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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吴蜀仇雠曹丕称帝 汉魏禅让子建出亡

    吴军在吕蒙的策划下,如一把利剑毫无征兆地刺入荆州领土,寒刃直戳在了天下巨鼎扭转的机关上,也正抵住了西蜀的痛处。汉中王刘玄德痛失江夏,多丢钱粮,厉兵秣马,声讨江东。蜀与吴的联盟,从各怀鬼胎的暗流涌动,彻底变成了浮上水面的公然决裂。荆州方面,关羽听从徐庶谏言,暂调大将文聘北驻樊城,北防新野魏军;又派辅匡统军一万东进,坚守住汉津要地,东防吕蒙从夏口渡江入侵,万事待毕,大帅关云长便派心腹马良南下荆南,会同荆南总督马忠、心向汉室的五溪洞主蛮王沙摩柯一道巩固与荆南少数民族的联系,加重联结修好,稳定内部坚实,便先不提。

    眼见昔日的盟友与北方曹魏联起手来,刘备的压力陡然倍增,军师诸葛亮建议此刻要稳住内部不再生乱,暂且严守边疆,切不可情感用事贸然用兵,将精力转而恩威并施震慑南疆,免受新患,得到刘备采纳。孔明同时提出一策,要极力争取长期盘踞交州这股势力的支持,汉中王于是派遣英杰马谡出使交州,完成重任。

    这交州,长期由交趾太守士燮统领盘踞,一时也是雄长一州,震服百蛮,彼时不乏中原人士纷纷避乱而来。然而这士燮也是政治投机的人,天下三分之后,眼见孙权势力做大,一向心存独立的士燮也迫于无奈暂时屈身江东附属,不料在孙权派遣步骘、吕岱前来接收交州之时,他授意苍梧太守吴巨意欲假意归顺实则赚吴进城击杀,不料士燮手下二人程秉、薛综早就仰慕孙权,告密而出,归降江东,联合步骘大军击杀吴巨,攻占苍梧。士燮无奈彻底归附,孙权人倒大度,看重士燮家族威望便依旧让其统领交州,安排几名官员前往赴任便收兵而归,不料埋下隐患。在孙权举兵北上平定淮南之后,士燮又受到山越蛊惑,联合起来击杀东吴官员,再次翻脸夺回苍梧,自封龙编侯,宣布自立。孙权大为恼火,于是后来周瑜想要假途灭虢夺取刘备荆南之地时,便公然喊出乃是讨伐交州要西蜀盟友借道的计策,被蜀中识破,却也让交州心惊万分。

    在当时看来无伤大雅的计策,在此刻却显出了后劲,士燮坚定了东吴与自己从此早晚必将刀兵相见的念头,却被蜀中孔明看在眼中,记在心里。此番马谡出使交州,便是以对待侯爵之礼而来,变相承认士燮在交州的独立自主权,不求其做蜀的附庸,只是修好往来,作为盟友牵制东吴。士燮心中也希望有一个新的靠山来获得相对宽松的发展环境,见刘备势力倍涨,又以侯爵之礼前来结盟,于是心下高兴万分,款待马谡,一拍即合,共恶孙吴。这一番过后,也算对失去江夏的事情做出了关键性的回击。孙权得知之后大骂士燮,也更加加剧了对西蜀的仇恶情绪,从此交恶升级。

    吴蜀此刻剑拔弩张,势不两立,却便宜了江北的魏王曹丕。登上王位后的他趁着孙刘反目无暇北顾,加紧了对朝中的人事更换和权力洗牌。朝堂稳固,曹丕便心生篡汉念头,于是准备将最后的忌惮一一消除。择日分别传王令召曹彰、曹植、曹熊几个弟弟们分别前来洛阳,心狠手辣的新魏王,全然顾不得手足情谊,意欲一举剪除威胁和隐患。

    曹植、曹熊分别来到,一路上心头郁闷加之对父亲曹操的思念,让曹熊在洛阳城中一病不起。就在此刻,还未赴京的曹彰,却在彷徨之中选择了带领自己的军队从封地一路开向洛阳,这日军行郊外,刚刚转过一个山口,却见路中央早就站立了一个人,注目望去那人双手相握交叉垂于胸前,一身的文士官袍,头顶朝冠,走近能看得清面容之上洒露着一份正中下怀的淡定,和三分好似万事稳操、算无遗策的不屑。曹彰勒住胯下战马,脱口而出:“司马懿?!”

