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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城关上下,兄弟阋于墙

    山坡上的灌木丛中,周处机牵着马站在树下,踮起脚尖指着远处深蓝和赤色的旗帜交织处,对着身边的三位校尉说道:“蓝旗的是金戈卫,赤旗的是左武卫,待会儿进攻的时候,就从这两旗之间插进去,把他们斩成两段。“

    一名校尉主动问道:“将军为何要选择从两支敌军中间插入?”

    周处机嘿嘿笑了两声:“这支军队名义上是叫左毅卫,实际上是边军七卫的组合,他们组建不过月余,都还没有什么左毅卫的概念,一遇大战,必然是各自为战,互不交涉。”

    “待会儿我们只需将官道阻断,用强弓重矢把后方军队驱退,把陈光耀的前军驱赶到九曲关中,不可恋战,不可妄杀,毕竟是咱自己人。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陈国人就在对面的严州,千万不要闹出两军相残的笑话来。”

    “将军,我等明白了,待会儿只需弄出声势,尽量少伤人命。”

    这时一名兵卒从山下跑上来,跪地禀报:“报,周将军,敌人在前方停住了,都脱衣卸甲在树下乘凉。”

    “好,战机可遇不可求!命令各部出击!”

    ……

    卞常胜摘去头顶乌翅帽,捏着帽翅当做扇子,在脸前忽闪着凉风。

    他抬手指着绿植覆盖的山坡,半开玩笑地说道:“如果那林祈年在这山坡两侧埋伏下军队,我们这些人不就全部交待了吗?”

    他果真是个乌鸦嘴,话音刚落,山头对面竖起了无数面战旗,喊杀声从四面响起。

    “杀!”

    马蹄的奔跑声,兵卒的冲锋声汇集成了一条洪流,从山谷间飘荡翻卷,声调增大了无数倍,好似有千军万马席卷而来。

    陈光耀身体猛一哆嗦,从地上站了起来,慌忙把头盔从亲兵手里抢过来,翻身上马大喊:“快!快!披甲阻敌。”

    用檑木做成的竹刺从山坡上滚下来,几名在树荫下的军士躲避不及,被竹刺穿成了血葫芦。

    紧接着有更多的竹刺檑木从山坡滚落,把狭窄的官道堵截。周处机指挥数百名弓箭手,用铁胎弓发射箭矢,从堵截官道的两头开始压迫,驱赶着左毅卫兵卒们溃逃。

    左毅卫兵马从三卫中间阻断,兵卒们连披甲的机会都没有,十几名兵卒被快箭射倒之后,都蜂拥着往反方向逃窜。就连领军的将领们都想着如何保存实力,骑在马上扯着喉咙大喊:“咱们上当了!快撤!”

    “陈光耀轻敌冒进,把大家都害惨了!”

    “快撤!走!”

    将军们领着兵马后撤,躲避纷飞而来的箭枝,既然有将军领头,兵卒们逃得更加飞快。

    周处机命弓弩手只是放箭驱离,也没有带兵追赶。

    陈光耀这边儿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周处机调集大部分的弓箭手朝这边攒射,接连射杀了几十名士卒。

    陈光耀从腰间拔出剑,大喊一声:“都不要慌乱,跟我杀过去!”

    一名镇将军在旁边劝说:“陈将军,万不可!敌方居高临下,占尽优势。这山道狭窄,很容易被他们分段切割吃掉。”

    陈光耀举目四望,只见山坡上有百面旗帜并头冲锋下来,人流奔腾骏马嘶叫,好像有几千人之多。

    “先撤!”

    “快撤,撤到九曲关峡谷里去!”

    周处机的前锋队已经冲至近前,刀劈枪刺,连着刺杀了十几名兵卒,浓血泼溅在了山道上。

    这下兵卒们逃得更加飞快了,奔跑着紧紧追赶在将军的身后,丢盔弃甲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眼看得陈光耀所部已经逃出视线之外,周处机当即下令:

    “不要追了,他们已经逃进了九曲关,就由主公来处理。”

    ……

    陈光耀跨马逃窜,卞常胜紧随其后,接着是成群的兵卒,军士们把倒伏的旗子抗在肩上,散乱奔逃如同鬼追,从山顶看下去像蚂蚁搬家似的。

    他在两山之间勒马停住,青马打着响鼻,马蹄在地面上来回捣腾,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陈光耀抬头仰望,悬崖上草木葱茏,似乎有影子在其中摇晃,在风中摇晃的草叶,在阳光反射出甲胄冷光。

    他好像踏进了四面埋伏的绝境,那崖壁上的每棵灌木下似乎都躲藏着人影。

    他用力地摇晃了一下脑袋,也许是沉重的头盔使得他胸闷气短,他有些丧气想,今天是不是要把自己葬送在这个地方?

