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金志，字士英，凉州天水人也。士英高祖尝为幽州牧，为犯边之敌所害，子孙遂徙至凉州。祖父金寿望娶有七房，士英之父系庶出，未能得寿望独厚。待士英出世，家境贫寒，其母饥谨之下至于无乳，困苦盖若此也。后其父为一掾吏诬构，坐杀人，竟含冤而亡，时士英年方五岁。士英既丧其父，舅夺母志，故寄食于祖父家。祖父好交文人，其中不乏正直之士，士英日濡目染，故学有所成，颇有古仁人之风。然命途多舛，寿望以花甲之年娶一豆蔻小女，贪饱桃秀而气夭。本家争财如虎，士英甚鄙矣，委身于一茶贩为奴。士英年既弱冠，遍寻良师，究览坟籍，白日劳于杂役，夜黑则悬灯苦读。茶贩有一女，名为柳莹，柳莹慕士英之才德，谓其父曰：“愿嫁此郎，休戚与共。”柳父，曰：“休要胡言，一介小儿，如何配我之女!”柳莹曰：“勿以一时看人高低，他日高就，当刮目相看。”柳父难夺女志，遂许女于士英。乾德十一年秋，士英进京赴考，踌躇满志，然终未能及第。乾德十四年春，再赴京试，又不中。士英虽身有余财，然心念家妻日夜织机不止，不忍动之分毫。唯有夜宿街头，与狗同窝。值吏部尚书李忠贤广招才子，士英前往，门吏见其蓬头垢面，欲逐之。然忠贤以为奇才，厚遇之。乾德十七年秋，士英复应试，中进士；后于殿试答辩自如，授庶吉士，召为御史，才绩斐然，以忠毅知名。乾德十六年，吏部尚书李忠贤坐结党营私，帝欲诛李家满门，于朝堂征言，唯士英一人死谏以为不可，帝大怒，赐士英下狱。士英于狱中大悲至于恸哭，友人来探，谓士英曰：“子何太悲也，陛下素来爱惜人才，必不舍杀汝，待李逆覆灭，汝便可获自由。”士英曰：“死有何惧，我非哭己，乃哭陛下也。”友人不解，士英曰：“书生误陛下久矣，我朝积弊已久，陛下虽锐意革新，然可用之材全无，空有大学士几句豪言壮语耳。我出身寒微，深谙世事人心，天下包藏祸心者多，非独李忠贤一人耳。且李忠贤营私久矣，其党羽遍及天下，安能引颈受戮乎?帝万不可下诏杀李，否则其势必反，只怕陛下有性命之忧。”友人不以为然。事果如士英所料。乾德十六年正月初一，李忠贤之子李彬引备胡军突袭京师，从白虎门进，史称白虎门之变。朝中百官尝奏李党罪者皆畏死而降，忠贤率师逼宫，帝惊惧而亡，满朝哭悲最甚者唯金士英与李忠贤两人耳。忠贤闻士英尝为其谏言，以为士英忠勇可用，故擢为都察院御史。逾一年，授中书省左丞。士英虽为李府门客，然士英非真心事忠贤。彰德五年十二月初三，士英雇人欲刺忠贤于宴上，不料忠贤早知此事。忠贤以磔刑逼供，士英。士英赴宴前谓妻曰：“天下纷乱，民不聊生，我苟活于世，只为替天除此恶贼，独有感愧对娘子。”柳莹曰：“当初嫁汝，未尝想能有今日之富贵，但求伴汝一生，相夫教子。汝既无贪生之念，安敢独活于世。”言毕，柳莹携二子跳井自尽。

    秦孝武，字辞修，为开国元勋长乐公秦达之十二世孙也。辞修系嫡长子，故袭长乐公之位。秦府世受皇恩，而辞修了无报国之念，常谓妾曰：“尽忠报国非我之职，娶妻换妾为我所长。生于盛世，乃吾之福祉也。以吾一己之力，多添子嗣，开枝散叶，方为吾之本分也。”志向如此，可见于国于家无望矣。辞修喜趣甚多，好美食，好娇妾，好优伶，好金石，且尤好游，凡至名川古迹，必资以重金立碑，邀文坛才秀作赋刻于其上，碑上多留其名，曰：“长乐公秦辞修所著也。”文人才子闻辞修多金多田，皆慕名拜于门下，一时引领风骚，至于七十老叟愿认其做父者亦不在少也。辞修乐善好施，遇贫者皆予钱米，一时常有携儿抱女哭贫者聚于府外，车马为之不通。辞修暮年笃佛，得一名僧真传，名僧者谁，自谓东海真神下凡，法号智章。辞修为智章所惑，独守于一佛堂之中，不食荤腥不近女色，日颂佛法，恍若真神。怎料这智章性野，趁辞修闭关成佛之际肆意妄为，冠以佛祖之名行苟且之事，府中女眷将尽淫遍。众人虽察智章行骗，然各怀鬼胎，至于主动勾引，合污分财。一日，辞修大呼成佛，于府中奔走相告，智章诧然，曰：“汝似有金光庇体，竟有弥勒佛之相，弟子这厢有礼了。”辞修大喜，铸一金佛相赠，智章弗受，曰：“此佛甚重，汝且将其沉于井中，本座自会施法移走。”辞修信之，使人照做，逾日，井中不见金佛，唯一滩浑水而已。辞修以为仙术，欲求术于智章，然不见智章踪影。糜费之巨不可谓不大。然名僧既得府中账簿入不敷出，故押田庄房契于富商，奈何辞修挥金如土，稍见颇有姿色之女则以重金买来，动辄当以万计，所借债款尽耗。彰泰五年腊月初三，辞修入丞相府赴宴，合欢床上出言不逊，洋态尽出，为靖国公之子周荣所骂，辞修竟气极暴毙，婢女以为纵欲猝死。享年七十一，谥号灵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