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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诗般的村庄生活

    这以后潇铭倒是听从了班诚的话,捕食也好,寻乐也罢,尽量远离村庄,日子也倒渐渐趋于平静。只是没过多久,各种机械的嘈杂声响很快打破了两只猫日趋平静的生活。围栏和石板铺设的道路一天天延伸,自由随意生长的花草树木被连根拔起,换上了整整齐齐的植物,像沉默的士兵,一刻不消地守卫在道路两旁。各式虫蛇鸟兽一批批地离开了不知道曾经多少代祖辈生存的地方,留给潇铭和班诚的选择也无非是离开或者饿死于此。

    “我们要去哪?”潇铭一路蹦蹦跳跳地,东爬上一棵树,西钻进一个灌木丛,一切在他眼中充满了新奇。

    “如果可以,我宁愿哪也不去。”班诚无奈地看着这只蹦蹦跳跳的小猫,仿佛离开对他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

    “我们是去抢地盘的吗?我最喜欢抢地盘了,我要杀对面个片甲不留!”

    “啧啧啧,看你这个小身板,一巴掌就被别人呼到地上了,还杀个片甲不留?”

    “你看你,活得就不像只猫,我等猫科动物,向来是以灵巧著称,怎么能用如此笨拙的方式战斗呢?”

    “行行行,知道了,反正真打起来了,你肯定是跑得最快的那个,这次要祈祷不要被挂在树上才好。”

    “你说什么?”想到上次被挂在树上的样子被班诚看了个尽,潇铭一下子被激得满脸通红,扑上去作势就要挠班诚“那只是意外,谁还没有个失手的时候!”

    班诚轻轻一晃,伸出一只前爪摁住班诚:“知道了,知道了,你要不要好好走路?”说着稍稍加了些力。

    “疼疼疼,你下手不知道轻重的吗?”潇铭连忙求饶:“我知道你错了,原谅你了。”

    “嗯?”

    “别别别,我真的错了!啊!别再压了,要出猫命的!”

    前面就是人类村庄了,可是班诚并没有改变前进的方向。疑惑渐渐布满了潇铭的脸上,他望向班诚,只见班诚全身表现出的严肃和谨慎都远远超出平常,甚至能够感受到一丝紧张。

    “你不是平常都跟我说不要靠近人类的村庄吗?”潇铭小声问道。

    “等会你看我怎么做了,就跟着我做;切忌不可再像往日有过多动作,事关生死,万万不可马虎,知道吗?”班诚用一种几近耳提面命的语气叮嘱道。

    虽然潇铭心中有一股脑儿的疑问,但是看着班诚的表情,他又把全部问题从嘴边吞回了肚子。

    潇铭跟着班诚走进了村庄,两边突然响起凶悍的狗叫声“汪!汪汪!汪!”

    潇铭全身被激灵得猛烈抖了一下,全身弯成弓形,随时夺命而逃。

    “别怕,放松点,他们脖子上有绳子。”班诚轻声对潇铭说道。

    潇铭仔细看了下,果然如同班诚所说。但是他的心还是砰砰地猛跳不停,他也随时看着两边,以防某根绳子突然断裂,心中有个逃命路线。

    走了一会,班诚停下了脚步,看来这种煎熬终于到了头。只见班诚走进一个院落,院落里本来躺着的大黄狗,见到这两只野猫过后立即站了起来,警醒地盯着他们。班诚顺从式地叫了一声“喵”,然后低下了头。潇铭望着这只狗看了一会,突然认出来这不正是那天他玩弄的那种大黄狗吗!想到这里他不禁后退了几步,四只腿仿佛已经准备好驾着他溜而逃之了。

    只是看样子大黄狗并没有认出潇铭来,这让潇铭暗暗叹了口气。

    一狗两猫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有人察觉到空气中散发出的紧张气氛,走了过来。班诚走到人的面前,再次顺从式地叫了一声“喵”,然后低下了头。潇铭这次没有东张西望,也顺从式地叫了一声“喵”,然后低下了头。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人向站在前面的班诚问道。

    班诚柔和地叫了一声,然后绕着人走了一圈,又用头轻轻蹭了蹭人的裤脚。

    “你是想留在我家吗?”人问道。

    班诚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等待着人继续说话。

    “是一只有灵性的猫,”人弯下腰,伸手摸了摸班诚地头,“那你跟我来吧,可要是伤了其他牲畜,我就打死你,知道了吗?”

    潇铭跟着班诚走在人的后面,人伸手指了一处角落:“这以后就是你们的窝了。”说完,人就走了。

    潇铭又松了一口气。他望着班诚,也见他轻松了许多,于是立即开口问道:“我可以说话了吗?”