    陈光耀回头望向身后,跟随他的还有三千多兵卒,怎么能怯了呢?不过是草木皆兵自个吓唬自个儿。

    他是江太师的小舅子,林祈年就算真的有实力灭掉他,他也不敢动作。就是因为这个,他才敢一路长驱直入九曲关来。

    既然来了,那就一路披荆斩棘闯到关前,倒要看看那林祈年,他手上能有多少底牌。

    陈光耀执鞭前指:“众将士听令,跟我前往九曲关,去会一会这新任的九曲关总镇。”

    军士们对他的命令没什么热切的反应,只是抬头茫然地望着远方,好像这场深入虎穴的冒险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也真是没什么关系,九曲关总镇林祈年是谁?为什么要跟他打仗?大家不都是周国人吗?打赢了能有什么好处?既不能收复一寸河山,又不能壮我一分国威,真不知道先锋大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他们只好跟随在陈光耀马后,穿过悬崖下的山谷,在曲折蜿蜒的官道上穿行。

    两边悬崖上有人工开凿痕迹,时而有松散的石块从石壁上掉落下来,发出吧嗒清脆声响。把途径的马儿惊吓出嘶声,又有一声尖锐的鸟叫从他们头顶掠过。

    转过最后一道弯,九曲关高耸的城墙出现在道路尽头,城楼上残破倒塌的门廊,昭示着众人,战争杀戮并不遥远。

    城墙上站满了士兵,每个垛口都有一人手挽强弓,手持长枪的兵卒排列在后方,就这么一眼望过去,预估也有三四千人。

    陈光耀的脸逐渐变白了,他长途跋涉三百多里地,深入九曲关,看到的却是比自己更多更精良的兵马。

    就这样退回去吗,大丈夫的脸面往哪儿搁?既然已经打了照面,怎么能偷偷溜走让对面的人耻笑?

    他抬手将自己的铁盔扶正,做出坚毅悍勇的模样,抖擞着马缰缓步向前,领着众人到达了城墙下面。

    城墙上出现三四名将领。其中一人身披狼皮披风,胸前扣着铁扎甲,一只脚踩在城墙上,身体弯腰半蹲,口中咔咔地咬着水果。

    这人必是林祈年无疑了,别人都挺身肃立,只有他一人行止无拘束。

    在这种被人居高俯视的情况下,陈光耀认为有必要开口,来给下面人壮胆壮声势。

    “阁下可是九曲关总镇将军,林祈年?”

    林祈年将最后一口果肉咬进口中,把果核扔到了城墙下,结果不偏不倚地砸在陈光耀的头盔上。

    这让陈光耀的脸颊一阵抽搐,勇士可杀不可辱,你扔个果核是几个意思?

    林祈年从城墙上探出头来,陈光耀抬头和他对视,看到他苍色眼睛阴鸷俯视,瞳孔中闪烁光芒。那感觉就像是猎人惊喜地发现自己的陷坑中有很多猎物,却又不想表现出来的闷骚乐。

    “没错,我是。”

    他蹲在城墙垛上不耻下问:“想进关吗?”

    “什么?”陈光耀眯起了眼睛,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祈年把两手放在嘴边,当做喇叭放大了声音:“我问你!想不想进关!”

    陈光耀犹豫恍惚,这人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不知道自己是专门来对付他的吗?

    “你大老远费了那么大的劲儿,跑到我的九曲关来,不会只是想在这城墙下溜一圈吧?想不想进关和我相聚会谈,把酒言欢?”

    陈光耀沉默犹豫了片刻,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当即便拿定了主意:“没错,我想进去。”

    “很好,”林祈年拍了拍手:“叫你的人全部卸甲,扔下兵器,交给我的人,然后排队入城。”

    “什么!”陈光耀当即拒绝:“兵器甲胄是军人本命,岂能丢弃!”

    林祈年嘿然发笑:“既然不愿意丢盔弃甲,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真刀真枪地打上城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