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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虚妄

    止血,清理伤口,折磨。青铜灯盏上火焰依稀飘摇,希兰度躺在床铺,感觉额头火烧火燎,腹部像是有千万只虫蚁疯狂啃噬,汲取他的生命。

    冗长的手术折磨着希兰度,竞技场派出了最精练的救治团队来挽救希兰度的生命。

    铜盆里的污水换了一遍又一遍,成捆成捆的亚麻布、烈酒和油被送来,医生和他的助手尽全力抢救身负重伤的希兰度,与死后世界讨价还价,令他的心脏保持跳动。

    “你不会死的。”医生长着一张冷酷的脸,短发漆黑,脸型瘦削,颧骨附近有一道疤痕,个子很高,年岁大约三十代后半。他一面这样通知,一面用针为希兰度缝合伤口,手法娴熟利落,没有任何琐碎动作。

    当针刺引着细线穿过希兰度的肌肉时,那感觉又加深了惨痛的折磨。需要四个人拼命按住希兰度,才能防止他剧烈挣扎。

    令人惊讶的是,希兰度能做到一声不吭,尽管咬紧牙关,拼命忍受,浑身是汗,眼神痛苦不堪。医生在行医生涯中很少看到能

    “很快。”医生安慰他,同时继续针线,将被短剑撕扯的重伤逐渐缝合。希兰度不相信他,类似的话医生已经在这个长夜中重复过五次,可每一次都并不属实。

    昏迷是良药,沉睡是美酒,但都与希兰度无关,他能清晰地感受自己的创伤,感受到奔涌鲜血逐渐流逝。他的气息逐渐微弱,但意识却愈发明亮活跃。

    “他快死了!”希兰度听到这样的叫嚷。

    不,我还不能死,希兰度感到一阵阵焦急,如果我倒下了……

    “他死不了!”医生语气凶巴巴的,几乎吓到其他人。

    希兰度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但同时也能意识到自己的伤口正在被修补,文明世界的人们,确实可以像缝衣服一样修复人的伤口。

    “结束了。”医生将染血的针抽出,切断细线。他喘着气,手术无疑也消耗了医生极大的体力。

    希兰度的伤口一抽一抽地跳动,现在那种疼痛由炽痛撕裂变成了文火灼烧,依旧在持续损毁他的心智,令他不能分心思考,更抽尽他的力气,让他不能动弹分毫。

    “你活下来了,知道吗?你活下来了。”医生欣赏着自己处理的伤势,“在你能走动起来之前,给我好好待在这。谁想把你从这拖走、拖去打比赛,都要先问过我。”

    “可我自己想去。”希兰度虚弱地开口,“医生,我多久能下床走动?”

    “别闹!”医生皱紧眉头,“你有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我通知他来照顾你。”

    希兰度脑海中掠过几个人影。

    “没有。”

    “那你活得真失败,躺下来好好睡一觉吧。把这个喝了。”医生从旁边端过来一杯气味宜人的红茶,让希兰度喝下,里面漂浮着许多色泽黯淡的草本叶片。

    “嗯……”希兰度将红茶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热流淌进胃里,令他浑身舒泰。

    “你会睡得很踏实,我明天早上来看你。”医生伸了个懒腰。助手们收拾起手术器材,帮希兰度擦了擦血迹与污渍,随后陆续从房间里离开。

    “记住啊,不许出去。”医生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看一眼。

    希兰度长长叹了一口气,听得他们的脚步声走远之后,从卧榻吃力地坐起来,他低头看见自己的伤口,如蜈蚣一样扭曲,触目惊心,可见尼西奥那一剑有多么致命。

    想起这所有激战,沿途走来的拼命抗争,与多少强大敌人反复鏖战,希兰度只觉得责任曰益沉重,他必须……打破这一切,才能获得自己的幸福。

    走啊——走到更远的地方——……远到之前未曾设想。

    但他曾经无忧无虑,不需要背离故土……想到这里,希兰度暗自神伤,但龙之囯反复地在背后追逐他,先是摧毁了他的故乡,又入侵了圣峰,令阿比盖尔几近陨落,直到现在。

    受伤对他来说,无疑是迟滞了他完成使命的时间,令希兰度痛苦难当。休息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像是浪费。

    但他现在的状况不允许他冒险,他必须做好休养。

    还好,我也并非无事可做……希兰度心想。

    他闭上眼睛,凝神维系自己心中的遐思,他继续试探自己精神力量的极限,发现自己的灵魂比身躯更加庞大,浑身散逸着不可视的光芒,超出常人极限。

    而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能主动引出自己的精神力量,熟练地控制和移动四周的物体,视线所过之处,像掀起一阵烈风,瓶瓶罐罐随意起舞,在空中摇曳。

