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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魔王不魔王

    赵存林家门口已经聚集了半个村子的男女老少,他们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列举着那李姓孩子的条条罪状。这样规模的群众性上访,七年来已数不清发生多少次了。

    之前,没有领教过李二蛋跋扈行径的村民总是被这还带着奶气的小娃蒙蔽,认为那些指责、喊打、甚至找赵存祥讨要说法的人们太过于拌葱加蒜,一个七岁小娃就是再调皮捣蛋又如何能祸害你们这些五谷杂粮吃了几十载的大人呢?可当李二蛋亲自登门拜访过他们,这些人才明白什么叫做婶婶能忍,叔叔不能忍了。

    你比方说,天刚亮,习惯晨练的存德老头刚跨过门槛,就踩到了大门正中间还散发着热气的一泡屎,摔了个底朝天不说,还从上到下染了个金黄,真是再应景不过的狗吃屎了。一向气息雄壮如声声春雷的老头硬是憋着好几天不敢放开呼吸,生怕在自己身上还能闻到那兔崽子的屎味;村里人都知道赵正春的妻子是炒菜做饭的行家,老两口膝下无儿女,妇人自然把这平生唯一的爱好看的比生孩子都重要。可最近素来和蔼的妇人突然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骂街泼妇“是哪个缺德的东西趁老娘扭头抓把调料的功夫就把我半瓢菜吃了个精光的?饿死鬼投胎的不成?又是哪个王八蛋往老娘刚开了水的锅里头扔草鞋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如果说给人家大门口拉屎,偷人家瓢中菜是纯粹的孩子心性,那偷看少女洗澡就绝对是有高人指路了。正值豆蔻年华的赵芊虹模样俊俏,不似寻常女孩的婉约,胆大心细厚脸皮,时常开玩笑能把同龄男孩逗的满脸通红。不过最近却躲在屋子里羞于见人。原因是傍晚时分,赵芊红一个人趁着村民入眠,在小河里沐浴,却被一个仅有七岁的色狼全程观摩。若不是赵芊红过于爱惜其秀发,迟迟不肯清洗身体其他部位,让那位小色狼看急了眼,跳出水面义愤填膺地抱怨了那句“我说大姐姐,做人不能厚此薄彼,对待自己更是如此,凭什么你只洗头发,就不能给自己胸脯一个机会?”,恐怕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玉体已被人瞧了去······

    村民尚且如此,村里的畜生更是难逃魔掌。二大娘家那只俊朗母鸡在窝里下蛋下到一半,就被那耐不住性子的熊孩子按住鸡头,把另半个鸡蛋硬生生从鸡屁股里面扣了出来;存志老头家的大黄本来是不着家的性子,愣是让李二蛋逼的不敢出门。每次出门拉屎撒尿的功夫都能被他寻见,抓住大黄前蹄,拎起身子,一人一狗总要跳一曲老酒鬼时常哼在嘴边的蝶恋花才肯罢休;此外,赵宝来家的骡子总会在鸡鸣前一阵阵地惨叫、赵满福家的山羊总会把脑袋塞进羊圈的水道里不敢视人,种种异像都表明了这个村子的人畜都在遭受着某个人带来的巨大浩劫。

    赵存祥环着膀子斜靠在门框上,听着村民们对李无攸的数落,尽管脸上装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心里却乐出花来。如今,没什么比孙子的顽皮行径更让他受用了。

    忽然,赵旭宣匆匆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快,快,李,李无攸又犯病了。”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赵存祥嗖地冲了出去,也顾不上捡那被人踩丢了的靴子,接着,半个村子近乎三百人都浩浩荡荡地跟着涌去。

    村口平原上,一个长相清秀的孩子以一种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古怪姿势,手脚拧在一起,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他喉咙中压抑着叫声,眼睛放出湛蓝的光芒,身上更是劈里啪啦地闪着骇人的电弧。

    率先赶来的赵存祥一边跑一边解下酒葫芦,全然不惧孩子身上的诡异电光,他一只手掌扶起孩子的脑袋,另一只手握住葫芦往孩子半启的唇间送了口酒。片刻,孩子便恢复正常,除了眸子中还闪动着一缕不易察觉的蓝光。

    赵存祥急切地问道:“二蛋,舒服点了吗?”

    自打孩子被赵存祥收养,隔三岔五就会这么病上一回,刚开始赵存祥手足无措,生怕孩子会因此夭折,还给他起了李二蛋这种直白低贱却壮命的小名,后来见的多了也就摸索出一些规律。每次李二蛋只要犯病,就给他徐徐地灌上一两烧酒,用不了多久,孩子就又活蹦乱跳了。后来,经过赵存林的诊治与推断,怀疑是出胎时落下了顽疾,不过随着孩子长大,这犯病的频率也逐渐变低,今年,这才是头一遭。

    李无攸在众目睽睽下醒来,开口的第一句便是“好爽,好痛快!”这让原本揪心的村民们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看吧,这挨雷劈的崽子,就犯不着有人为他心疼。

    早就躲在人群之后村长赵存林仰天长叹:“真是造孽啊!”

    ~

    这一天,混世魔王李二蛋难得守在赵存祥身边,在泥泞的稻田里帮着老头插秧。看着绿油油的稻苗,李二蛋神情可爱,仰头问到:“爷爷,插完的稻谷要多久才能变成酒呢?”

