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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因果

    第二天上学,肖晓书跟冯薇唏嘘老皮子上吊的事,冯薇则与她一起勾连出一段颇有渊源的故事。

    当初沈四美活着的时候,风光惹眼,让姑娘们羡慕,甚至暗藏嫉妒,自然也吸引了众多适龄小伙儿们的目光,引得小伙子儿们春心悸动。屯里大多数小伙儿衡量过自身条件和家世背景之后,只能自惭形秽、偃旗息鼓。

    其中偃旗息鼓的,就有介绍给大蛮儿的小伙儿,他虽然觉得自己不管自身条件还是家里的条件都配不上沈四美,但也一时不甘心就与大蛮儿定亲,虽然大蛮儿也没那么差。谁也没想到大蛮儿阴差阳错地就寻了短见。

    小猫儿,正是适婚年龄,人长得有几分出色,中上的身材,说话语速很快,吃饭的速度更快,干活也是非常麻利,还跟着王大会计学瓦匠,综合家里的条件之后,觉得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与王大林旁敲侧击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一向耿直脾气却十分火爆的王大林,直截了当地斥责回去:“这丫头,是中看,也因此心气儿十分高,长眼睛就能看出来,她打心眼儿里就没想过要落在农村,你想她能跟你在农村踏踏实实过日子吗?你觉得自己还行,家里条件还行,那是在咱屯里还行,人家掐半拉眼珠子都看不上你和你家,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小猫儿被王大林斥责之后,人还真地清醒了几分,也就能够冷静地琢磨与沈四美的可能性,在前前后后有意无意的各种照面中,也寻摸不出沈四美对自己曾有过任何明示暗示她对自己有意的举动,自然也就心灰意冷,自觉放弃了,后来娶了东裕厚屯据说很厉害的姑娘。

    齐三,也是适婚年龄的小伙儿,也跟着王大会计一起干瓦匠活儿。人长得帅气有型,高个,挺拔,浓眉大眼,气质中多了些有见识的感觉,人就显得洒脱不少,不似一般农村小伙子那种气短扭捏,所以打动了不少姑娘的芳心,成为她们暗自思恋的对象。

    而齐三心里却惦记着沈四美,在自己主动眉目传情之后,不见沈四美有所回应,却有了几分愈挫愈勇的心劲儿来,他跟不那么死板的老齐头说自己对沈四美十分有意,希望父亲能够托个媒人上门说和。

    老齐头也觉得自己的三儿子不赖,配得上沈四美,便托了西头儿肖三老爷子、沈四美的舅舅从中说和。得到的回复是沈四美说自己年纪还小,想在家呆两年再考虑出门子。

    老齐头虽然知道这是托词,但也无法,只得劝慰齐三,好姑娘有的是,不信咱们这么好的小伙儿找不着比她强的!虽然齐三一时不能全然死心,但也只能暂时作罢,另做它法。

    可是,不长时间,就传开沈四美与乡里的一个小伙儿定婚的消息,农村的习俗,订婚后不会拖很长时间就该结婚了,而没多久又传出沈四美喝药自杀的噩耗。

    而对齐三心有所属的姑娘们,其中要数三侉子。

    沈四美在时,三侉子明知竞争不过她,心里虽然思恋,但还能收敛身心,佯装自己心无旁骛。特别是知道齐三上门提亲时,内心曾炸裂般疼痛过,但还能装作若无其事,该吃吃该喝喝,家里地里的活都抢着干。在知道齐三提亲被拒后,心里解气的同时,希望被重新点燃,但她还是保持镇定,她不确定会不会另有异端。

    当得知沈四美定了乡里的对象,三侉子觉得自己的希望又多了一些,她找借口从西头儿到东头儿走动得勤了,一个来回可以有两次机会可能碰上齐三,虽然大多数时候,一个来回两次机会都变成了枉然。

    三侉子的借口很合理,也很牵强,是去东头儿她大爷家,她大爷就是大布衫子。大布衫子闷不做声,他媳妇也不与人说长道短,除了隔壁肖五娘家能在伺弄园子或喂猪喂鸡鸭的时候见到她,打上两句招呼。大布衫子只有三个儿子,没有闺女。三侉子去她大爷家,只能是跟在她大娘屁股后自说自话。

    三侉子常来东院,便常在院中与西院老皮子隔墙相互照面,老皮子生性开朗乐天,两人相互开着玩笑,倒是比谁都熟稔。

    沈四美死了,三侉子到东头儿走动的更加勤了,只要齐三不外出干活的时段,她几乎每天都要往东头儿走上一回,虽然有很多机会碰到了齐三,可是并没有得到齐三的青眼,关系始终没有任何进展。

