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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母亲回城重新安排工作,原有的单位撤消了,上级准她择枝而栖,她又和老同事们恢复了交往,他们走家串户,焕发了新一轮的青春。

    一天,母亲领他拜访一位老人,据称曾是父亲的至交好友。老人端详他的面貌摇头:“像他,但鼻子不太像。”他已是多次听人谈起父亲的鼻子了:高耸,但有个地方生得不好,至于怎么不好,怎么会是个薄命像,他也不懂,只有据实而信了。“他什么没有啊,其实我们都清楚,你父亲是当中年龄最小,也是最胆小怕事的一个,可其余的人处理起来都是举重若轻的,你父亲却早就举轻若重了。”不知怎的,他觉得他自己就同这举重若轻的,说起举轻若重的父亲有股优越感。老人预言:“你父亲的问题迟早也要水落石出。”他和母亲又有些感激涕零了。

    回家后母亲问他,有无留意主人家两位千金,原来母亲是有备而来,瞒着他双方家长策划了一次儿女相亲的剧。他想起席上有两个少女,饭后躲躲闪闪进了一间居室,随口问:“是那个小点的吧?”两个少女中大的一个黑黝黝的像座铁塔,小的眉清目秀像柳枝弱不禁风。

    母亲说:“不是,妹妹太小,姐姐未嫁妹妹是不会嫁出去的,姐姐在市里一个很不错的机关单位,她嫌你的工种差点儿。也许女孩儿家怕羞,怕被人拒绝施放的烟幕弹也未可知。”

    他苦笑。

    母亲说:“我们还不稀罕呢,你好好准备复习功课,将来保管叫她懊悔莫及。”

    外边有人喊他,母亲出去后进来笑看他:“两个好靓的女孩哟,一对双胞胎似的。”

    他匆匆下楼,一眼瞥见许久不见的蔡晴晴,不由心中一怔。“你回来了?”他欣喜道,喉结发出颤抖的声音。

    “我放假了呀!”蔡离莞久违了的嗓音,娇滴滴甜润润让他心醉。

    “是呖,自从你上学,就几乎断了音讯。”小芸紧依在她身边,矜持却满面含笑、容光焕发。两人长得几乎一般高,都是美人坯子。

    “人家推荐进了大城市,又忙于紧张的学习,哪里还记得我们小地方的人。”游郁生嘴酸酸地,以前两相缱绻、要说耳鬓厮磨也不为过,但毕竟以后又分隔了那么久的年月,乍一相面有些别扭和生分。

    蔡晴晴躲闪着与之接触的亮眼,略显一缕羞涩与生分,内心像有许多想对他说的话,却一时不知从何谈起。“其实,我……”她差点没有告诉他,她曾经因为他的缘故,辍学一年。

    “不怪不怪!你回来得正好,”对于她这么长时间的消失,他心里一直悬着挂牵,也存蓄好多待发酵的话语,碍于众人前一时却无法表露。所以故意跳开一步说,“你的那些中学的旧课本呢?没弄掉吧。”

    “你怎么如今忽然惦念起它们来了,你不是说卖废品卖掉算了,还不如换回一把口琴吹吗?”她讥诮他重复他从前的话。

    “没关系,我随便问问,只想随便翻翻聊解无聊。”他不想说实话,怕母亲的情报有误,惹人耻笑,也想将来梦想成真再给她一个惊喜。

    “我的书早陪我一道下放了,上大学时送了人。不过,你要是要,我能帮你借,班上很多同学保存好好的,连我弟弟也上高中了。”

    “蔡章、蔡贡都长那么大了?”母亲插进话。“时间过得真快哟,难怪我们老了。”

    游郁生怪诧地瞅她一眼,他明白母亲不但认出了蔡晴晴,而且经历过这么些年人世间沧桑,也许内心已逐渐看淡,不再纠结与她一家的所谓恩怨。

    “伯母,有空到我家玩,”蔡晴晴递给游郁生一个眼色,“你记得陪伯母来哇。”

    母亲殷勤地说:“你们别走,留下多玩一会啊,我这就去买点好菜回来给你们做饭。”

    “不啦,小芸的爸爸说好了,让我们一道去她家吃饭。”蔡晴晴说,她看出游郁生的母亲失望的眼神,补充道:“下次一定来领略伯母的好手艺。”

    小芸接口说:“对了,郁生哥,我爸叫你也过去。伯母,你也同去吧!”

