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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金水桥刘瑾诬忠良 龙场驿守仁遭远谪

    一

    “什么!”刘瑾怒拍桌案道,“不见了?”

    “师父息怒!”何水扑通跪倒,“徒儿当时看得真真儿的,那王守仁绝对是死了!”

    “一派胡言!”刘瑾质问道,“难不成大白天还见了鬼?”

    何水哭道:“师父不信,可以问那天行刑的那几个锦衣卫弟兄。”

    “锦衣卫那帮人我是信不过!”刘瑾瞪眼道,“难道你也让我信不过?”

    “徒儿该死!”何水连忙如捣蒜般磕起头来。

    “罢了,罢了!”刘瑾摆摆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何水低着头,不敢作声。

    刘瑾想了想,自言自语道:“这王守仁倒是哪儿去了呢?”

    这时,马永成走了过来,道:“师父,东厂有眼线来报,那王守仁今早刚刚到家。”

    刘瑾听了这话,又蹦了起来:“废物!你这东厂总管是干吗吃的?为何不拦住?”

    马永成委屈道:“出宫的那是张永的车马,徒儿怎敢去拦?”

    刘瑾气道:“这张永,在主子面前处处与我为难也就罢了,此事竟然还敢插手,简直胆大包天!”

    “师父息怒!”马永成劝道,“前日陛下刚晋了张永总督神机营,现今还不是与他相争之时啊。”

    “那怎么办?”刘瑾问。

    “忍。”马永成道。

    “唉,”刘瑾叹气道,“忍啊!我有一日定将其碎尸万段!”他想了一下,又问道:“何水,至今日,弹劾我的奏疏共有多少?”

    何水听了,连忙起身道书案前翻找开来。过了一会儿,他回答道:“回师父,若从刘健算起,一共是五十三份。”

    刘瑾又问道:“都处置了吗?”

    何水道:“除了刘健和谢迁这两个发往南京之外,还余八人。”

    “快些把这八人处置了。”刘瑾点点道,“也是时候昭告天下,清算定罪的时候了。”

    “师父,”马永成猜道,“您这莫不是要......”

    “我总不能把这大臣全都廷杖了吧?”刘瑾道,“择个好日子,告诉他们,咱家早已奉旨代行万岁事务,省得整日看弹劾上疏心烦!”

    “师父圣明!”马永成表示赞同。

    “嗯,若有廷杖活下来的,都在群臣面前罚跪示众,然后都给咱家远远地发出京城去,越远越好!”刘瑾又坐回了椅子上,闭上眼睛。

    二

    正德二年,晚春。

    天气已经转了暖,草木都生出了新绿,冰河也已开化,可是大明朝廷里的气氛却还像那刚刚过去的严冬一样肃杀。

    承天门是紫禁城正门,也是最主要的城门之一,建于永乐十五年,取“承天启运、受命于天”之意。而承天门前便横着金水河,河上落着七座金水桥。其中正中五座与承天门的五个门洞相对,桥身皆由汉白玉雕砌而成,远远看去,气势磅礴。

    此刻,这金水桥前,京城文武大臣和外省官员百余人全部跪倒,听天子旨意。

    刘瑾带着马永成和谷大用出现在了正中央的金水桥头。刘瑾背着双手,马永成手里捧着大印,谷大用手里拿着圣旨。

    三人在众臣面前站定。刘瑾给了谷大用一个眼色,谷大用便打开圣旨,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诸臣听旨!”

    大臣们齐刷刷地叩首:“臣听旨!”

    谷大用略略抬眼扫视了一圈,见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低着头,便宣旨道:

    朕自登基以来,上承天命,下顺民心,每念祖宗社稷,无不挂心。今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各部官员,皆忠君敬父,乃臣下之楷模。有司礼监掌印刘瑾、十监总管张永、内阁大学士焦芳等,朕深信之。然恒有小人馋臣横行,朕称之“奸党”。其心叵测,之中有前大学士刘健、谢迁,尚书韩文、杨守随、张敷华、林瀚,部曹郎中李梦阳,主事王守仁、王纶、孙磐、黄昭,词臣则检讨刘瑞,言路给事中汤礼敬、陈霆、徐昂、陶谐、刘郤、艾洪、吕翀、任惠、李光翰、戴铣、徐蕃、牧相、徐暹、张良弼、葛嵩、赵士贤,御史陈琳、贡安甫、史良佐、曹闵、王弘、任诺、李熙、王蕃、葛浩、陆昆、张鸣凤、萧乾元、姚学礼、黄昭道、蒋钦、薄彦徽、潘镗、王良臣、赵佑、何天衢、徐珏、杨璋、熊卓、朱廷声、刘玉。此皆朝廷之蛀,朕必察之。

    “陛下都已经说了,”刘瑾发话了,“以上五十五人是为‘奸党’,诬蔑忠良,扰乱朝纲,目无法纪!咱家今日奉旨宣示奸党,并罚跪示众!”说着,锦衣卫们押着这旨意里点到的人走上了金水桥。

    虽然圣旨里提到了五十五人,可是只有不足二十个人被押了上来。其余的人去了哪儿,所有人心里都有数——八成都是惨死廷杖之下。

    王守仁被两名锦衣卫押着,和其他人一样,跪在了金水桥上。他的双眼焦急地在群臣里寻找着王华的身影。终于,他看见了王华,王华也看见了他。四目相对,却又很小心,不敢让旁人发觉。

    看见儿子被当作奸党,罚跪在承天门前,王华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有一种冲动,想冲上去把儿子救下来,可是他不能那样做,他只能忍,忍着看儿子遭受着非人的羞辱。泪水已经沾湿了王华的眼眶,他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只能大口地喘着气。

