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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会堂整体采用哥特式风格,色彩夸张艳丽的玻璃窗隔绝了日光,用来照明的是水晶坠子的吊灯,白光经过水晶的折射多了绚烂的色彩,整个会堂被灯光衬托的金碧辉煌。

    地上陈铺着暗红色打底的羊毛地毯,用金线织就的帝国国徽。地毯很厚,两个人的脚步声被吞噬殆尽,被打开了静音键一般起舞,尹正哲显得呆板木讷,跟不上唐桁的步子,只能被唐桁牵着鼻子走。唐桁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除了引导着尹正哲跳完这支舞,还会不经意间让发丝划过尹正哲的脸庞,或是让眼睛里含着自然的笑意与尹正哲对视,尹正哲完全失去主动权的跟着,也忘了本来的目的,就那么被牵着,像狂风中的风筝一样迷茫,直到舞曲结束,唐桁拂下他的两只手,朝他礼貌的欠欠身就回到了座位上。

    尹正哲愣了两秒,发觉四周一片寂静才回过神,却看见唐桁已经坐回到桌边,所有人都用沉默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来不及考虑自己的处境,脑海里只能回忆起方才仿佛被摄去心神的时刻,他的眼睛自动屏蔽了所有,只剩下唐桁清晰的在他眼前,像蝴蝶飞舞,头发拂过鼻峰,他觉得那是蝴蝶翅膀的触感。

    利用自己的优势……

    他确信唐桁并非极尽可能地释放魅力,但足够让他丢了魂一样被掌控,被牵制。他也回到桌边,没有坐下,而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冲着唐桁深深的鞠了一躬。有这个人在,何家安和何御才是动不得的,任何一个人收服他,其他人动手前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唐桁笑了一下,起身握住他的手:“他不懂事儿,明天我带他上门给你赔罪,温小姐在后厅,快带她回家吧。”

    尹正哲刚想抬腿走人,忽然一怔,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来赔罪,何家安把她怎么了?”说着,他反手扣住唐桁想要收回去的手,把那只冰凉的手死死攥住,一阵恶寒流遍全身:“你说话啊…卿卿,卿卿怎么了?”

    他不敢面对唐桁眼里的悲悯,固执地抓着那只手,仿佛那是支撑他的唯一稻草。唐桁吃痛的皱皱眉,没有生气,依旧好声好气的说:“现在去一切都还来得及,我相信何先生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

    尹正哲松开了手,踉跄着退后两步,差不多一步一回头的跑向那间办公室。

    他有想过最坏的结果,最多是挨了打受点苦,但是推开门的那一刻,他的视线立刻捕捉到地上的物体,满眼皆是锈色,他迷茫的站在原地,地上的女人爬向他,他听见极其痛苦的悲鸣,那声音把他撕碎再缝合,剐蹭着他的耳膜,骨缝里都冒出森森的寒意,差点让他精神错乱,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女人血迹斑斑的手撕扯起他的裤腿。

    “阿哲……”

    他没法控制自己的吼声,那像野兽一样绝望的嘶吼几乎是从他的胸腔里奔腾而出,可没有缓解他万分之一的痛苦,他看着眼前的女人不住的颤抖,过往和她所有的回忆在他脑中掀起一阵风暴,那些回忆冲击着他的思想,割裂了他的所有。他伸出手,像从前一样抱起她。

    很轻,连她之前一半的体重都不到,他记得她不久前还说自己有点胖了要减肥,可那时候的她真的很好,美得叫人不敢接近。

    尹正哲出门后两桌人聚到了一起,乔深吸了一口气,犹豫的问:“他,他会做什么呢,看见妻子之后…”唐桁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不说话,森的副官搭话说他一准崩溃,保不齐一会儿就得被送去精神病院。

    突然,大堂里的人群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唐桁睁开眼睛看着何御才的背影,却没说什么,冷漠的倒了杯酒,没喝,就在桌上放着。

    “乔,过来。”

    乔听见唐桁叫他连忙走了过去,唐桁依旧沉默,朝他手里塞了个东西,乔摊开手掌一看,是在边缘星那天他用过的防护罩。乔不解,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收下,因为唐桁遇见杀身之祸的概率比他高得多,他比自己更需要这个东西,刚想还回去,唐桁靠近他,声音低沉:“把你的老婆孩子保护好。”乔咽了咽口水:“我拿走了,您怎么办?”他更关心的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唐桁笑了一下说:“不用担心我,这里不久就会沦为战场,你先照顾好家人。”

