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将相
苻坚出门后，下令慕容垂进屋。
前燕吴王慕容垂今是一个五十岁的亡国之臣，现在是前秦京兆尹。
进屋后，面对着比自己大一岁、同样是领军以来就战无不胜、潞川一战大败前燕四十万大军的王猛，慕容垂恭敬的跪了下去。
王猛坐在胡床上，看着慕容垂，没有说话。慕容垂跪在地上，额头贴地，一动不动。
良久，王猛开口：“吴王，请起。”
吴王是慕容垂在前燕时的爵号，慕容垂十六岁时还叫慕容霸，那时他便从军跟着父亲慕容皝和兄长慕容㒞、慕容恪一起，先后灭掉了鲜卑段部、吞并了鲜卑宇文部、打服了朝鲜、与石虎打了十几年、灭了冉闵的魏国、打退了东晋大将军桓温的北伐，几十年的奋战才在邺城建立了慕容氏的燕国。
大燕吴王，那是慕容垂一生的荣耀，如今听到王猛喊起这个已经多年没人提起的称呼，慕容垂没有作答，还是额头贴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道明，起来吧。”
道明是慕容垂的字，这是王猛第二次叫这个称呼。
六年前慕容垂被他的侄子、燕国当时的皇帝慕容暐所逼，逃到前秦，被苻坚收留，接着苻坚便王猛率军伐燕。
出发前的晚上王猛带着美酒登门拜访慕容垂，那一夜王猛喊慕容垂就是道明，两人交谈甚欢。临走时王猛要走了慕容垂的贴身金刀，说要留作纪念。
得到金刀后，王猛立马安排之前已经收买的慕容垂亲信金熙，让金熙带着金刀火速赶往并州秦军前线大营中找到慕容垂嫡长子慕容令。
金熙以金刀为信物告诉慕容令，慕容垂不忍见燕国被灭，要从秦国逃回燕国，助燕抗秦，让慕容令也回燕国。慕容令信以为真，当夜即从秦军营中逃到燕国。慕容垂得知消息不得不率领全家从长安逃跑。
最终的结果就是慕容垂最喜欢、也是最有才能的儿子慕容令被燕国处死，慕容垂全家以谋反罪被抓，本也是要全部处死的，苻坚因为太惜才又将慕容垂全家放了。
王猛今天的一声“道明”，让慕容垂的思绪又回到了他把金刀给王猛的那一夜，他痛失爱子的那一夜。
慕容垂还是额头贴在地上，一动不动。
“京兆尹慕容垂，起来说话。”
“谢丞相大人。”
慕容垂终于起身了，不知道刚刚王猛喊吴王、道明他贴在地上的脸是什么表情，但现在起来后他的脸仍是如往常面见王猛时一般，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见慕容垂起来了，王猛又不说话了。
见王猛不说话，慕容垂就安静的站在那，也不说话。
良久后。
“京兆尹大人，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有五十岁了吧？”
“丞相好记性，下官今年五十整。”
“道明真是好身体，五十岁了看起来还跟年轻人一样生龙活虎。不像我，仅仅比你大一岁，却已经是久卧病榻，命不久矣。”
“丞相日理万机，今只是偶感小恙，静养之后，很快就会好的。”
“说真的，吴王，我很嫉妒你自小就可以在父兄的庇护下成长，还有几十万忠心的族人，能够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不像我，自幼贫贱，年轻时为了活下去，我上山替人砍过柴、进城贩卖过畚箕，能活着就很不容易。当年我去见桓温的时候，穿着一身破烂短衣，一边谈纵谈天下事，还得一边抓身上咬我的虱子，有人说我是不拘小节的高士，我去他的不拘小节，有锦衣华服，谁愿意穿一身已经穿了几年、长满虱子的破布烂衣。”
“丞相起于微末，终成大业，乃当世人杰。”
“当年魏武帝曹操与汉昭烈帝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纵数天下，英雄也就唯操与备耳。现今这个世上，能配做我王猛的对手的，也就只有你慕容垂了。当年你被慕容暐所逼逃来长安的时，我是既感到幸运，又感到遗憾。幸运的是我灭燕的最大阻碍没有了，遗憾的是我再也遇不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丞相过讲了，慕容垂亡国之人，岂敢与丞相论高低。”
