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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山寺芳菲

    “欸,你当时想说的,是不是,第三个人可能是凶手?”

    “可以嘛,洛小宁,越来越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去你的!有这么夸人的吗?”

    “是了,”都过敏转了正经面孔,“我当时在想,如果当时,有那么一个第三人,他比窦驴儿高大,勒死了窦驴儿,然后,追上已经爬出去三棵树距离的孙马皮,用铁锤结果了他,这是不是可能呢?”

    “对啊!”洛小宁反应过来,“然后,他很可能抛掉了窦驴儿的尸体,却故意留下孙马皮的尸首和铁锤凶器,这样,他的存在就神不知鬼不觉,引导官差以为案件中只存在两个人,受害者被杀,凶手潜逃。”

    “说的很好,但问题是,如果真有这么一个‘第三人’,他会是什么身份呢?”

    都过敏说这话时,发生一件小插曲,一阵晚风吹过,树上落下缤纷花瓣,洛小宁忙伸手掩住桌上菜品,不叫掉进去。

    他们离了马掌镇继续南下,如今正投宿在一座山寺之中。

    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山寺清幽野趣,僧人们手植了不少蔬菜和果树,此时果树多在开花,远望过去,一片灿烂花海。

    花海之中,有一座石桌,数个石凳,洛小宁都过敏此时就坐在这里边吃边聊,享用僧人准备的素斋。

    斋饭不复杂,有青油菜炒面筋、降龙茄子、香菇焖笋丝这些,经过这些天的验证,都过敏对米面、青菜和豆制品都不过敏,这饭菜挺适合他,不过要是掉进去花瓣,那又不好说了。

    都过敏看洛小宁急着去捂菜盘,菜品是护住了,却落了一脑袋的花瓣儿,不由噗嗤笑了一声。

    他本欲伸手,帮她拂落,可手指还未探出半寸,又凝住了。

    火场那天洛小宁冲上来抱他的事,两人已经说开了,洛小宁为自己的失态道了歉,他接受了,还帮着解释,说人在经历过生死关头的时候,都会情绪失控,即使有点出格的行为,也完全可以理解,并不代表什么。所以两人还像平时那么相处。

    可是……内心深处,仿佛还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比如刚认识的时候,他一定伸手就去帮她把头上的花瓣拂掉,然而现在,突然感到,好像不太好,应该避避嫌……

    所以他就那么看着洛小宁顶着花瓣坐了回去,自家的手指停了停,然后打了个弯,仿佛伸出去本就是去夹一口菜的。

    洛小宁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问:“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如果有第三个人,他的身份。”

    “第一种可能,他真的就是纯路人,因为不小心看见凶杀现场,受到窦驴儿攻击,急中生智,设下这个局,让自己置身事外。”

    “这种可能不能说没有,”都过敏道,“但是需要的巧合太多了,这个路人刚好在那个时候走进暗巷,刚好比窦驴儿高大,或者还有武功,能几乎不留痕迹地勒死他,而且还要刚好急中生智,安排这巧妙的一局。”

    “你的意思是说,这人甚至早有预谋?”洛小宁张大了乌溜溜的眼睛。

    都过敏吃了口青菜,在嘴里很有规律地嚼着,空气一时有几分静默。等他完全咽下去了,才又开口道:“你会不会觉得,咱们要找的人,怎么刚好都死了呢?”

    洛小宁张着嘴,像一只可爱的胖头金鱼,愣了半晌,才道:“好像是唉……”

    顿了顿,她又道:“难道说,是有人不想让你找到记忆?”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也许只是巧合,”都过敏道,“毕竟我们还是有不少进展的,对吧。”

    “也是,”洛小宁转忧为喜,扳着手指道,“你看,这一路下来,我们已经知道你娘的名字,你和哥哥的小名,知道你俩曾经被人牙子拐走,你哥哥被卖到了一个戏班,还知道你娘带着你追下来,在当铺当了一个长命锁,并且由这个长命锁牵扯到了孙马皮……”

    “不错。虽然孙马皮现在没了,但咱们绕回来,结合他老婆的话,还是可以分析分析的,”都过敏道。

    “首先你觉得,为什么锁子金外镀银?”他先抛出第一个问题。

    洛小宁想了想,突然道:“你别动啊。”

    说着,她拔下头上一根镀金钗子,又从手上脱下银护腕,让都过敏摊平两手,把两件东西分别放在他手背上。

    都过敏微微一怔,还能感到器物上对方的体温,不由让他心跳暗暗快了一拍。

    他很快猜到了小宁的意图,于是呆着不动,果然,过了几分钟,右手手背皮肤开始微微发红,左手却没什么事。

    “你真是个大奇葩!”洛小宁叫起来,“对银子不过敏,却对金子过敏!”