    乔立刻冲出去,竭力穿过混乱的人群,要找到艾·拉很难,他大声喊着艾·拉的名字,但嘈杂的人声把他的声音淹没,仿佛石沉大海。就在他心慌意乱的时候,一个瘦小的女人满脸泪痕的撞在他的怀里,他低头一看,正是艾·拉。

    比起母亲的狼狈,兰除了有些害怕外没有什么太多的反应,看见父亲后就伸手要抱抱,他一把接过兰,搂着艾·拉走到刚才的房间,把他们安顿在墙角,然后把防护罩给了艾·拉。

    “一会打起来,你就呆在这,按下这个按钮就可以打开防护罩,你和孩子就不会受伤了。”

    艾·拉张口语言,乔却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相信我,没事的。”

    可是没等他转身,一股灼热擦过他的耳畔,紧接着左耳传来热辣辣的疼痛,他回头的瞬间按下防护罩的开关,艾·拉和兰被扣在里面,很安全。

    他回过头看去,黑压压的军队保持着奇怪的整齐混入到所有参与大会的成员里,枪声和人声不绝于耳,他隐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疯狂的怒吼着,会堂似乎因此更加混乱不堪,他留恋的看了一眼紧紧搂着兰的妻子,一头冲进人海,努力走向唐桁。

    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尹正哲下了命令集中火力,所有的枪口冲向何御才他们,几个人躲的躲藏的藏,瞬间子弹横飞,凶悍的朝他们扑去,两波人轮流开火,没有给他们一点喘息的机会,乔在这密密麻麻的子弹里挣扎着,最后被启星拼命扯到一根柱子后面。

    “你疯了!先生不是叫你躲开吗!”启星猩红着双眼吼道,乔双腿发软,但眼神却无比的坚定。

    “我不会做一个懦夫,我是没有上过战场,但我,是一个男人。”

    启星的嘴唇颤抖着,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良久,他笑了起来:“实不相瞒安德烈,今天,我真正开始佩服你。”

    乔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真的恐惧,无法克制的瑟瑟发抖,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这样太残酷血腥。

    他们两个挤在一个柱子后面,周遭突然死一般寂静,不约而同的,两人屏住了呼吸。

    “放!给我炸!”

    这是尹正哲歇斯底里的吼叫,启星的眼神一缩,猛的把乔推向不远处倒塌的酒桌,当乔抓住启星伸过来的手时,他亲眼看着耀眼的火光席卷刚才他们待过的柱子,蓝色的射线顷刻间穿透硬实的柱子,高大的柱体从中部崩裂,巨大的碎块纷纷落地,而乔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爆炸时的声响让他出现了短暂性的失聪,不止他,遭到轰击的每个人都捂着耳朵一脸痛苦,要么就是在尝试恢复听觉。

    他想把启星拉过来,一用力却听见启星的闷哼,他松开手,颤抖着看向启星,柱子最大的残骸正以冷酷的姿态倾轧在启星的腿上。怪不得,怪不得启星没有快速的躲到酒桌后,怪不得他拉不动。启星抬头,脸上的血色渐渐消散,伸出手用力握住乔的手,充盈着泪光的双眼不甘心地瞪着他:“我不要死,安德烈,不要死在这里。”乔吞了吞口水,强迫一片空白的大脑发出指令,干涩的安慰道:“不,你不会有事的,先生还在,他不会让你死!”

    说着,他尝试挪动那庞然大物,用尽力气却无法撼动那坚硬的石体分毫,他看着手掌上被割裂的口子,第一次有了绝望的感觉。

    启星似乎也明白了,他拉着乔要他蹲下,躲好,泪水夺眶而出,乔颓然的瘫坐下来,不断的摇着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移动它,对不起启星,我高估我自己了,我以为我可以应对…”

    “乔?你和启星在一起对吗?”

    乔的耳朵里突然传来苏森的声音,他回想起入会前,为了以防万一,苏森给他们一行人都戴上了隐形耳机,隐藏在耳中的通讯器成了此刻他们唯一的联系。

    乔感受到滚烫的泪落下来,竭力保持着平静:“是的先生,他在我这里,他在。”苏森等待着他的回应,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立马问:“你们怎么样了?启星没有回应我,你们受伤了?”

