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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江左南明

    南北三十九年冬十月,南国,扬州,虚谷关。

    虚谷关位处扬州门户,在扬州和豫州的要害之地。桐柏山脉以北行二百里,便是这座南国第一雄关——虚谷关。

    虚谷关城墙内夯土,外垒石,高五丈六尺,宽七丈三尺,左右横亘,南北纵横,西至荆州,东到徐州,角楼如林,马面高凸,鼓声满天,瓮城坚固,驻兵五万,褐旗高舞。

    真雄关也!

    一队蓝甲骑士策马扬鞭,高举大旗,旗帜明黄,绣有“南明”二字。

    为首一人剑眉星目,蓝宝石额护,左佩宝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

    这正是南国最强劲的藩王南明王梁嘉轩,在徐州、青州一手遮天,扬州东北亦流传其“江左南明”的名号。

    梁嘉轩率队冲过城门,值守甲士连忙拉开木质拒马,被马队扬起的尘灰喷了一脸。

    下了马,梁嘉轩不顾将府门口的守卫阻拦,直闯入将府后堂。

    将府后堂,虚谷关守将王福元一脸淫笑,正和身边的舞女寻欢作乐,全身褐色盔甲散乱不堪,满脸的疱疹随着他“嘿嘿嘿”的笑声鼓动。

    “砰”的一声,后堂门户被梁嘉轩飞腿踹开,惊得舞女大声尖叫,王福元被扰了兴致,反手抽了舞女一耳光,回头刚准备高声呵斥,只见满脸怒容的梁嘉轩瞪着眼睛盯着自己。

    “原来是南明王殿下啊,有失远迎,不知来此对有何见教啊?”

    王福元嘴上说着客气,可全身没表现出一点尊敬意味,一边拉起裤子整理盔甲,一边招呼舞女给他剥荔枝。

    梁嘉轩也懒得和他客套,按往常他少不了跟他寒暄一番,毕竟他是当朝太师秦锦堂的妻弟,但现在,他恨不得上前给他那张麻子脸来一耳光。

    可他忍住了,心里重复一万遍“秦锦堂,惹不起”后终于平复情绪,开始质问:“王将军为何要打乱部署?明知那一曲虎豹骑为许渝的试探,你就急不可耐地打草惊蛇,本可放长线钓大鱼,将北凉军一网打尽的机会,就被你浪费了!”

    梁嘉轩是真的气,无处发泄把一侧的案台踢飞,案台撞到漆柱上断成两截。

    王福元没有半分认错迹象,推开凑过来递荔枝的舞女,站起身直视梁嘉轩:“梁嘉轩!称你一声南明王真摆起王侯架子了?知道虚谷关谁管的吗?掂量掂量当今南国谁是天?”

    梁嘉轩又羞又怒,秦锦堂把控南国朝政,只手遮天已非一日光景,但他身为皇族子弟,当朝皇帝南冲帝的皇叔,却在这里被秦锦堂的妻弟羞辱。

    可他只能握紧双拳,遏制自己的怒火。

    他也懒得再问为什么截杀会放走一个百夫长,多问无益。

    梁嘉轩深吸一口气,“敢问王将军,可知曹元已发布伐越檄文,北凉军与秦山军皆蓄势待发?”

    王福元呵呵一笑,用口衔住舞女送过来的荔枝,施施然地坐下,往后一躺:“那又如何?越人那帮蠢货,让他们跟许渝狗咬狗好了。”

    梁嘉轩自己找个椅子坐下,努力使自己表现得淡然一点“不,烦请王将军向骆越施以援手,提供武器、药品、粮草、钱财等,甚至必要时候派遣援兵,务必稳住骆越首领者旨亚卓,让他全力跟北凉军周旋。”

    梁嘉轩接过兵士呈上的茶水吹了吹:“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发挥越人的作用。”

    王福元点点头,他虽然看不起梁嘉轩的贵族做派,但知道梁嘉轩说的对。

    ……

    东土,兖州,衡水,国子监。

    兖州是南北纪时代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它跟豫州一样,既不归属南国也不归属北国,但不像豫州那蛮荒之地混乱无序,这里秩序井然、繁荣似锦,而管理兖州的是士族和商贾组合而成的议会。

    兖州这时尚未下雪,国子监内一处灰白庭院内,争吵声不绝于耳,振聋发聩。

    “北国皇帝狼子野心,其心可诛,竟要再兴兵戈,这是要重回乱纪吗?”