    “将军,魏王召唤何故迟迟不到,今番到来,又把直属于将军的飞骑战队尽数带来,”司马懿边说边略带戏谑地抻着脖子向曹彰身后打量了一番,好像在确认有多少人马是否尽是精锐一般,接着道“恕臣下所言冒失,将军这是回军洛阳面见魏王呢,还是进军洛阳,威胁魏王呢。”

    当说到“威胁魏王”四个字的时候,司马懿和曹彰双目对视,曹彰心慌意乱,却见司马懿眼神还是那么不屑、淡定和三分戏谑,惊得曹子文无话可说下意识挥起手中虎头雁翎刀逼在司马懿脖子上,大声道:“你,你安何心!父亲遗书何在,都说了什么!”

    一阵风沙掠过,不待曹彰兵逼洛阳,他一双本来恣裂的眼顿时变得圆了起来,只看见山口四周马蹄顿挫,先后涌出四股军队,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当先四员叔辈勇将,分别是曹仁、夏侯渊、张辽、许褚,各带一队将自己团团围住。曹仁一挥手中大刀,招呼道:“侄儿,你父遗书,自有我与魏王共留。你问的多了!”

    曹彰惊慌之间回过头来再看司马懿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这个怪物,早就把自己的心思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吧。只见此时司马懿缓缓开口说道:“公子,你是大魏的栋梁,魏王只是特意要臣和众将军来接公子。”说着,他用手将抵在脖子上的刀轻轻推开,又近前了一步,目光根本不看曹彰却踮起脚尖小声道:“如果是一场误会,那公子把兵马交给你的叔叔们,早点回京去见魏王,有什么说不开的呢。”曹彰手中力敌千斤的雁翎刀此刻被轻轻一推便慌乱挥走,眼见完败只好诚心认栽,丢掉大刀反身下马向曹仁跪道:“小侄。。小侄一时糊涂,并未有恶意,是想。。想带亲兵而来助我大魏拱卫京城。。我愿戴罪赴洛阳,面见魏王。”

    曹丕派心腹司马懿只言片语间将猛曹彰释掉了兵权,又听从其言,留用此刻已经心里崩塌再无异念的曹彰,既是为国增添一员大将,又是昭示了一份恩德,于是曹丕便削掉了曹彰的兵权,封了个空头将军的名号,留在身边,并将他的家眷从北边幽州的蓟城也接来洛阳,将其原本悍勇的旧部分开,分别由张辽、夏侯渊、徐晃、张郃各领一支,自此,完全收服了曹彰这个威胁。

    洛阳下雨了。‘好大的雨’,一个满怀心事的公子面带忧容,就这么站在了廊下,呆呆的扬起了头,望着这片阴暗混沌的天空,心里莫然地嘀咕了这么一句。任由不时而来的风裹挟着银丝冰冷地拍在脸上,浑然不觉。这张面庞,曾几何时也是那么的书生意气,容光焕发,此时,只写满了失落与憔悴。他不知道,在那个也是昏暗遮天的傍晚,在他向父亲哭诉想要得到善料心腹丁仪后事的请求得到批准后,那个迟暮的老人,也在洛阳的庭院之中,抬起了沧桑的面,经历了这同样的场景。‘这雨,为什么会有父亲临走前抚我面颊时一样的温度,是冰的。’时空错会,难道这雨在平行的异次元中也正同时在凌厉地旋舞着么,在那片时空下,那个老人,正在把它们当做是郭嘉、荀彧的无言默语,在寻求心中立储的最后答案。

    “下一个,就该是我了吧。”

    鬓角尽湿的他,苦笑着,自嘲着,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下意识的话,声音瞬间没在了雨中,被一片哗哗的声音完全覆盖沉没。他抬起左手来,伸出去,让它摆脱了头顶屋檐的庇护,去触摸着簌簌的冷雨,看着它。透过指缝、透过雨丝,还看得到门外已经被甲胄在身的校尉们轮流值守,封锁禁锢,连日如此。