    于是这第一重悬案宣告破解。证明了那长命锁不是偷的捡的其他人的,而几乎百分百是为婴儿时期的都过敏量身定做。

    “可是,等等,”都过敏疑惑道,“我那点模糊的记忆里,我娘裙子上都是补丁,你觉得,这是她负担得起的吗?”

    洛小宁抠起了下巴,她不自觉的样子引得都过敏偷偷一笑,果然两人相处久了,这种小动作也会趋同。

    不过小宁并未察觉,还是很认真地道:“第一种可能,就是你娘守寡之前,嫁过富贵人家。”

    都过敏把话接过来:“若如此,那还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呢。普通富贵人家,这种情况用纯银给孩子打造一个锁子也就罢了,可那锁子偏偏里头用金,外头包银,分明是说:就算外头看不出来,里头也得是金的。”

    “而且,”他补充道,“为什么从来没听过意哥儿身上有一样的?”

    他说出这句话时,心头已经涌上一丝痛苦不安的情绪。

    如果说,这锁子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实际上,反而隔离开了他苦苦追寻至今的“娘亲”与“兄弟”。难道说,白秀夕并不是自己的生母?他才刚刚在心里认可了她,这样的想法让他难受。

    他想到的,小宁也想到了,小心地把话说出来:“第二种可能……会不会是……你,在很小的时候,丢了?”

    这个猜测听起来合理很多。婴儿时期的都过敏,带着长命锁,刚好被白嫂子捡到,也许出于恻隐之心,她收养了这个孩子,跟自己的亲生儿子养在一起,对外宣称,是双胞兄弟。

    “结合孙马皮的线索,”洛小宁说下去,“根据他浑家的言语,他明显见过这把金锁。那你说,他在什么地方见的呢?”

    “京城!”她自问自答道,“孙马皮曾在宫中养马,这也是他最发达的一段时间,出入的都是大富大贵之家,在皇亲国戚、豪门贵族之间见到过这个锁子的可能性最高。”

    她的声音拔高几分:“你看,这是不是,就圆上了?!”

    都过敏眼神一亮,按这个逻辑,确实可以解释孙马皮在浑家面前表现的一系列行为:

    皇亲国戚、京城贵族若丢了婴孩,一则为了颜面,二来怕人冒充,一般不会公开图影,但会私下高额悬赏,努力搜寻。孙马皮养马期间,见过那婴儿,也知道婴儿丢了。

    所以当他在当铺看见那独一无二的长命锁时,知道如果把这条线索报告上去,能得到巨额赏金。所以他才跟老婆吹牛,说以后荣华富贵不愁。

    但是他自己口风不密,不幸把这事告知了酒肉朋友窦驴儿,结果窦驴儿起了歪心,诓走金锁,自己去报告了。换句话说,他抢走了本来该属于孙马皮的“荣华富贵”,所以孙马皮肯定深深恨他。

    但是,不义之财留不住,后来,这窦驴儿也因大手大脚,坐吃山空,又回到了贫困潦倒的局面,并且于上个月回到了本镇。这才发生了之后的一系列事情。

    只是可惜,孙马皮窦驴儿如今双双殒命,线索又断在这里。

    “咱俩太厉害了!”洛小宁兴奋地站起来,“这不是很大的进展吗?从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咱们现在已经推到这个程度了。怎么样,接下来,咱们接着去岭南,还是京城?”

    她站得急,花瓣终于从她头上落了下来,她的头发像雏鸦的羽毛那样乌黑而有光泽,使得浅粉色的桃花的掉落轨迹很显眼,吸引了都过敏的目光。

    柔嫩的花瓣飘过春夜的少女的脸颊,一时间分不清是谁更娇艳。

    而在她还浑然不觉时,花瓣已经落在地上,地面像铺了一层浅浅的粉毯,空气中浮动幽香。

    花都是这样的,绚丽而短暂,过了春天就没有了,都过敏想。

    然而下一秒,他突然想到:她也一样。

    他是一开始就知道洛小宁时日无多的,当时也不过跟那群姑娘路人一般,感慨一下人生无常。

    可是现在,好像以前只是“知道”,而现在真实地“明白”了这件事的意义,一瞬间让他的心脏刺痛了一下。

    复合上对她“娘亲”身份的质疑,这就让他更加痛苦。

    他有些吃力地,缓缓地道:“还是岭南吧。即便说……假如说……她真的不是我的生母,我也还是想知道关于她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