    “哎,我兖州与豫州唇亡齿寒,北凉铁骑一至,怕越族只如鸡雏野狗,土崩瓦解了吧。”

    “不然,兵家讲求天时地利人和,这北国伐越,九州百姓心属豫越,此乃人和;这越处豫州,世代繁衍,对豫州地貌如数家珍,此乃地利;这天公开眼,自知越族不绝于此,天时当归与豫州;这般天时地利人和齐备,北凉军必败!”

    “哼,北凉军手段阴险,那檄文称越族伏击虎豹骑,怕也是子虚乌有,强词夺理,为自己的阴谋披上一层外衣罢了。”

    这就是国子监,聚集了一帮年轻气盛的士子,这里不受朝廷管束,百无禁忌,士子们信奉百家,对天下大事畅所欲言,为圣贤真理唇枪舌战。

    在场士人争论不休,正坐厅堂的老者笔走龙蛇,在一张宣纸上洋洋洒洒万余言。文章已尽,老者吹了吹纸上的墨水,走出厅堂来到庭院。

    士人们看到老者出来,纷纷停止讨论,鞠躬作揖:“见过祭酒”。

    老者正是国子监祭酒陆章,一身黑色粗衣,棉质布鞋,头发稀疏,行将就木。

    陆章对着学生们鞠躬作揖:“诸君午好,这是老朽刚刚写就的《讨曹贼书》,目的是声讨曹元再度攻伐,意欲使九州生灵涂炭,致东土百姓民不聊生的卑劣行径,请诸位赏鉴。”

    宣纸在士人当中迅速传开,文章骈散结合,说理透彻,读后士人无不拍手称快、拍案叫绝,赞文章好,骂曹元恶。

    “古有祢衡骂魏武,今有陆章斥北高,妙哉妙哉!”

    “不愧是国子监祭酒,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啊!”

    陆章看到大家的表情就知道这篇《讨曹贼书》获得了认可,“既然大家没什么建议,老朽便吩咐人印刷张贴,传遍天下!”

    “祭酒大人,虽然这《讨曹贼书》文辞秀丽、大气磅礴,但那北高帝曹元六十有五,在位四十年,多少大风大浪没见识过,这口诛笔伐、妙笔文章,能伤及那曹贼分毫?”

    陆章微微一笑,双手笼在袖中,眯着眼睛望向远方,“然,仅靠这《讨曹贼书》妄想退北国十万兵,无疑痴人说梦。老朽写这《讨曹贼书》实是想唤起天下有志之士随老朽一起痛斥曹元,可靠它打消曹元的出兵阴谋,老朽不抱希望。”

    陆章顿了顿,所有人都没说话,等着陆章下面的话。

    陆章接着开口:“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昔有烛之武退秦师、荆轲别易水,我陆章文不及烛之武,武不比荆轲,但只要我息长存,岂可眼睁睁看着北凉铁骑践踏九州?今日便是与诸君的诀别,明日我将南下,亲身到那北国锦城太和殿,死谏曹元!”

    反对声接踵而至,但陆章只是徒步走出庭院,把所有人的劝阻丢在身后。他是墨家“非攻兼爱”的信徒,自觉有义务、有责任去阻止一场没有必要的战争。

    历史总在轮回,不断重复,陆章走出厅堂的这几步路,就好比千年前,易水边,荆轲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于是荆轲遂就车而去,终已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