    “寒冰无语千旋散,阴时何去未可知。”

    脱口而出的触景轻叹,伴随了身后传来的一阵脚步声,略显温意的暖袍被心腹管家阿翁披上了自己泛寒的肩头。

    “植公子,这么大的雨,您还是回来暖暖吧。”“嗯。”

    在目睹了三哥被二哥征服的画面之后,曹植,心中清楚下一个目标一定会是冲着自己而来。连日以来,自己和弟弟曹熊共同住在这片庭院中,这庭院就是一座牢笼,门外总有不间断的戍卫,把守。前些日子,母亲还能不时被允许前来探望,这些天,连母亲的身影都见不到了。自己心中爱慕着人在邺城的甄宓,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过这却被新登魏王宝座的二哥看在了眼中,成为了对自己欲加之罪的重要一条,让二哥从此更加厌恶本就已经失宠了的甄姬,将其冷落在邺城,只带了郭照来到洛阳,并正式策予王妃之位。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曹丕召唤曹植前来,逼得曹植七步成诗,躲过了血光之灾,却让曹植心凉了一大半。而那位曹丕,在终于不用惧怕兄弟阋墙了的情况下,听从了司马懿、华歆等人的建议,并采纳了陈群起草的“九品中正制”方案,名义上是保障了在汉室天下中永无出头之日的士族阶级的利益,从后世来看显得圣明,在当时来看实际上就是为了以此换取大部分士族支持以魏代汉、拥护自己登上皇位的小人伎俩,将凌厉的目光瞄准了汉室的宝座,心下坚定了打算,准备迈出这改朝换代的最后一步。

    这一日,就在看似风轻云淡的朝堂之上,华歆站出列来慷慨陈词,言明大汉失德,天下混乱,奏请献帝效仿尧舜,将汉家天下禅让给有德的曹丕,并奉上文武百官的联名文书。此言一出,献帝刘协如雷轰顶,但见满朝文武已经没有了一个为自己说话的汉臣,一代帝王脊背靠在龙椅背上,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也是苦笑了一声,便在胁迫之下,答应了华歆为首群臣的最后一道奏请。曹丕见状,免不了虚伪做作故作推辞,岂不知禅让台却早已在曹丕的授意之下建造竣工!在充满了悲情色彩的“三让”与神人共愤的“三辞”之后,曹丕“终于答应”了这“勉为其难”的禅让,并授意华歆去皇后处取玉玺印绶,择日改元换代。

    汉家的皇后,正是曹操的女儿、曹丕的妹妹,名叫曹节。但是,这位女流之辈却和她的哥哥曹丕截然不同。深爱着丈夫刘协、深护着大汉天下、深明着廉耻大义的大汉皇后指着华歆小人的鼻子痛斥大骂,让华歆在下人的面前都毫无颜面,可怜,可叹这位曾被评为“世之龙首”的才子,倒也只不过是一个甘当贼子爪牙的奴才,终为后世所不齿。华歆此刻尚不敢对仍是皇后的曹节做出出格的事情,但是在顶不住的压力胁迫之下,皇后再也没有办法,拿出玉玺的她痛哭道:“苍天有眼!你们这帮奸臣和曹丕的伪政权,以后都长久不了!”然后举起玉玺,朝着华歆的方向用尽全力扔摔出去。华歆侧身一躲,玉玺重重砸在地上,华歆急忙弯腰去捡,却见那玺在地上接连翻滚向前窜去,好似有灵性一般,让华歆几次没有抓到,反而跟着跑去踉踉跄跄险些摔倒,窘相百出。华歆此刻心中怒火中烧,却无可奈何,只得忍气吞声一把捞起玉玺,头也不回径直夺门而去,只留下忠义千秋的悲情皇后,独自瘫倒在房中,恨泪滚滚。

    延康元年十月二十九日,曹丕登上授禅台,接受刘协禅让,立国号为魏,改元黄初,定都洛阳,即是魏文帝。并追授父亲曹操为魏武帝。三日之后,十一月一日,曹丕封业已退位的汉献帝刘协为山阳公,令其即日迁往山阳。至此,历时一百九十五年的东汉正式名实俱亡。

