一瞬泼灭了乔绍忠的期望。

    “再见最后一面。届时,离忧帮本皇子照料她康复如初,那本皇子与她的大婚就可以如期举行了。等着,本皇子这就去将离忧带来。”

    转身踏出久久的闺房,回宫去到了常乐宫,推门后却扑鼻而来一股浓重的酒气,呛得离晔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听得离忧坐在一堆酒坛子当中问他。

    “你又来做什么?”

    离晔不喜房里的酒气,站在门外同离忧对话。

    “本皇子来是想问问,你不想去看望你心爱之人吗?”

    离忧不耐烦到了极点。

    “你什么意思?”

    离晔说道:

    “没什么特殊意思,就是乔久久现在卧病在床,喂不进去药,本皇子觉得,若是你能去见一见她,必定会令她开心起来,且也不会再抗拒喝药,这才想带你去看望她一番。所以,你真的不愿随本皇子去看看?”

    离忧狐疑地盯了离晔半晌,但见他说得不像是假话,酒瞬间醒了一大半,连忙问道:

    “你说得可是真的?”

    离晔认真回他。

    “真的,你到底去不去?”

    “去。”

    离忧不再废话,起身跟着离晔赶去了将军府。入了久久的闺房,他满眼疼惜地望着病榻上的久久,耳边却听见离晔同他道:

    “本皇子如约带你来了,那你就得将她尽快照顾好,可莫要耽误了本皇子同她下个月的大婚,知道了吗?”

    又命令屋内的乔家夫妇,蓉儿以及许志远。

    “你们,都跟本皇子出去。”

    乔家夫妇知晓久久难得能和离忧再有单独相处的机会,那就必不能浪费掉此次的机会,便二话没说地尾随离晔走了出去。而离忧,他又怎不知自己就是被离晔带来当作康复久久的工具,可工具就工具吧,只要能多有些和久久相聚的时光,那他就定要抓紧珍惜。于是,坐到床边,轻声唤了唤。

    “久久。”

    久久自昨日包扎完伤口躺在床上休憩后,意识就一直游离于清醒与恍惚之间,她能听到在她周围传来忽远忽近的声音,却又分不清那到底都是谁的声音,只觉得吵吵嚷嚷,令她迷糊不已,但今次,却有些大不一样了。今次,她的耳边少了许多令她琢磨不透的纷杂人声,唯有一种声音响起,是一个低沉好听,于她而言又极其熟悉的声音。

    她朦胧睁开双眼,见到眼前的蓝衣男子正温柔地凝视着她,她知道此人就是离忧,但因脑袋被烧得一时糊涂了,她也不觉这是在现实之中,只当是在她的梦里,便用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起身将半个身子都靠躺在离忧怀里,眼角滑出一滴泪,脸上却傻笑地对着离忧糯糯道:

    “我都把剪断的青丝给你了,你还愿意到我梦里来啊?你怎么这么黏我啊!你都不会被我气伤心吗?”

    离忧听明白了久久这是自认自己在做梦呢,那他也不想拆穿,因为这样也好,这样久久就不会假装心狠地将他推开,他就可以离久久更近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才给了我剪断的青丝,我又怎么可能会气到伤心呢?我当然要来你的梦里陪你啊!而且,你不想让我陪你吗?”

    久久往他心口处的位置偎了偎。

    “我当然想让你陪我啊!我想让你一直都陪着我。”

    离忧单手环住她,另一只手拿过床边的药碗。

    “我会一直都陪着你,只是,我看你如今的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这里刚好有一碗药,如果你听话都喝掉了,那我就一直都留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他舀起一勺药吹了吹,送到了久久的嘴边,原以为久久不会老实将药喝掉,实际却发现久久异常乖觉,只要他喂,久久就会一声不吭地把药都喝下去,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甚至这一碗药见了底了,也没见久久吐出一丁点来。他适才放下药碗,提起袖子,将久久沾了药渍的唇瓣擦拭干净,修长的手指抚了抚久久的脸颊。

    “怎么这么乖啊?都不觉得药苦吗?”

    久久十分享受离忧摩梭她的脸,微阖双眼。

    “苦啊,但是想让你一直陪我,就都喝完了。我这样做你是不是很高兴?你是不是就会一直留在梦里陪我了?”

    就听离忧道:

    “是啊,很高兴,也会一直陪你。”

    久久笑了笑,却觉那种声音忽近忽远的感觉又来了,她的脑中有些昏沉,眼皮也沉重起来,但仍然执着地接着离忧的话断断续续回复,可到底回复什么,她脑子迷糊也不晓得,诚然离忧也不晓得,却在她自顾自地不知所云间,于她的额前印上一吻,柔声道:

    “乖,睡吧,睡醒了病就都好了。”

    此话像是神仙特别有效的昏睡术一样,久久确在离忧的哄拍当中,无意识地沉入了昏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