    他又重新幻化心神,将它们陆陆续续挪回远处,希兰度对这份力量逐渐掌控自如。

    希兰度凝视身旁一根青铜制的勺子,在他精神力量的扭曲下,勺子也不断发出铮鸣之声,直接被强行拗弯,形成诡异弧度。

    他拿起这根弯折的勺子,陷入沉思。

    不久,他的脑海中闪过灵光,分神将精神力凝聚到勺子上,化成无形的力场。而当他用这根勺子指向旁边的烛台时,二者未曾碰触,烛台便隐隐有被移倒的倾向。

    实战中如果这样运用,岂不是会让圣山之锋的攻击范围更加延长?希兰度不由得深思,只叹他现在躺在这里,不能到训练场上实战演练一番,以增加自己力量的筹码。

    脚步声打断了希兰度的思绪。

    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到访?

    “失礼了。”从外面响起一个略显耳熟的声音。这声音却让希兰度汗毛直竖。它听起来像是极精致的乐器,用丝弦拨响,发出的却是最危险的绮音。

    希兰度望向医房的木门,推开后走进一个女人。

    她很高、很瘦,披着一件黑斗篷,行走速度很快,眼神略带忧郁,容貌是绝美,褐色长发如波浪般披散开来。

    希兰度咽了口唾沫,但却不是因为某种欲念,而是因为忧虑。

    “您还好吗?”克莱蒙蒂娜眼波哀愁,楚楚动人地朝希兰度走来,他却恨不得赶紧站起,拿出圣山之锋以自卫。克莱蒙蒂娜有多危险,他是知道的。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心脏狂跳,内心忐忑,希兰度觉得后背发凉,但克莱蒙蒂娜已经坐到了他身边,她目光忧郁,让人心生怜惜,深感命运为何如此不公,令如此美丽的女人展露这种悲哀的表情。

    希兰度试着不去看她,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希兰度大人……”克莱蒙蒂娜看着他的伤口,“一定很痛吧?这里……”

    “……你来这里……干什么。”希兰度努力收敛心神。

    “我是您的崇拜者。”她轻轻地说。

    未等希兰度做出反应,她就感受到了他加速的心跳。

    “您好像很害怕……为什么呢……”她有些哀怨,“难道……您怕我吗?”

    何止是怕!更是恨意!希兰度压抑着自己心中复仇的念头,虽然他现在伤重未愈,他也有信心直接掐住这个女人的脖子,将她直接扼死。

    ——不行。

    或许是之前那杯红茶的作用,希兰度渐渐觉得自己浑身乏力,只想好好休息,精神懈怠。

    无数疑虑此时绕上他的心头,克莱蒙蒂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显然她没有发现“希兰度”就是“圣山守卫”,否则她定然知道其中危险。而如果她只把他当做那个竞技场新秀,他身上又有什么东西值得她来再三窥视呢?

    “你叫什么?”希兰度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失态,深深呼吸。

    “我呀?……我叫克莱蒙蒂娜,希兰度大人……”她贴近希兰度,“当我从观众席上看到您的英姿时,我就发现……我深深爱上了您啊……所以,一得知您受伤,我真的是……比任何人都着急……”

    比任何人都着急?希兰度根本不可能相信这种鬼话,他决定反客为主。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但是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虚弱,原本严厉的硬拽变成了无力的握持,感受到希兰度的动作,克莱蒙蒂娜神采奕奕。

    “希兰度大人……一定很累吧。”她离希兰度越来越近,他感到一阵羞愤,几欲跃起,但都被克莱蒙蒂娜制住。

    “嘘……”

    “你在干什么!……”

    “我想……庆祝您的伟大胜利,希兰度大人……”

    在希兰度体内,之前医生给他喝的红茶更呈现出某种类似松懈的效果,令他不能动弹。

    恍惚中,他感到不可思议,像是……看到了阿比盖尔。当初阿比盖尔初次显现出人形,就是以克莱蒙蒂娜为模板,而今二者的虚像自然而然地重叠起来……

    即便是他真切的神圣之魂也不能驱散这份迷雾,阿比盖尔?克莱蒙蒂娜……他心中忽然浮起一种浓郁的思念,令他甘愿沉入迷网之中。

    “阿比盖尔……”

    克莱蒙蒂娜没听清希兰度的呢喃,她深深凝视希兰度,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脖子上的项坠,则沉默无言,只叹长夜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