    曹丕心中的乾坤既定,便召来心腹华歆、吴质、朱铄等人商议想对刘协斩草除根。此时司马懿、陈群二位核心智囊却没在他的身边,这两人正在尚书台恪奉新制,招揽考察人才,颇有收获,为首两位青年才俊一人名唤邓范,字士则,此时已经改名变字,人称邓艾,字士载,出身放牛人家,荆州新野人;另一人名叫钟会,字士季,颍川长社人,出身名门,是刚刚由大理寺卿升任廷尉的军事家、书法家钟繇的小儿子。司马懿试过两人智慧才学,大惊人才,尽皆收为徒弟跟随左右学习。因此,在曹丕表露出心中邪念之时,在场的众人都没有当面提出异议,甚至有应和赞同的声音,于是君臣会议暂且散去。

    次日朝罢,司马懿、陈群被单独留下再次询问心事,仲达当先劝阻说道:“陛下不可,我觉得山阳公此时已经对于国家没有任何威胁,如果贸然将他做掉,恐怕对陛下不利。不说别的,西川刘备就将得到一个称帝晋位的好借口,那时他将与陛下平起平坐,岂不对我无益?陛下三思。”陈群此时也急忙复议说道:“陛下,臣认为仲达之言有理,山阳公既为禅让,那我们便要保他周全才好,何况陛下的妹妹还陪伴在他的身边,如有闪失,恐怕对陛下声望也没有好处。”曹丕此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只是却不料命中注定,做下恶事现世即报,他没料到有人已经错会了圣意,代表他正在奔向山阳的路上,将帮助他犯下一个天地不容的错误。

    兖州的山阳郡二十三县此时像一碗清水般波澜不惊,但是它不知道,这将是地震临来前夕最后的宁静。郡治昌邑,居住着一位岁过中年的闲人,数年之前,他还是整个大汉天下的皇帝,虽然名存实亡,却也位尊九五。短短数年,这位空顶山阳公虚衔的男子和自己的夫人曹节倒也难得安逸地度过了一段山野时光,这都是他做傀儡皇帝时不曾体会过的鸟语花香,错生帝王家的他,只有在这数年之中,才真正的做了一回刘协。但是不想悲情即至,天地动容。就在一个看似平凡的日子里,早已忘却刀兵诡诈的刘协夫妇,却在家中,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他们满面黑布,一身刺客装容,手中的银刀寒冰细长。紧紧攥住夫人之手的刘协,在另一只手抄起佩剑、开口正色问道来者何人之后,蒙面黑衣人中闪出一个身影,面容扭曲,咬牙切齿,目光奸邪,颤抖着声音笑着说:“山阳公,就让你今日死的明白,我奉陛下之命前来取你夫妇二人性命,公仇私怨今日一并让你们偿还!”曹节眼见此人,气的浑身颤抖,脱口而出:“华歆,你这个贼。我们都远离朝堂数年,只想做一个百姓,没想到曹丕还是不放过我们,让你这狗贼有机会来泄私愤。”

    “曹节,你已经不是什么皇后了。当年当着我的面摔玉玺,让我难堪,今天你也逃不过一死。”

    刘协生平以来,第一次感到胸中有股正气在升腾,就像一条真龙一样,已经与血液交融,就这样在体中的龙脉里回旋、沸腾。再也不用忍气吞声,再也不必唯唯诺诺,君子坦荡荡,他一伸大手挡在爱妻身前,随即猛地将剑拔出木鞘,剑身散发出从未有过的凌厉,闪的华歆下意识用臂遮挡向双眼,逼得刺客们始料未及向后退了几步。

    “节,大汉不幸,我的罪过看来上天、祖宗还是没有宽恕于我。怪我没有能力守护好这片江山,希望远方的皇叔,能替我实现天下大同的梦吧!”刘协转过脸来,低头将攥在掌心的那只早已不复娇嫩的手牵起眼前,抬起脸来,却看到一张已显珠黄却依旧在自己心中美若上仙的面庞,正在含情脉脉的冲着自己微笑,眼角带着爱,带着不舍,带着满足,带着幸福,带着泪,唯独没有恨。