    乔深吸了一口气,启星的眼睛已经快要支撑不住般缓缓的闭合,他的声音无法控制的颤抖:“启星,启星的腿被柱子的残骸压住了,他现在,非常的不乐观…”说出最后那半句话已经花光了他的勇气,启星握着他手的力道也变得越来越小。

    “我不想死安德烈…不想…”启星声音飘忽的如同在呓语“我好怕…以前在战场上,我明明受过比这还严重的伤啊…可是只要有,有先生在,我从来都不怕,只要他在,我就知道我不会死,不会的…”他最后一次仰头,乔看着他满是血污的脸,听到他失去生气的话:“可是现在他不在。”

    他的手滑落,乔只能反过来抓他的手,比之恐惧,他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在哪?”

    依然是苏森在说话,乔低声回答:“柱子旁边的酒桌,我们都躲在后面。”

    “我去找你。”

    乔没来得及阻止,小心的露出头看了一眼,只见苏森靠在靠近玻璃窗的柱子后面,那里因为离尹正哲他们较近保存的还算完好,他站在原地,显然也看见了乔,打着手势示意他别看了,乔收回脑袋,却还是觉得不安,尹正哲放弃了大面积的火力覆盖,转而用冰冷的枪口对准每个角落,只要有人露头就开枪。

    苏森安静下来,认真的环视四周,力图寻找一条让他极速通过的路线,良久他似乎有了把握,在乔惊诧的目光中如同飞箭,快到尹正哲的枪没有一个反应过来开火,等有人大吼开枪时,苏森已经冲到酒桌附近的碎石处,仅有一步之遥,只要他扑过去,就能安全下来。

    乔拼命冲着苏森打着手势,想告诉他快点藏好,一时间枪声大作,苏森疾跑的身形却突然顿了顿,似乎被什么缠住了,紧接着因为惯性向前扑倒,只有头到了碎石后,但那毫无温度的武器不会等人,在他摔倒后挣脱那个束缚的瞬间,几朵血花在他身上炸开,与此同时他也挣脱,踉跄着倒在碎石后面。

    “先生!先生!”乔无法克制音量,很快也遭受到攻击,混乱中听见苏森费力的对他说:“快去那块石头后面…”他想都没想用手扒住石块裸露出的钢筋,用力把整个身体拉到石块后面,枪声再次止歇,但这次乔在寂静中捕捉到了像是野兽受伤时发出的悲鸣声,紧接着,房顶的彩色玻璃炸裂成无数,似乎有东西击穿玻璃打了出去,然后便是一声沉闷的“轰隆”。

    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悲鸣,玻璃窗纷纷碎裂,锐利的碎片如同飞刀般,乔连忙挡在启星的头前,没来得及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枪声再次席卷着方寸之间,会堂外也不断爆发出激烈的声响,等枪声稍稍变小,乔才又朝外看了一眼,只见一队凶悍异常的人像鱼叉般刺进受惊鱼群,尹正哲的怒吼逐渐被淹没,猝不及防遭受攻击,他的人终于想起来还手,也因此无法压着乔他们抬不起头。

    几乎是那些人刚刚破窗而入时,一个身形毫无顾忌的向着苏森冲来,其实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唐桁,他正正好好的停在苏森面前,想伸手摸他的脸却发着抖不敢触碰,苏森第一次在他这个下属眼里看见惶惑这样的情绪,只能跪在他身边而不敢做什么,连扶他起来都忘了,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苏森冲唐桁笑了一下,急促的喘息过后,轻声说:“扶我一把,别看了。”唐桁慌忙到他背后两只手小心翼翼的圈住他的身体向上提了一下,然后把他靠在石块凹凸不平的躯体上。唐桁回到他身前,眼睛里的不安几乎满溢出来,他想拥抱他,却没办法驱使手臂抬起来,挣动了几下又无奈的安静下来,好在唐桁明白了他的意思,贴在了他身上,他努力的把两只手都放在唐桁身上做出拥抱的姿势,但得原谅他没有力气了。

    唐桁似乎想在他身边寻求安慰,但他轻轻拍了拍唐桁的后背说:“我没事的,快去把启星救出来。”

    唐桁的身体震了一下,眼睛里的慌张变成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怎么了?”

    苏森苦笑了一下,摸了摸他的脸:“我没力气了,你自己去看吧。”说着,他抬起手指了一下乔所在的位置,然后无力的垂了下来。

    唐桁看看那里,又看看他,犹豫不决,他尽可能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道:“我不死,你放心去找他。”唐桁点了点头,飞快的凑近他的脸颊,有一点冰凉的触感,是唇和皮肤相触的短暂瞬间,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走向乔藏身的地方。

    苏森看着他的背影笑了起来,妈的,这几枪挨的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