    郑淑珍的娘家妈给齐三介绍了一个漂亮小媳妇儿,结婚一年多,本来挺恩爱的,不想,小媳妇儿喝药死了。

    本来无望的三侉子,自从齐三媳妇死后,心又开始活泛起来,一个带着孩子的男人娶她一个大姑娘,也不算委屈他吧。

    天不遂人愿,齐三去内蒙干活儿,一年多之后又领回一个漂亮小媳妇。这次,三侉子彻底绝望,正好她二叔给她介绍老皮子,她与老皮子本就熟稔,也颇喜欢他的性格,两人很快就结了婚。

    三侉子心里并不是十分中意老皮子,过日子就三心二意,不守铺儿,离娘家也近,三天两头儿回娘家住。老皮子又不傻,之前也听说过风言风语,心里不畅快却不表现出来,只是用乐天的做派掩饰内心的郁闷。

    赶上自己的堂弟肖文祥结婚,按理三侉子作为家族的媳妇应该跑前跑后帮着忙活,可是三侉子回了娘家不露面,本就热心肠的老皮子心里很不痛快,又总有人问起他媳妇怎么没来,还以为身怀有孕,不便到场,答对这些更让老皮子身心俱疲。

    等到婚礼结束,老皮子喝了点儿酒,不待众人散去,早早一个人落寞地回了家。

    肖五大爷腿脚不灵便,也帮不上什么忙,吃过饭也回家了。

    进屋一看,老皮子吊在里屋的房梁上,他手脚本就不听使唤,这么一吓,更不知如何是好,笨笨磕磕地到外屋地拿了一把刀,把绳子割断,人是放下来了,却不知抢救保暖,颤颤巍巍地又跑去西头儿肖文祥家叫人,这样一耽搁,等到其他人跑来时,已经没救了。

    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依然故我、依然寻欢作乐。大蛮儿死后一年,二蛮儿嫁给了曾经介绍给她的小伙子。沈四美死后,她的信誓旦旦绝不再娶的对象没出一年就结了婚。齐三在小媳妇死后,曾一度消沉,被王大会计带去做瓦匠活儿,一年多之后领回一个同样漂亮的小媳妇儿。老皮子死后,半年多三侉子就改嫁到了隔壁的村子。

    肖晓书由老皮子遇人不淑而选择自戕,不禁想起自己的大表舅,她给冯薇讲,自己的大表舅同样遇人不淑,却选择了另一种极端的做法。

    肖晓书记得那天早上,听见姚玉凤在外屋地做饭,有人急匆匆进院,外屋地里先是传出惊呼声,然后隐隐地听到“打死了……昨天的事……被警察抓走了……”然后前屋门咣当一声,又复归平静。

    做好早饭,姚玉凤先去抓紧喂猪喂鸡,上桌匆匆扒拉两口饭,洗了两把脸,快速梳好头发,一边换衣服一边告诉肖晓书,猪食在锅里,中午给猪添食,小心别让猪跑出来,别弄脏衣服,好好看家,然后与肖振山、肖文乾三人一起骑车走了。

    晚上等姚玉凤回来,肖晓书才知道,她姑姥姥家的大表舅,把结婚七八个月的媳妇打死了。

    大表舅三十岁,人长得不赖,就是性格太内向,只知道闷头干活,人称“八杠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那种。好不容易对上相,女方年龄也不小了,家里人都怕黄,相了亲,就急火燎地定日子结婚,前后不到一个月。姚玉凤参加过婚礼,见识过女方娘家人的矫情与蛮横。

    姚玉凤早晨与肖振山、肖文乾走一段顺路后,还要继续走几里地,赶到自己的老姑家。

    门口围观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墙头上、柴火垛上站满了人,附近的树上都骑了不少人,人们翘脚往院里张望,还指手画脚的,嘈杂声一片。姚玉凤好不容易分开人群,挤进里圈。

    院子里一片狼藉,米面白花花地扬了一地,铁锅被砸漏了扔在一边,大盆小盆被踩扁了,做豆腐的家伙事儿都被拆散扔在地上,盘碗摔了细碎,外屋门斜曳着,只有下边的折闫半连着,摇摇欲坠,窗户上的玻璃也都砸碎了,满地的玻璃碴子。屋子里还有人在叫嚷着“灌!灌!”,是往压水井里灌屎尿。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断传出来,间或有什么东西从砸破的窗户扔出来,围观的人赶紧躲闪。