    刘协啊,他的双眼此时仿佛看到的是一个步态轻盈的女子,年方妙龄,身披水蓝淡色衣裳,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上面还有两条朱红色的细绳固定着,头上只插一株茱萸发饰,乖巧随性,浅笑嫣然,目透星彩,手中还轻撑着一把仿佛一阵风儿过就能吹出窘态的青罗纸伞,正在春天的怀抱中逗弄着池塘中的锦鲤,旋而回过头来的少女与自己四目相对,佳人没有慌张,琉璃泛光的双眼中也大方地透出了一股和馨的笑意,这是自己与曹节的初次见面,一次意外的园中邂逅,便将记忆留在了脑海中。谁能想到,这是挟天子令诸侯的曹孟德的女儿;谁能想到,这将是自己被迫迎娶的新皇后;谁能想到,他们之间的意外绑定,反而促成了一段真心实意的佳玉良缘;谁能想到,这位姓虽为曹,心已归刘的女子,反而是陪着自己走到最后的依伴......

    “起码,这一刻,让我拼尽全力,去好好守护你吧。”

    双眼模糊了,一眨眼睛,眼前真实的爱妻曹节就近在咫尺。刘协,说完了这后半句话,刚毅的脸上,早已褪去了在洛阳笼中时的懦弱,回报给了心爱之人一个由心的微笑。

    “夫君,无论你到哪里,臣妾永远相随。”

    缓过神来的刺客,在华歆的一声令下从四方蜂拥而至,刘协夫妇顿时陷入包围,剑光挥霍,白光陡然转红。刘协奋力一剑刺中即将挥剑靠近曹节的眼前刺客的前心,眼前的一声低吟,近身的刺客殒命,然而自己,也已经被数支冰寒锐物刺透了胸膛。眼见丈夫吃力的转过脸来,用带血的双臂吃力的做出抱住、护翼自己的举动,曹节已经泣不成声,只见他不待刺客再次冲上,抓起丈夫手中的剑,径直地,便穿进了自己的身体,远方的华歆都暗嘶了一声,也不由得止住了刺客们的上前。口中的鲜血,簌簌地流出。丈夫心疼地用带血的手掌,饱含着熟悉的温热摸在了自己的左脸上,微笑着,微笑着,手掌滑落,夫妻二人,相拥着,几乎同时离开了这片让他们既爱又悔的汉魏人间。

    不知道刘协,听没听到爱人最后的那句话,

    “夫君,无论你..到哪里,臣..臣妾永远相随。”

    山阳的田野,草木都低下了头;郊外的山上,虎鹿都仰天鸣啸。刽子手华歆急忙返身飞赴洛阳,夜见曹丕,述说此事,以待领赏。却哪里料到司马懿、陈群与曹丕的那次会面,哪里想得到这个意外的“好消息”气的曹丕七窍生烟,接连跺脚,连夜急召司马懿、陈群二人入宫紧急商议补救对策。吓得华歆呆若木鸡,浑身流汗,惊跪在地不住地磕头谢罪。心腹二人进宫之时天已泛白。两人听说刘协夫妇已经被华歆带人刺杀,惊得大张着嘴久合不拢,司马懿心中也不禁连连暗骂华歆狗拿耗子,坏了国家大事。

    曹丕实在担心世人妄评刘协是被自己手下之人用这种手段做掉,那定然会天下哗然,自己的帝位搞不好都会产生根基动摇。于是司马懿出了一个计策,就说接到山阳公刘协夫妇病逝的消息,然后,保护好刘协尸首不被他人先见,曹丕亲自即刻赶赴山阳,就地仍以汉代礼节,以帝王之礼厚葬刘协夫妇,并追认谥号为“汉孝献帝”,将坏事反转成曹丕似乎有德的模样,希望尽快结束这场祸事带来的负面影响。

