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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这是个人才

    刘汝更没有前去给卞常胜送行,两人的关系差到了极端。人和人之间仿佛就这么奇怪,卞常胜并没有因为不听刘汝更的劝告而感到羞愧,回来后反而对刘芥蒂更深。

    他远望着楼船上的灯火明暗,心中有些抑郁,总感觉自己像是错失了什么,或许是某个机会,或许是命运的转折。

    ……

    林祈年站在安曲城墙上,翘首遥望云都方向,他在仪山上躲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把自己暴露在仇人面前,内心的复杂,思绪的散落,无法用言语诉说的激动和浮躁,正如那天边低垂接山的黑云。

    黑云压城城欲摧。

    容晏站在他的身后,声音调侃还有些小清新:“现在知道担心了?我还以为你真的鬼神不惧,天地不惊呢。”

    “早知道这样,你就该对那卞太监怀柔一点,至少他回云都能够在江阉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林祈年低声轻笑了一下。

    “这位江太师,性格乖张,喜怒无常,让人无法捉摸。这也是弄权者惯常的伎俩,以为旁人无法猜度他。”

    “所以卞太监回云都说什么不重要,甚至还适得其反。江阉有各方面的耳目,也有他独到的判断,也不知他根据这些线索如何来判断我的危险程度。”

    他的目光望着天边云团,晶状体中有明暗星光,突然间活跃起来,猛地扭头说道:“让宋横明天立刻动身,前往曲门!”

    他轻步快行奔下城墙,对城门口等待的亲兵们说道:“立即传令给史江,暂停军营修建,集中所有人力重建曲门寨!”

    “还有!给陈六玄下令,让他的斥候队转移动向,全面对九曲关周围地形进行侦察测绘!想办法让人潜进九曲关!三天之后我要知道陈兵在九曲关的兵力配置,粮草多寡!”

    城墙下的亲兵们各自领命而去。

    容晏急匆匆地追在他身后,气息微微不匀。

    “为什么突然要进军九曲关?我们兵卒的铠甲,武器都还没有得到提升,军队的训练也没有完备,对敌陈军风险太大,胜算太低!”

    林祈年斗志昂扬地转过身来,对好兄弟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

    “打不打九曲关,由不得我们,朝廷的任命很快就会下来。”

    ……

    八月初,在各卫边军中担任监军的阉党干儿子们,也开始陆续回云都,美其名曰与干爹中秋团聚,实则是在江耿忠面前露个脸。

    他们也会将边军各卫这几个月的动向,还有那些先锋大将的所作所为,进行总结汇报,顺便向江耿忠倾诉离别之苦,讲述儿子如何如何在军中笼络人心,劳苦积攒人脉。

    富德侯公子江别鹤死在边关的消息也传了出来,云都百姓私下里拍手称快,五侯纨绔子弟中少了一个祸患,街面上也多少平静了些。某些酒楼堂客们私下里把红烧鸡叫成了红烧鹤,但不免有人因此被抓入衙门挨顿板子。

    云华台的街巷外一字排开了六七顶轿子,色泽分别为绛红与玄黑,轿夫们各自都熟悉,聚在一起谈论江府里的闲杂趣事。

    天黑后,江府宅院中四处掌灯,通往乘云阁的后山石阶上,每隔三丈便有一名女婢手提宫灯,长袖裙裾被夜风吹拂摆动,青丝吹拂脸颊却凝立不动,好似一座座人形的路灯杆。

    上山的监军们各自行走互不交涉,时不时停下来喘口气,遥望已然接近的乘云阁,然后手托在‘路灯杆’的香肩上,继续向上行进。

    ……

    此刻乘云阁内堂中已经跪着一人,左脸脸颊青紫发肿,脸上忏悔泪滴尚未干涸,正是那卞常胜卞公公。

    “干爹,儿子实在是想着立功赎罪,所以便心急了一些,带着人马轻敌冒进,才让那安曲溃军钻了空子,扮成山贼偷袭……”

    “那刘汝更呢?”