    皇帝,也可以说是刘瑾,给这些“奸党”的处罚是罚跪示众三天,再行处置。在罚跪的期间,任何人不得靠近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

    王守仁本身体质就弱,又刚刚挨过廷杖,旧伤还没好利索,再加上过度劳累,不吃不喝,终于在第二天的晚上倒在了金水桥上。

    三

    等到王守仁再一次张开眼睛时,已经是躺在自己的家里了。王华正坐在一旁,不住地叹气摇头。继母周氏、幕僚李猛和弟子黄嘉爱都坐在床边。黄嘉爱第一个发现王守仁醒了,便喜道:“老爷,先生醒了!”一时间,大家便都聚了过来,只剩下王华还坐在那里。

    周氏道:“守仁,你可吓死我了!”

    李猛招呼王华道:“老爷,来看看守仁啊。”

    王华这才站起身来,走向王守仁,却还是沉默不语。

    王守仁意识到了父亲的反常,便问道:“父亲,为何沉默啊?”

    王华一时间眼里竟蓄满泪水。

    李猛也沉闷地说道:“守仁,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中间宫里派了人来传旨,说将你调到贵州龙场驿当驿丞。还要即刻上任。”

    王守仁听了这话,犹如五雷轰顶一般。他没想到最后刘瑾还会下这么狠的手,能把自己远发贵州。他有点后悔了,当时自己冲动着上疏的时候怎么留没有想到这后果呢!自己的好友李梦阳不就是被贬到山西去了吗?这下全完了,自己的努力全部都付之东流了,搞不好连家人也会受到牵连。想到这儿,王守仁竟然哭了。

    看着王守仁哭了,李猛和黄嘉爱也哭了,就连周氏也感觉鼻子酸酸的。

    王华此时才说道:“守仁,你不必太过伤心。只要尽忠职守,严于律己,皆是我王家的好男儿!我今日刚向吏部交了辞信,等批下来了,为父也回老家去。”

    王守仁没有回答。他的信仰和追求、他的理想和人生仿佛都随着这个调令而凋谢了。

    王华看着儿子,眼里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疼爱和无奈。世道如此,谁又能有什么办法和能力去改变任何事呢?

    “也许我王家人,就不应入仕。”王华难过道。

    “先生,”黄嘉爱开导道,“嘉爱和您一同去贵州,以先生之才,何愁未来?”

    王守仁看着黄嘉爱,心里有点感动,说道:“一路上路途艰险,你其实不必随行。”

    黄嘉爱道:“难道先生忘了?当年嘉爱从阳明洞随先生来到杭州,又来了这京师,之中又去过山东监考,嘉爱从未觉得辛苦,反而受益良多。与先生一起,处处皆是学问。”

    王守仁这才点点头道:“好茂仁,有情有义!”

    王华转头对李猛说道:“建温,你也随守仁同行吧。路上艰苦,也好有个照应。”

    王守仁道:“不可,父亲回余姚也需要李叔照顾,守仁有茂仁足矣。”

    李猛也附和道:“守仁所言甚是,老爷又年事已高,路上万万不能有闪失啊。”

    周氏也支持道:“是啊,守仁和嘉爱皆是青壮,可我一个女子,若和老爷独行,遇上事当真吃亏。”

    王华见拗不过他们,便只好同意了。

    四

    第二天,王守仁就拖着疲弱的身躯在黄嘉爱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还带了一个大木箱子,里面都是他平日里喜欢看的圣人之书。同一天,王华得到了吏部的回复,并不准他告老还乡、返回原籍,将他调到了南京担任吏部尚书。

    刘瑾得知了王守仁已经启程了的消息,也是激动不已,把王守仁远发这只是他计划当中的一步。他叫来了马永成和谷大用,准备实施下一步的计划。

    刘瑾道:“这个王守仁在朝里是有些关系的,在京的官员不少都是和他一党,来往十分密切。”

    谷大用道:“那要不要我们把那些人都调离京城?”

    “笨蛋!”刘瑾骂道,“在京的官员少说也得有几百人,你查都查不过来!”

    “那如何是好?”谷大用问道。

    “这办法倒也不是没有,”马永成眼珠一转,说道,“只是需得秘密行事。”

    “哦?”刘瑾问道,“说来听听?”

    “师父,您想,”马永成道,“在这朝廷里,能支持王守仁的无非是两大派。士大夫里就是首辅李东阳那派,而在宫里,万岁爷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张永了。”

    “嗯,有理。”刘瑾点头道。

    “那若是想安定各派,还保全了自己,办法便只有一个。”马永成道。

    话说到这儿,刘瑾心里已经大概明白了马永成的意思;可谷大用还是追问道:“什么办法?”

    “既然不能处置了在京百官,只能在王守仁赴任的路上动手了。杀之,永除后患!”马永成发狠道。

    刘瑾道:“咱家手里还管着锦衣卫,若是想杀王守仁,简直易如反掌。”

    谷大用笑道:“还是师父和马兄想得周到!”

    刘瑾道:“夜长梦多,不可再拖了!”他对马永成道:“你速速去镇抚司,传我的话,差人路上尾随王守仁,在途中处置了。”说着,他比划了一个斩首的动作。

    “徒儿明白!”马永成道。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蹲过大狱、受过廷杖、罚过跪示众之后的王守仁被贬谪到了贵州龙场驿做驿丞。这无疑使前半生家境优越的他遭受的巨大挫折。但是,他并不知道,更大的人生挑战正在前方等待着他。战胜了它,王守仁才能迎来一生最光辉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