    一切依照司马懿的安排进行着,一场厚葬之后,曹丕回到洛阳,心里还是突突地跳个不停。于是准备做出点事情,来转移天下视听。心腹吴质、蒋济先后前来参拜,二人都向魏帝献言何不亲自拜访人在洛阳,虽年事已高淡出政坛却时刻忧心国事、支持曹丕的先王重臣,天下毒士贾诩。曹丕于是恭恭敬敬前往拜谒。贾诩此时年已算高,自谙保身之道的他,早早就选择了退出朝堂,告老还家,曹丕贵为大魏天子,屈身拜访,贾诩不能不欣然迎接圣驾,当寒暄已过,曹丕以子侄辈的身份,向名望颇高的自己请教该如何转移山阳公暴毙一事的天下视听之时,贾诩既想到了而立之年时身在长安,当年正值董卓旧部李傕、郭汜作乱,自己向尚且年轻的献帝刘协献策,主动调解了李、郭二贼,使献帝趁机逃出了长安,保住了大汉血脉的事情,仿佛就在眼前。此刻天下已经是换了人间,自己年暮,而刘协也已遭不测,心下还是陡生世态炎凉的感慨。然而,依旧保持着清醒头脑和睿智思维、年老心不衰的智士,一听到“子侄”二字,他便立马想到了受自己计策而重获新生、远在江东的张绣。于是,顺水推舟对曹丕说道:

    “陛下,如今天下三分大势已定,我们与江东也已经联起手来。而陛下已经称帝,刘备自立为王,孙权却仍是汉室册封的将军。汉已变魏,那陛下应该重新册封孙权,一者加固汉魏禅让的合法地位,二来继续将孙权绑在我们的阵营中,三来,老臣建议将他也封为王,既是让他从此与刘备重新获得平起平坐的地位,又是一石多鸟,让孙权的王位成为正统册封,那刘备的王位,不就成了不合法的了么,呵呵呵,最重要的,也转移了天下视听,这不正是陛下的目的么。陛下觉得如何。”

    贾诩平时不多枉言,一出计策便是毒荼无双。曹丕茅塞顿开,拜谢而去,司马懿听闻此计,也是连连向曹丕称赞拜服,表示高明,自愧不如。于是曹丕派出使节,册封孙权为吴王、大将军持使节督交州,领荆州牧。

    使节到达江东,孙权欣然受封。此前曹丕代汉,远在建业的孙权心下也是颇为震撼,感到这小子手段比他爹曹孟德有过之而无不及,今番曹丕不仅封他王爵,从此让他和西川的刘备可以平起平坐地对垒,还同时把荆州、交州两块关键的地方一股脑地封给了自己督领,于是倒也心下欢喜,便也在建业城中迈出了江东政权的崭新一步,无视曹丕要求他送子为质入洛阳的要求,只是登台领吴王爵,封孙登为王太子,封人在江夏的荆州太守吕蒙升任三军副都督、兼荆州都督,积极操练兵马,最后宣布迁都,将都城从建业北迁至鄂,向三军抒发制定“以武治国而昌”的方针,将都城鄂改名叫武昌,设立武昌郡,并授意吕蒙在夏口处设立一座瞭望守戍的“军事楼”,加固防御力量。而这座巍峨难以逾越的屏障,在不久的将来,便被改名为声誉天下,名震宇内的“黄鹤楼”,从此冠绝江南,妇孺皆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当曹丕想出了转移天下视听的最好方略之后,一个意料之外的新事情,又毫无征兆的发生在了洛阳。此前与曹植同庭居住、身染疾患的曹熊,在府中去世了。按理说,弟弟过世,兄长岂有不悲之礼。但是这曹丕曹子桓,做了帝王之后,愈加变得君威显赫,同时而来的,便是人情淡漠。前番刘协去世,曹植不假思索地身披孝服,痛哭凭吊,让自己心下大为不满,同时也忌惮再有心向汉室的人借此拥护曹植,让好不容易灭掉的汉室火种死灰复燃的可能。用他巩固帝位的思想来看,这件事情,正好就给了自己再次诬陷、震慑曹植的最佳借口,于是在曹熊葬礼毕后,魏帝立即传诏唤来曹植,严厉斥责他有不满国家、暗害曹熊的重大嫌疑!曹植心绪彻底凉透,也彻底在心下打定了一个一生中最重要的主意,于是此刻暂且伪装,跪诉冤枉,说出自己绝无二心,望陛下明察的话来。曹丕当然知道曹植无罪,此番用意与当年征服曹彰的目的完全相同,敲山震虎中眼见曹植也已经心悦诚服,唯唯诺诺,不禁心中释然畅快,也卸下了最后的包袱,便饶过了曹植,同时给予安抚,将曹植从安乡侯封为鄄城王,半月之后,即赴封地。