“你呀，嘴上说着不敢，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国。”
“陛下推心置腹待我，我慕容垂定不负陛下。”
王猛轻笑一声：“说来也是可惜，当年我没来秦国投奔陛下之前，曾经还考虑过投奔你们燕国，毕竟相比氐族苻氏，你们鲜卑慕容氏的汉化更深，更有助于了我推行汉化政策。可惜一是你们的皇帝慕容暐那小东西心胸太狭隘，容不得人，连你这亲叔叔都逼的逃亡；另外就是你们燕国太亲疏有别，朝堂之上非你们族人不得重用。要是当年你、我、以及你兄长慕容恪三人联手，这天下又该是一番何种景象。”
这一番话显然是打动了慕容垂，他一直平静水似水的脸上也不由动了动，好像真在考虑那该是一番何种景象。
“我王猛现在不行了，你知道吗，我死前最大的愿望除了陛下能推行华夷一体的政策外，就是把你弄死，我不想我一番心血创下的基业都毁在你手里。”
见慕容垂不说话王猛继续说道：“可惜，陛下不听我之言将你杀你，估计华夷一体的愿望在他手里也无法实现了。来喝了这杯酒，这时我们此生第二次单独饮酒，也是最后一次了。第一次我杀了你儿子慕容令，这一次我刚刚让陛下杀你也没有成功。这杯酒，就是我们永别，希望下辈子会有机会真正联手开创一个盛世天下。”
王猛端起酒杯递给慕容垂。
慕容垂接酒一饮而进，对王猛说道：“希望如此。”
“聊了这么久，你就这一句话可能是真的。不过你能一饮而尽，不怀疑我在酒中下毒，我也是很欣慰。”
王猛端起端起另一杯酒一饮而尽，由于喝的太快，一阵咳嗽，又说道：“吴王，请回吧，无论是兵戎相见的对手还是并肩作战的同伴，希望我们来世还能再见。”
慕容垂拱手深深一拜后退去。
在慕容垂即将走出房门的一刻，王猛又说了一句话：“道明，我活着几次都没杀成你。在我死后，还有最后一次对你的杀招，你好自为之。”
慕容垂身形一顿，接着走出了房门，当世最强的将相做完了最后的告别。
前燕吴王慕容垂今是一个五十岁的亡国之臣，现在是前秦京兆尹。
进屋后，面对着比自己大一岁、同样是领军以来就战无不胜、潞川一战大败前燕四十万大军的王猛，慕容垂恭敬的跪了下去。
王猛坐在胡床上，看着慕容垂，没有说话。慕容垂跪在地上，额头贴地，一动不动。
良久，王猛开口：“吴王，请起。”
吴王是慕容垂在前燕时的爵号，慕容垂十六岁时还叫慕容霸，那时他便从军跟着父亲慕容皝和兄长慕容㒞、慕容恪一起，先后灭掉了鲜卑段部、吞并了鲜卑宇文部、打服了朝鲜、与石虎打了十几年、灭了冉闵的魏国、打退了东晋大将军桓温的北伐，几十年的奋战才在邺城建立了慕容氏的燕国。
大燕吴王，那是慕容垂一生的荣耀，如今听到王猛喊起这个已经多年没人提起的称呼，慕容垂没有作答，还是额头贴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道明，起来吧。”
道明是慕容垂的字，这是王猛第二次叫这个称呼。
六年前慕容垂被他的侄子、燕国当时的皇帝慕容暐所逼，逃到前秦，被苻坚收留，接着苻坚便王猛率军伐燕。
出发前的晚上王猛带着美酒登门拜访慕容垂，那一夜王猛喊慕容垂就是道明，两人交谈甚欢。临走时王猛要走了慕容垂的贴身金刀，说要留作纪念。
得到金刀后，王猛立马安排之前已经收买的慕容垂亲信金熙，让金熙带着金刀火速赶往并州秦军前线大营中找到慕容垂嫡长子慕容令。
金熙以金刀为信物告诉慕容令，慕容垂不忍见燕国被灭，要从秦国逃回燕国，助燕抗秦，让慕容令也回燕国。慕容令信以为真，当夜即从秦军营中逃到燕国。慕容垂得知消息不得不率领全家从长安逃跑。
最终的结果就是慕容垂最喜欢、也是最有才能的儿子慕容令被燕国处死，慕容垂全家以谋反罪被抓，本也是要全部处死的，苻坚因为太惜才又将慕容垂全家放了。
王猛今天的一声“道明”，让慕容垂的思绪又回到了他把金刀给王猛的那一夜，他痛失爱子的那一夜。
慕容垂还是额头贴在地上，一动不动。
“京兆尹慕容垂，起来说话。”
“谢丞相大人。”