    “当然,只是你这几天最好还是不要乱走,我先带着你熟悉新的环境吧。”

    “这里很危险吗?”潇铭紧张地问。

    “当然不,等你熟悉过后你会发现比以前的生活还要轻松好多。”

    班诚说得没错,生活变得就像风和日丽时平静的大海。这里的老鼠远远比平日里见到得多得多;鸟雀也肥得见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毫无顾虑而吃得如此胖;退万步来讲也可以跟着恬不知耻的班诚去别扭万分的讨食;不愁了吃,整天反而有的是时间瞎逛,空闲下来的时间潇铭居然感到有几分无聊。太远的地方潇铭还是不敢去,因为不知道这里还埋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而班诚呢,每天除吃饭,就是躺在场院里,睡得像一只死猫,可皮毛却越发光亮起来。

    潇铭突然想到了那只大黄狗,他们之间的较量还没有分出胜负——至少潇铭自己这么想。记得班诚说过,要是大黄狗哪天真的发了飙,只要往人后一躲,它也不敢造次。于是,在一天午后,潇铭衔着中午偷偷藏起来的肉骨头,大摇大摆地向大黄狗的方向有去,估摸着一个安全距离,放下肉骨头,伸直全身,大声向着大黄狗“喵”叫了一声,然后手舞足蹈,竭尽全力地表现出享受吃肉的场景。

    如果猫界也有小金人可以拿,那么潇铭肯定技压群雄。可是待他抬头看看大黄狗,却发现它无精打采,眼睛似睁似闭,正旁若无猫地打着小盹儿,好不惬意!

    这可惹恼的潇铭,合着刚刚的那些全部都自作多情了。潇铭一怒之下,直接把肉骨头砸了过去,没想到大黄狗头一仰,嘴巴一张一咬,便接过了骨头去,然后尽学着刚刚潇铭的样子,吃起自送上门的肉来。

    出师不利,二战一定要有谋有略。又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大黄狗跟旁边一只叫班诚的大蠢猫惬意地晒着太阳,享受着午睡。花呀草呀都有些偃了头,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软绵绵的气息在劝着一切生物歇息,除了潇铭。他正计划着发动第二次全面进攻。这次它想到了狗不会爬树和房子的弱点,打算从房顶绕到其身后,给它致命一击就走。可刚走了一半,主人家的小女孩走了出来,跟大黄狗玩了起来。只见她环抱着大黄狗,大黄狗便不停地用脸去蹭小女孩;过了一会,大黄狗被小女孩抚摸着的头,慢慢地趴下,仿佛睡着了。潇铭饶有兴致地看着,心想这大黄狗居然还有这么温顺的一面,平常却只见他凶悍地吠个不停。只是转念想到自己两次玩弄不成反被玩弄,不禁在心里骂道,狗腿子做得倒蛮好的!

    小女孩在大人几近呵斥中恋恋不舍地放下大黄狗,回去睡午觉了。潇铭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潇铭悄声绕过大黄狗,再小心滑下房柱,溜到大黄狗身后,露出几分狞笑,狠狠地在他尾巴上踩了一脚。这一脚踩得大黄狗全身一个激灵,几乎跳了起来,潇铭自己也惊得愣了一下,待回过神,立即转身顺着房柱上了房顶,转身看着大黄狗,正以铜铃似的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瞪着自己。

    潇铭几分惊恐,想到自己在了安全的位置,又几分得意;正在此时,大黄狗转身看着另外一只正在庭院里安然大睡的猫,立即怒由心生,向其冲去。潇铭这才意识到不妙。而班诚睡梦中忽感身后有风,后颈发凉,迷蒙中想后瞄了一眼,这一瞄不要紧,就看见一只名副其实的疯狗两眼红得发亮向自己冲来。说时迟那时快,身子不等脑袋命令,自己已经冲了出去,可自己的小短腿怎么比得过大黄狗的大长腿?班诚只得拼命地刨着,希望能够爬上面前这棵树,奈何这些时日未尝运动,才上去一点,又滑了下来。

    眼见着大黄狗就要追上了班诚,还好这时主人恰好出门办事,大黄狗一个不注意,差点撞在了主人身上。班诚赶紧抓紧这个几乎,偷偷地从房子背后绕了走,不注意还踩到了泥坑了,惹了一身的泥,可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想着好猫不和狗斗,命终究重要些,活着不好吗?

    潇铭看着班诚没了危险,也放下心来;随后又看见班诚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逃命,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想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睡得这么舒坦。

    潇铭想暂时不要跟大黄狗会面的好,万一它一激动,挣断了链子,那就不是好玩的了。正巧邻近的猫来邀请潇铭去一起玩游戏,潇铭想,不会有别处会比留在这里更危险了,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走在路上不时想着班诚狼狈的样子,不禁停一会又笑一会。

    莎士比亚说,有时一时孟浪,反而做了正确的决定。潇铭此时正是这个想法。这群猫正在玩一个叫“抓老鼠”的游戏。就是一只猫假作“猫”,其他猫假作“老鼠”,然后这是“猫”得去抓其他“老鼠”,被抓住的“老鼠”就变身成“猫”,继续抓其他“老鼠”,直到“老鼠”被抓完,或者到了一定的时间,才开始下一局,没有被抓到的“老鼠”可以继续当“老鼠”。一下午间,潇铭藏得又好,跑得又快,也很灵活,所以差不多一下午都在作一只调戏其他“猫”的“老鼠”,玩得不亦乐乎,不知疲倦。时至傍晚,潇铭仍然小心翼翼,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其他猫的动向,全然不知从黑暗处伸出的一只大爪猛然摁在了他的身上。潇铭六神无主,不知道什么样的灾难在等待着他,他惊恐地抬头看了看摁着他的不明生物,却不是班诚又是谁?