    曹子建,此刻早已经有了远离寒心朝堂、是非纷争的主意,但思虑再三,他还是决意继续隐忍,麻痹曹丕。做出等到了鄄城封地,远离了兄长掌控再付诸行动的决定。

    万事逃不过世间定律,得遇明主,大业可图;不得明主,蹉跎迟暮。

    心灰意冷的曹植,在半个月后,终于出了洛阳牢笼,奔赴鄄城的途中,经过了洛水之畔,想到自己一路走来失去杨修、丁仪,立业之路灰飞烟灭,不免心下忧叹。同时,也在心头泛涟起了对失去臻爱之人、再也无法相见甄宓的悲伤情愫。他想远在邺城的甄宓了。然而,这份永远也不可能明示的情感,曹丕又怎么会给他机会痛痛快快地表达出来呢。

    洛水被曹植落寞的背影留在了身后,这份无处抒发的情感却借自己看到了美丽的洛水之神,而化作了一篇《感甄赋》。他也不会料到,他的这篇文章,会在历年之后被下一代魏帝、心爱的甄宓的亲儿子、自己的侄子曹叡以不适宜为由,改叫了一个新的名字——《洛神赋》,从此传遍天下。

    邺城,一座诺大的府宅里只剩下了一个女子,带着儿子,被冷落、被遗弃在这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家中。她脸上似笑非笑,嘴角边带着一丝幽怨,肌肤虽然依旧白嫩,却隐约已经显出了岁月的皱纹,脸上也不多脂粉,满身清素衣裳。这时夕阳正将下山,淡淡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现在的甄宓,和远方的曹植一样的落寞。容曜秋菊,是她曾经被曹丕看中时的样子;华茂春松,是她依旧停留在曹植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剪影。她再没有了那么的心神激荡。望着身边的儿子曹叡,甄宓不禁又一次惆怅。现在的家,在以前也是自己的家,丈夫袁熙,正是袁绍的次子,担当幽州刺史的他,总是驻守在北方的蓟城中,常年不得回邺,只好空留自己在家里盼着丈夫归来。袁氏破灭,曹丕一眼看中自己,纳为妻室,并有了儿子曹叡,但是呢,如今,曹丕当上了皇帝,自己却被无情的冷落。甄姬心里并不期望显赫的低位和高贵的生活,她不恨郭照,她只叹曹丕,叹他作为丈夫的铁石冷血。奚落自己倒也无妨,却连长子曹叡都一并厌恶,空悬皇太子位也不立儿子为储君,将他和自己一并留在这邺城曹府中,远无天日。

    甄宓已经不想哭了,在国如果不能遇到仁爱智慧的领导者、为国报效,男儿之悲;在家如果不能相逢情投意合的眷恋者、知己伴侣,家庭之悲。泱泱中华文化,家国天下。自古都闻伯乐识宝马,却不知宝马也应主动寻投伯乐麾下。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就像此时的甄姬,她突然,也莫名的,在脑海中映出了一张叫曹植的公子的脸。

    ‘罢了,于国于家都希望今后的苍生英龙们能收获美满,尽释才华吧’

    甄宓心中的苦笑,只有那空空的风吹刮在远方悬梁中已经结下蛛网、布落轻尘的“曹府”招牌上,发出了瑟瑟的声音,给予了她一阵阵的回应...

    数年之后,一代骄人抑郁而逝,花落邺城。

    今日鄄城的王府里,空空荡荡。始终没有迎来新任的鄄城王踏入厅堂。三日之前,曹植到达了封地,来的路上,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封长信,等进入王府的那天,这封信已经写作完成了。初入鄄城的他,最后一次换上了魏国的官服,看了看自己,自嘲地笑了一下,转而,曹植刚一上任便大下严令,将当地顽劣绅豪一并围捕,仿佛不管不顾一切般的大刀阔斧,为了百姓而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命鄄城官员张贴榜示,打开府库,将没收的财产以及库中盈余的钱粮,全部分发赈济给城中穷苦的百姓,随后又审理了狱中之情,将不足成罪以及冤假错案的,全部敕令赦免,当即释放。一时间,鄄城轰动,百姓纷纷走上街头,高呼曹植仁德,欢腾气氛甚至震动了临界郡县,相信不日便会传到洛阳曹丕的耳中。