慕容垂终于起身了，不知道刚刚王猛喊吴王、道明他贴在地上的脸是什么表情，但现在起来后他的脸仍是如往常面见王猛时一般，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见慕容垂起来了，王猛又不说话了。
见王猛不说话，慕容垂就安静的站在那，也不说话。
良久后。
“京兆尹大人，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有五十岁了吧？”
“丞相好记性，下官今年五十整。”
“道明真是好身体，五十岁了看起来还跟年轻人一样生龙活虎。不像我，仅仅比你大一岁，却已经是久卧病榻，命不久矣。”
“丞相日理万机，今只是偶感小恙，静养之后，很快就会好的。”
“说真的，吴王，我很嫉妒你自小就可以在父兄的庇护下成长，还有几十万忠心的族人，能够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不像我，自幼贫贱，年轻时为了活下去，我上山替人砍过柴、进城贩卖过畚箕，能活着就很不容易。当年我去见桓温的时候，穿着一身破烂短衣，一边谈纵谈天下事，还得一边抓身上咬我的虱子，有人说我是不拘小节的高士，我去他的不拘小节，有锦衣华服，谁愿意穿一身已经穿了几年、长满虱子的破布烂衣。”
“丞相起于微末，终成大业，乃当世人杰。”
“当年魏武帝曹操与汉昭烈帝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纵数天下，英雄也就唯操与备耳。现今这个世上，能配做我王猛的对手的，也就只有你慕容垂了。当年你被慕容暐所逼逃来长安的时，我是既感到幸运，又感到遗憾。幸运的是我灭燕的最大阻碍没有了，遗憾的是我再也遇不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丞相过讲了，慕容垂亡国之人，岂敢与丞相论高低。”
“你呀，嘴上说着不敢，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国。”
“陛下推心置腹待我，我慕容垂定不负陛下。”
王猛轻笑一声：“说来也是可惜，当年我没来秦国投奔陛下之前，曾经还考虑过投奔你们燕国，毕竟相比氐族苻氏，你们鲜卑慕容氏的汉化更深，更有助于了我推行汉化政策。可惜一是你们的皇帝慕容暐那小东西心胸太狭隘，容不得人，连你这亲叔叔都逼的逃亡；另外就是你们燕国太亲疏有别，朝堂之上非你们族人不得重用。要是当年你、我、以及你兄长慕容恪三人联手，这天下又该是一番何种景象。”
这一番话显然是打动了慕容垂，他一直平静水似水的脸上也不由动了动，好像真在考虑那该是一番何种景象。
“我王猛现在不行了，你知道吗，我死前最大的愿望除了陛下能推行华夷一体的政策外，就是把你弄死，我不想我一番心血创下的基业都毁在你手里。”
见慕容垂不说话王猛继续说道：“可惜，陛下不听我之言将你杀你，估计华夷一体的愿望在他手里也无法实现了。来喝了这杯酒，这时我们此生第二次单独饮酒，也是最后一次了。第一次我杀了你儿子慕容令，这一次我刚刚让陛下杀你也没有成功。这杯酒，就是我们永别，希望下辈子会有机会真正联手开创一个盛世天下。”
王猛端起酒杯递给慕容垂。
慕容垂接酒一饮而进，对王猛说道：“希望如此。”
“聊了这么久，你就这一句话可能是真的。不过你能一饮而尽，不怀疑我在酒中下毒，我也是很欣慰。”
王猛端起端起另一杯酒一饮而尽，由于喝的太快，一阵咳嗽，又说道：“吴王，请回吧，无论是兵戎相见的对手还是并肩作战的同伴，希望我们来世还能再见。”
慕容垂拱手深深一拜后退去。
在慕容垂即将走出房门的一刻，王猛又说了一句话：“道明，我活着几次都没杀成你。在我死后，还有最后一次对你的杀招，你好自为之。”
慕容垂身形一顿，接着走出了房门，当世最强的将相做完了最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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