    “不客气,”母亲笑吟吟说:“我这里还有一老一小,等我上街买菜呢。”

    小芸她俩在前边并肩走着,游郁生落后一步跟着他俩,狭小的巷子又深又静。从背面看,这两个女孩几乎一模一样,都十分可爱。但从臀部,仍能分辨出来,晴晴成熟多了,小芸像一棵葱,显得更嫩绿,窈窕。他本决定等蔡晴晴回来,找她开诚布公谈一次,然后慢慢疏远的,可现在她回来了,近在眼前,他心口又呼呼跳动,一下子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他听别人说,一个男人不能爱两个女人,他却为同时爱上两个女人而苦恼。

    一行三人默默地向郁孤台的方向走动,直到幽静的贺兰山麓,蔡晴晴想一脚踏进园门,愣了一下又跟着小芸越过去了。

    “还是顶不习惯的,好像时光倒转了似的,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以为小芸和她爸爸的家,还住在郁孤台园内呢。”蔡晴晴笑着道。

    “不要说你,我也经常产生这个错觉,毕竟以前走熟悉了,”游郁生也语义双关地笑着说,“这个看似并不太大的园子,留给了我们许许多多幻象,许许多多的亲切的记忆啊!”

    “是啊,我们仨还是因为这座古老的园子、古色古香的楼台才走到一起来的,”蔡晴晴说,“没有他这千年不倒的老人家庇护、救急,那时走投无路的我已无家可归,没有他老人家的牵线,我也不可能认识小芸妹妹呢。”

    “是耶,”小芸也说,“难得郁生哥和你那时灵机一动,意想到郁孤台园子里面来投宿,要不然我哪能和晴晴姐认识,就是在大街上相遇也是陌生人。”

    “小芸,”蔡晴晴问,“你们家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原本不是住得好好的吗,为何突然就离开郁孤台院子了。”

    “我自己还纳闷呢,”小芸答道,“我爸爸守住在园子里,就是闲着没事,爱摆弄那些花花草草,写一些发不出去的文章。上面说要让他专心写作,就调了个耳聋的老花匠过来。”

    “难怪我后来到郁孤台找你们,每次都是扑空,只看到他在那里侍弄院子里的花卉。问起你们家的去向,他老是摇摇头摆摆手,也是一问三不知。”

    自从小芸家搬离了郁孤台,她多次到过这儿,屡屡找小芸不遇,直到很久以后才打听到她现在新址。小芸的父亲胡大爷也是几经迁徙,折腾了一些时日才搬到如今的新地址。最后还是小芸的生母、蔡晴晴的继母何玉兰告诉她的,当她一知道就抽空疾疾地赶来找到小芸,接续上了久未晤面的游郁生,断了的凫儿线终于联系上了。

    “不过,我们不久又可能要回到这园子里来住了,我爸爸跟我说,”小芸接着说下去,“还真是和这里的一草一木,和这座山、这座楼阁有缘啊。”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你爸爸又要杀回马枪,来镇守这古老的园子了?”游郁生高兴地问,“那老刘师傅呢,不是换了他在这儿搭理园子吗。”

    “刘师傅,他干不了几天就快要退休了,”小芸解释说,“其实,上边换回我爸来料理这座园子,还是因为他对园林管理和整理文物的内行和一份热爱。”

    她们说着话,来到距离郁孤台两条街道的一处住宅。小芸父亲在那儿准备了一桌酒菜,请的都是几个文化人,这些人经历多年的搁浅,和胡永昌大爷一道,又焕发了新一轮的文化热情。

    那些变得久已生疏的文艺作品,又回归了大家发自内心喜爱的笑谈间。游郁生喜欢听他们引经据典,天南海北地胡侃一气,虽然他憋在肚子里,也有许多想抒发情绪的文字。

    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心中还憋着许多个人的话题,想单独和蔡晴晴聊聊而不得机会。他也知道他想避开小芸,和蔡晴晴独自谈的内容,一定会是小芸很在乎和敏感的。其实,和蔡晴晴这么久未联系,应该由她主动聊起更合适,如果让他先去问,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毕竟现在表面上,他更像和小芸已经配成了对了。

    “准女婿?”一个平日和胡大爷平日走得比较熟的客人,瞟瞟小芸又盯着游郁生问,这也是桌席上胡大爷和众宾客的胡乱揣测吧。胡大爷不置可否,他也不置可否。谁也看不得出蔡晴晴、小芸和他三人都各怀着无法表达的心事。

    还好,小芸的提议及时打破了僵局:“今天是星期日,听说京剧院有个下午场的解禁电影,不如我们一齐去观赏。”

    “好呀!”大家松一口气,如释重负。

    一行来到京剧院门口,游郁生掏出钱来,蔡晴晴抢在他的前面去购了票,说到了我应该回报你们的时候了。不知怎地,游郁生从她的这个语调行为嗅出了弦外之音,反而愈发地感到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