    曹植深知这么做将必定会是惹得曹丕震怒,自己甚至恐性命不保。但他仿佛一点也不惧怕。就在第三天的早上,鄄城的官员们久久等待鄄城王主政却没有音信,当他们一齐来到王府之时,惊然间发现空荡荡的厅堂中,悬梁挂着一方印绶,正是鄄城王的印绶。印绶上面,还覆盖了一封密封好了的书信,上面手书几个墨字:“植书于洛阳兄丕”,众人一见大惊,这位鄄城王曹植挂出印绶,并不以天子称呼皇帝,直言其名,令一众官员瞠目结舌,再看到信上还附有一张便条纸,上面写有一行小字:“植已离去,万勿追寻。信请即刻飞马送予洛阳,书呈兄丕”。众人不敢怠慢,即刻有主事者按曹植之意,将印绶、书信快马送到洛阳,说明情况。曹丕前番刚刚接到曹植在鄄城大造声望的消息,气的火冒三丈,这就接到了书信,也是心下一紧,拆开细看,但见洋洋洒洒一封永别书信,字跃纸上,他仿佛看到了世子之争前那个诗酒纵横,逍遥洒脱的曹子建,微醺远去的背影:

    『见字如面,与兄永别。静风沐雨,枉思雄杰。半生而来,愚弟文不能及兄安邦兴国,威颂词间便定王爵于江东孙权;武不能比父驰骋魏业,西城役中尽失颜面于西蜀诸葛。外不能消祸患于兄之嫉恨,内不能保自身而妻子美满。五弟熊逝,心中悲凉。兄长嫁祸吾身,帝王之术,某自不恨,然刺昔日汉帝刘协,亦诛亲妹山野之间,愚弟心中实为大惊,五内俱焚,不敢苟同兄之手段。兄之帝位,华歆小人助虐其半,天下士子,神人共愤。吾本欲助曹家事业兴盛,然而自省吾身,深觉只能诗酒,不谙心术,折丁仪正礼,失杨修德祖,亡妻室崔氏,夭儿女苗与金瓠,万千失意,心死成灰,今夕挂印离去,方敢为仁德之事使一城百姓终得笑颜。今时天下,刘备坐拥正统虎踞荆益,孙权反复无常鲸吞淮扬,辽东公孙、交州士燮,痈疽作乱,政治投机,此皆兄长大魏棘手之胁。武帝父皇,开创基业,弟今自私离去,明哲保身,只愿得命天年,绝不奔蜀投吴,愿兄长国祚绵长,多行仁德义事,愿天下良才能尽其力,愿百姓早日脱离战火纷乱,心愿已足。兄见信时,弟已匿去。血脉尚情,勿需追寻。再拜兄台,今世永别。

    弟植子建泣泪手书』

    曹丕见全文不唤自己陛下,言辞之间句句戳中痛点,不禁又是惊慌,又是震怒。急忙传令出动兵马在鄄城附近仔细探寻曹植下落,却仍未有收获。冷汗生心的曹丕,在司马懿的谏言下,只得放弃了搜捕曹植,将精力转回朝内,暂将华歆以失职之罪革职待用,以封天下之口,后厉兵秣马连结江东,以防刘备随时兴兵讨罪。

    曹植在夜中出城离去,回头看了一眼大魏的鄄城,又朝着邺城那个心中放不下却又不得不放下的方向忧愁地看了过去,抬眼看到皎洁的圆月,月中的暗影飘然浮动,仿佛是心头那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她。曹子建轻叹了一声,看着周围的寒霜轻舞在不自觉地热哈气上,化作成一片不知温度的液滴,不知道是认命了,还是轻松了,他反倒觉得卸下了一切心中的枷锁,注目远方,轻声吟叹了一句:

    “逍遥山中隐归士,从此世间无曹植。”

    ‘罢了,于国于家都希望今后的苍生英龙们能收获美满,尽释才华吧。永别了...我的甄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