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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白雪世界

    南北三十九年冬十一月,望日,夜,豫州扬越熊耳城外朱鹭营阵地。

    曹管抹了把脸上的血,丢掉手里有些磨损的唐刀,转过身抽出第三把,正欲转过身继续作战,大脑立刻感到一阵晕眩,幸好被一旁的参谋及时搀扶住。

    参谋有些绝望地说道,“我们已经打退扬越第七波进攻了,幸好回撤了林麝营和云豹营,不然咱们今天就要身首异地了。”

    曹管缓了缓,疲惫地问道,“津门营和甲申营还没有回话吗?”

    参谋一脸苦笑,“没有,不仅没有回应,连派去的传令兵都没有回来。绛河上打得愈演愈烈,我们跟外界完全断绝了联系。”

    云豹营和林麝营在收到曹管的消息后迅速赶到朱鹭营位置联合朱鹭营构筑防线,接下来不出一刻钟扬越人就对秦山军发起了围攻。显然扬越对这一次进攻早有预谋,弓箭、滚石、火油供应充足,持续不断地冲击秦山军营地,完全不给秦山军修整的机会。

    起初扬越的诈降就让曹管心生狐疑,他也一直在提防着扬越背刺,以至于不敢让甲申营和津门营攻到绛河对岸。按照曹管的设想,设置津门营和甲申营在绛河边,不仅可以保持进攻威势,也能在出现问题时及时回防,一旦秦山军五个营拢成一团,无论扬越如何反扑都很难造成威胁。

    但他没有料到手里战力最强的津门营和最全面的甲申营双双失联,只有云豹营、林麝营和一个不习惯贴身近战的朱鹭营的秦山军,早晚会在扬越的轮番进攻下陷入慢性死亡。

    曹管拉住参谋,一脸郑重地说,“待会儿我让朱鹭营掩护你,你趁扬越攻过来的时候带一支卫队冲出去,找北凉军的许渝,他现在应该在骆越,一定要让他带援兵过来!一定要!”

    参谋听令迅速点了二十几个强悍的卫兵骑上为数不多的战马准备突围。曹管环顾四周,只见士兵们都是不堪重负、伤痕累累,营地硝烟四起。在扬越持续不断地冲击下,秦山军的伤亡大幅增加,所守的阵地缩水不止。

    即使参谋突出重围找到北凉军,许渝也快马加鞭赶过来支援,秦山军又还能抵挡住几次扬越人的冲击呢?

    曹管不远处靠在一辆推车旁的孙宏义不停喘息,他刚刚在两个骆越人的包夹下死里逃生,如今仍心有余悸。孙宏义终究是锦城的风流浪子出身,公子哥一个,即使年纪轻轻做了兵部尚书,在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陷入如此险境时依旧忍不住沮丧。

    在扬越人第三波冲击之前,秦山军已经被冲击得兵荒马乱,见孙宏义畏畏缩缩的曹管十分气愤地找上他,把孙宏义的佩剑扔给他说,“孙督军!孙尚书!这是我带兵打仗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狼狈,我没有空看着你,我自己都不能保证活下去!你自求多福,要是活下去,就回锦城好好祭拜一下祖庙吧!”

    孙宏义呼了口气,呼气动作过大好像有些扯到了腹部的伤口,他扯着嘴角胡思乱想:原来曹管也是第一次啊。

    ……

    豫州扬越北凉军大帐。

    帐内许渝眉头紧锁地打量悬挂着的豫州详细地图,现在这份地图上的很多信息都已经不够准确了。绛河上巨大的爆炸声打乱了他所有的战斗部署,将近两个时辰许渝手里这支北凉军按兵不动,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许渝身后的秦山军参谋见许渝犹豫不决,心里好似烈火烹油一般不复往日的嬉皮笑脸,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地,“卑职叩求许指挥使支援秦山军,此刻秦山军已是强弩之末,再不救援恐怕难逃全军覆没啊。”

    许渝转身看着浑身多处伤痕、灰头土脸的秦山军参谋,从他的身上就可以看出熊耳城前的曹管处境有多艰难。秦山军参谋带了二十多个卫兵趁扬越第八次进攻时趁乱突围,但扬越人一眼就看出秦山军的求救意图,纵使朱鹭营奋力掩护,参谋一行人仍遭到扬越人的顽强阻击,等秦山军参谋赶到北凉军营地时,只剩参谋一人和一个重伤的卫兵。

    叹了口气,许渝搓了搓脸,太过谨慎总是让他在临场作战时举棋不定,他当然知道秦山军此刻亟待支援,可他更关心绛河对岸的父亲许常和另一部北凉军。

    不知为何,今夜太阳穴总是突突个不停,尽管没有敌人袭营骚扰,许渝今夜睡得并不安心。

    “全军都有!帐前整顿点兵!急行军前往扬越熊耳城!支援秦山军!”

    在策应绛河对岸的许常和救援曹管之间,许渝总算是做出选择。北凉军无愧威名,指挥使军令一出,北凉军火速奔驰到扬越熊耳城,将水深火热的秦山军救出苦海,甚至配合秦山军击退扬越第十一次攻击后发动反击,再度攻破了熊耳城。

    一夜暴雪,一番血战,等天色微明,整个世界已是雪花萧萧,如桃花般落英缤纷的雪花在前几日的暴雨后再度降临豫州,一夜之间便积了一尺有余。

    雪天与悲情格外适配,绛河上的火爆水战告一段落,宽阔的水面上飘荡着战船的残骸,残骸上盖满了薄薄的一层雪花。船只的大火被雪花盖灭,烧焦的船体木板载着积雪顺着绛河的水流游荡到远方,最终沉落到河底,化作历史的遗迹。

    河面上十几只鹰船和网梭船飘荡着,船上载着的士兵不约而同地灰脸朝天、神情麻木,这一夜的战斗结束了,可这一夜留下的阴影将会残存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里,挥之不去。

    帮助秦山军站稳脚跟后,许渝带领北凉军返回原驻地,一心担忧父亲的许渝策马奔驰,却只见到双目空洞的孙彦虎和身后满心悲戚的北凉军士。

    孙彦虎身边是一个担架,担架上盖着一面北凉军军旗。

    许渝在离原驻地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莫名的感伤拉住了他胯下战马的脚步,他只看见漫天雪花中孙彦虎和北凉军士被白雪湮没,孙彦虎这位马弓无双的老将和身边的黑色北凉军军旗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孙彦虎空洞的双眼瞧见了远处骑在马上的身影,情不自禁单膝跪地抱拳哭喊道,“小渝。老孙我对不起你啊!”

    许渝觉得整个天地间好像都被白雪覆盖,白雪世界里绛河是白的,地面是白的,远处的北凉军人是白的,看他从小长到大的孙彦虎是白的,就连旁边的北凉军军旗都是白的。

    前方身后的北凉军军人齐齐单膝跪地抱拳,许渝身形一晃摔落在地,脸上涕泗横流,好像一时间变回了小时候那个爱哭的小男孩。

    趴在雪地里的许渝不管身旁卫兵的拉扯和劝导,只被深深的懊恼与后悔席卷:他为什么答应了父亲度过绛河?他为什么没有见情形不对第一时间驰援?为什么关键时候踌躇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