    潇铭一下子放心下去,看着班诚满身的污泥,不禁想起了了午后的情景,差点一下子笑了出来。可是班诚表情没有一丝愉悦,冷冷地盯着潇铭:“小伙子,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点什么?”

    “啊,好的,我等等跟你解释我们在玩的这个‘抓老鼠’的游戏,”潇铭知道了班诚是来兴师问罪的,便佯装不知其所以然,“嘘!你小声点,我赢了一下午了,别因为你把我暴露,然后被抓住了。”

    直到压在身上的爪子又重了一些,潇铭忍不住叫了起来:“啊,啊,疼,别压了,我认错还不行吗,我不该去惹那条大黄狗的。”

    “我就知道是你,我就在想大黄狗应该不至于无缘无故发起疯来。”

    “你这不是屈打成招吗,你一只这么重的爪子压在身上,我敢说不是吗?”

    “那你的意思是说不是咯?”

    “啊!骨头要碎了,我错了,哥,以后我不敢了,以后我一定好好听你讲话,踏踏实实作猫的。”

    “哼,饶你一命!快跟我回去了,天黑了,外面不安全。”

    这时一只一起玩游戏的猫发现了他们,跑了过来,潇铭正想对着她说,我们要走了,你只有去抓其他人了。没想到那只猫并没有上前来抓他,只是笑着问潇铭道:“你明天还来玩吗?”

    “他明天会来的。”班诚也对着那只猫笑了下,代潇铭回答道。

    那只猫最后瞄了潇铭一眼,便低下头,转身跑开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潇铭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明天还会去。”

    “你明天不去也得给我去,你留在家里做什么,继续惹那只大黄狗吗?”班诚恨了潇铭一眼,“好歹也让我安稳几天吧。”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十分愉快。潇铭晚上跟洞里的老鼠,树上的麻雀过招;到了白天就跟着外面的猫疯疯跳跳。还有只猫带着潇铭去了各种有趣的地方看他各种奇妙的景象,去捉各种有趣的小动物,一切让潇铭感觉甚至有几分目不暇接。一天傍晚班诚边领着潇铭回家,边感慨:“唉,这么好只猫,怎么成天跟一个傻子混在一起,真是可惜了。”

    “那只猫不傻啊,你怎么会觉得她傻呢?”潇铭不解地问道。

    “我当然知道那只猫不傻,我也没说她傻。”班诚饶有兴致地说道。

    潇铭又走了几步,恍然大悟:“你个死猫,你说我傻是不是!你小心别哪天又被大黄狗追着摔得满身是泥。”

    班诚苦笑着看了潇铭一眼,陷入了几分沉思:“谁跟你说这个?”

    又走了一会,潇铭问道:“那你在想什么啊?对了,那你为什么说我傻啊?”

    班诚从思绪中醒了过来:“没什么,没什么。”

    “这一定有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也。”班诚笑着看着潇铭。

    “你快说!”

    “不说。说了你也不懂。”

    “你都懂的我怎么不懂。”

    “哟,听听你这话,这么厉害。那好,那好,你都懂了,我就不说了吧。”

    ……

    想来离别永远不会等得太久,树林只是开始,接下来村庄马上也要变成工厂的一部分。村里的人家一户户地在慢慢搬走,这一点潇铭从来玩游戏的猫在一天天减少都能看得出来。

    潇铭和那只猫又登上了他们常去的那个山坡,夏季温暖甚至带着几分黏糊的风像往常一样吹着,繁星和明月俯瞰着它们陪伴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大地和万物,正如这两只猫仰望着明月和繁星,一言不发。

    一个轻柔的声音合着蛙声和蝉鸣飘进了潇铭的耳根:“今天也许是最后一次在这里了。”

    潇铭虽然多多少少知道这一天迟早回来,但是他忽然有些不愿意相信他听到的话。空气沉默了一会,潇铭问到:“明天你也要走了吗?”

    “明天我要跟着主人家去新地方了,如果……”

    潇铭接过话,叹了口气说:“唉,那也不错吧,也算终究有个地方去,我还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呢。”

    那个轻柔的声音终究没有勇气再开口。就让这个秘密永远留在这些夏夜吧,融进夏夜洁白的月光里,吹散在夏夜的风里。

    半个月后,就在潇铭无所事事地沿着已经踩熟了的田坎上走的时候,他远远地望见主人家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猫比人要轻松很多,没什么需要搬的,只需要另找一个地方落脚就行,可班诚告诉潇铭不会再是这家主人了。主人家搬去了一个叫做万人公寓的地方。没有土地,人尚且不知道怎么过活,又怎么有猫的位置呢?

    主人家走后,班诚和潇铭接着也走了。临走时,潇铭不断地转身望着曾经的树林和生活过的村庄和人家,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几分怀念起那只大黄狗来,当然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他总觉得自己有什么遗落在了这里,就仿佛一部分的灵魂永远留下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