    江耿忠仰头躺在榻上,双目微闭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卞常胜心中发怵,生怕他突地坐起吓自己一跳。

    “那刘汝更贪生怕死,畏缩不前。”

    “那他是比你聪明啊。”

    “是,是。”卞常胜瑟缩着点点头。

    站在各阁间的内侍传递通报:“圣公,各位监军在阁外候着呢。”

    “传他们进来。”

    今天回到云华台的有六虎,其余的路途遥远或许明天才能到,他们依次进入内堂中,跪地口呼干爹,语调中带着充沛感情与热忱。

    江耿忠从榻上坐起,目光疏离地漂浮在他们头顶,不过总算有一点笑容,也算是难得的雨露阳光降恩。

    “都回来了,起来在旁边儿候着吧。”

    卞常胜稍稍扭了一下脸,躲避干哥哥们的目光,可监军们的眼睛刁钻,哪是那么轻易能躲得了的。

    “哟,又把自己的脸给抽肿了呀,你说说你,就不能让干爹省省心吗?”

    “我说老八,你耳光抽在自己脸上,可干爹却疼在心里啊,他老人家为朝廷大事操碎了心,怎么又摊上你这么个添堵玩意儿。”

    其余没有言语奚落的太监,也都掩嘴而笑。

    卞常胜恼得不行,却又不好发作,只好朝他们外露出一丝忿怒的目光。

    每当出现这样兄友弟恭,欢乐和晏的场景,江太师的心中多少能愉悦一些,面目也慈和了一些。

    “好了,常胜他所去的凤西,比你们所在的各卫形势要险恶的多,换成你们去,不一定比他做的好。”

    听到干爹给自己说了一句公道话,卞常胜鼻头酸楚忍耐不住,感动得流下泪来:“呜呜,干爹能够体恤孩儿,孩儿却无能回报干爹,实在愧疚啊,呜呜。”

    江太师很满意卞常胜的反应,轻飘飘一句话能影响下面人的情绪,这便是御下之道的精髓。

    “别哭了,起来站在一边儿。”

    卞常胜拭泪走到监军中中间,要迎受几位兄长鄙薄的目光,哼,你个戏精。

    卞公公毫不示弱地瞪回去,要说戏精你们几个谁都不比我差,咱们是白糖对棉花——一路货色。

    “来人,请穆先生。”

    几位监军都各自屏息站好,知道接下来要商谈大事儿。

    穆先生从侧门进入阁中,这位江府头号客卿不需要像他人一般朝江耿忠行大礼,只是躬身作揖:“圣公,唤属下前来有何要事?”

    江耿忠抬手侧指:“穆先生请先入座。”

    绣榻旁准备有给穆先生的椅子,江耿忠拿起三封密报递过去,一封是宣威史李纲的奏报,一封是刘汝更的汇报信,另一封信来自策玄卫,全部汇报的是凤西安曲地区的情况。

    穆先生依次看完之后,抬头问江耿忠:“圣公,有没有更详细的。”

    江太师从榻上扭过头去:“常胜,把你进入凤西以来的所见所闻所历,都讲给穆先生听听,不得有半点儿疏漏。”

    “是。”

    卞常胜的口才也算不错,连说带比划讲得滔滔不绝,当讲到林祈年的部分时,他郁愤不平,讲他如何狡诈卑鄙,埋伏人马杀害策玄卫和江府客卿,又如何假意前来搭救。当然进入安曲军营受辱那一段要略去。大致总结成一句话,此人不是个玩意儿,不能用。

    这当间儿旁听的监军们表情大致相同,对此人表示出深切痛恨,心中愤怒难平,如果此人今天站在这儿,哥儿几个非上去一人一口将其咬死不可。

    穆先生肃穆入定,边听边微微点头,看着江太师旁边太监们浮夸的表情,好像都已经习惯了。

    卞公公终于讲完了,监军们也都终于忍耐不住,主动站出来献策。

    “干爹,此人目无王法,更目无咱江府,应当派兵剿灭。”

    “对,慕容将军的骁果卫如今驻扎凤西,只要慕容将军带兵西进安曲,必能将其击溃,诛杀此人,将其残部收编!”

    江耿忠嘴角浮现出一丝自洽笑容,转头去问穆先生:“穆先生,你怎么看?”

    “这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