    又有几个人怒气冲冲地从门里跨出来,往下屋走去,嘴里嚷着“找梯子,梯子在哪!”,随后跟出来两个妇人,手里拿着烧纸。他们从下屋搬出梯子,架在房檐上爬上去,把烧纸分三份用砖头压在房顶上。

    一帮人看着砸无可砸了,闹也闹够了,也没人上前阻拦,愤怒的气焰没什么可助长的,带头的人挥着手,歪着头,骂骂咧咧地领着人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慢慢地唏嘘着散了,只剩下亲支近脉的亲属,低声敛气地帮着收拾狼藉。

    姚玉凤这时才缓了口气,搜寻老姑的身影。老姑斜倚在山墙角,感觉马上就能出溜到地上倒下,旁边二丫头松松地扶着。两人都低垂着浮肿的眼睛,满脸悲伤愁苦。姚玉凤赶紧走过去,用手搀了搀老姑,老姑稍稍站起来一点,抬眼看是姚玉凤,眼泪又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抓住姚玉凤的手沙哑着嗓子说:“这是几辈子造下的孽,让我摊上这样的祸事啊!”二丫头也跟着抽泣起来。姚玉凤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扶了扶老姑的胳膊说:“找个地方,你坐下缓缓吧,谁让咱摊上了呢,你得挺住啊,你再有个好歹,大家更不知道咋整了。”说着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众人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老姑及老姑夫已经没有主张,老姑夫的大哥出来主事说:“先别收拾了,就这样放着吧,这帮人也说不好还回不回来再砸呢。家里就留个守夜的,其他人都分散到各家住吧。”

    老姑被二丫头扶着在前面走,姚玉凤跟着,一起来到老姑夫的大哥家。这才慢慢说起事情的原委。

    肖晓书的大表舅结婚后,媳妇根本就看不上他,也不常在家住,每次回来都撸撸着脸,没个笑模样儿,像谁抱了她的孩子扔井里了似的。每次回来都带走一堆东西,结婚时置办的家当差不多都搬走了,看样子就不想好好过下去。大表舅是个闷声倔驴,也不知道怎么哄她安心,低头耷拉脑袋地生闷气。

    这一天下午,媳妇回来,进屋就翻箱倒柜,又收拾了一些东西要带走,大表舅就问:“你是真不想和我过了!”媳妇也不吱声,打包好东西拎着就走,大表舅在后边跟着,家里人还以为他要么送她回去,要么哄她回心转意,也没往心里去。可到了晚上,两个人都没回来。

    家人正在嘀咕这两人是不是一起去了媳妇娘家时,老姑夫大哥家的老小子跑来说:“我哥跳井了!”家人吓得不轻,赶紧问:“人呢咋样了?”说着都跟着往外跑,跑到井沿子边,人已经被拉了上来。地上,大表舅躺在一滩泥水里,死了一样,谁问也不说话。

    老姑哭着上前把大表舅拽坐起来,捶打着他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为啥想着死啊,出啥事儿了啊,你媳妇呢?”大表舅一双眼睛呆滞地看着老姑,木讷地说:“我把她打死了!”老姑登时停住了哭声,一屁股坐在泥水里,颤声问:“你把谁打死了?”大表舅没有再回答,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把谁打死了。老姑呆默了一会儿,急声问道:“那人呢,你在哪打死的?”大表舅说:“在小东河桥,我把她扔到河里,用石头压上了。”老姑拽着他的胳膊大声哭嚎道:“你真是造孽啊!”

    大表舅跟在媳妇后边,媳妇看他跟着,说了几遍让他别跟着,他就是一声不响地跟着,你停我也停,你走我也走,后来媳妇一脸蛮横地骂道:“我本来就没看上你,是家里人非让我跟你结婚,你就是个木头橛子,我掐半拉眼都没看上你,你还死气白咧跟着我干啥!”

    一路骂着就走到了小东河桥上,大表舅上前抓住她的头发,往脸上一顿猛捶,又卡住她的脖子,直到她不动了,担心她没死透,又把她拖到河里,用石头把她压在河里。整个过程,大表舅像得了失心疯,机械而决绝地做完。他回到村里,直接去了井沿子,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有句俗话:该着河里死的,井里死不了。大表舅该着不死在井里,偏赶上那天他大爷家缮房,把井里的水几乎挑干了,人跳下去,水面只到大腿根儿。等大爷家的儿子再来挑水时发现了他。

    家人商量后,报了官。派出所来人,给大表舅戴上手铐带走,媳妇的尸体也从河里抬出来,由派出所带回去交由法医处理。然后就有了娘家人来大闹的一幕。

    虽然有自首行为,但因为情节严重,加之娘家人绝不谅解,大表舅被判死刑,在一个多月后,被执行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