    赵存祥直起腰来看向天空,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笑骂道:“你这孩子,又犯酒瘾了不成,早上你那一大口可够老头子我抿一上午的了。”说罢,老头甩干净手上的泥巴,小心翼翼地躲开刚刚插上去的稻苗,走到田垄跟前,一屁股坐了下去。他拍拍身旁的土垄,李二蛋蹦跶着跑过去,一老一小相互依偎着,颇有一份“爷孙牵手相视笑,天伦之乐尽逍遥”的和睦气氛。

    “爷爷跟你说啊,这刚刚种上的稻谷,要先等到秋收时分稻米成熟,然后我们把收割下来的稻米放在窖中让它自然受潮,成为酒曲,在经过一些算不上复杂的酿酒工序,就可以变成酒了,只不过嘛~”

    “只不过什么?爷爷说呀,快说呀。”

    看见小家伙急红了脸,赵存祥哈哈大笑:“只不过要想喝上爷爷这葫芦中的酒,那可就是万般难喽。”

    看着李二蛋一脸崇拜渴望的模样,赵存祥像是狠狠灌了口烈酒,心窝里暖的发烫,下意识说道:“怎样娃儿,要不要跟爷爷学酿酒呀?”刚说完,老酒鬼突然打了个冷颤,没来由地有些悔意,长叹一口气,沉默离去。

    培育麦田,种植谷物,是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得做,还必须做得好的活命营生。小村地处大山腰间,周围又是沟壑万千,峭壁林立的骇人境地。虽听闻有人走出村子去往外世间,可那也免不了攀藤揽葛,越岭翻山的艰辛路数。稍一不留神,就可能摔落山崖,尸骨无存。难与外界交际的凄凉局面,正应了诗仙李太白那“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的无奈诗句。因此,小村中人除了人人拿手的农家本事,还另有一份换取资源的独家绝活。

    村里头名气最响的就是赵心匠的木工,赵右如烧制的瓷器,赵其锋的铁具了,当然最让人爱恨交加的便是那酒鬼赵存祥的酒酿。

    村子里人人都知赵存祥的壶中酒不敢说是天底下独一份,至少在这虎儿沟是一等一的仙品。美酒虽好,却是难得几人有幸品尝,多是赵存祥一人自产自销了。如今听闻赵存祥决定授艺于人,全村轰动。

    谷雨,下了一夜的绵绵细雨终于停歇,李二蛋还未睡醒,忙碌了一整夜的赵存祥还没有归来,但他们的寒酸小屋已经被陆续赶来的村民围了个水泄不通。

    等赵存祥回来的时候,灰蒙蒙的天空已经见了太阳。他带着两个身板结实的青壮劳力推门而入,早就被屋外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的李无攸,慢慢打了个滚,坐起身小声地说道:“爷爷,你可算回来了,一大早咱门口就杵了那么多人,是不是来找我报仇的?”

    赵存祥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去灶台端出一碗早就煮好的粥,一口一口地给孩子喂下。他盯着孩子稚嫩的脸庞,愣愣出神,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放下碗,说道:“二蛋呀,昨天爷爷和你说起过,想要酿酒,就必须有一双好手,想要有一双好手就~”

    “先撑骨后易筋。”

    “没错,一会咱门开始后,这两位叔叔会抓牢固定你的双手,可能会很疼,但都是为了你好,二蛋可不能生出怀恨之心。”

    “您就放心吧,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酿出一壶天底下最好的酒,给爷爷喝。”

    李无攸越是听话,赵存祥的心里就越疼。是啊,谁的心都不是铁做的,何况是叫他在自己的心头肉上动刀子。

    赵存祥抹了把脸,继而表情决绝,大声说道:“开始吧。”

    然后,那些赶着来屋外凑热闹的村民就看到了惨绝人寰的一幕。

    孩子娇小的双手被两个汉子牢牢锁住,然后再被赵存祥以巨力硬生生拉长。为了防止指骨回缩,赵存祥还在孩子的十指关节处种满了竹钉。仅这一步,就让两个汉子遍体生寒。

    撑骨结束后,赵存祥从绣有黑白双蝶的精致布囊中翻出一柄质地细腻,泛着幽光的小巧刀子。老人下刀如游鱼,每一次跃转,都会将李无攸的一条经脉改弦易辙,再重新埋入肉中,开枝散叶。

    等赵存祥停下手中的“游鱼”,才发觉自己的衣衫早已湿透,汗水顺着灰白胡须滴落在颤抖不停的双手上,他其实早已力竭,只不过硬撑着一口气不敢停下。赵存祥暗自长叹,如果不是体内被种了九颗囚龙钉,自己何至于此?

    这番残酷的改造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孩子直至疼得晕厥过去,也没有喊叫出一声。这让两个活了三十多岁的汉子都深感汗颜,也让他们对这个向来没啥好感的孩子,生起了一股发自心底的敬佩。

    那日,趴在院门口的好事者不在少数,但最终能坚持看完全过程的却只有寥寥三人。不是众人对此失了兴趣,委实是大伙心里难受,看不下去罢了。

    也许,这就是赵存祥壶中美酒的代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