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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心病

    他并没有着急回九曲关复命,而是趁着这个空闲回陈家村一趟,帮锦娘把家里的重活都干完,她一个女子独自在家操持生活不易。

    陈六玄拉着马走在篱笆院墙外,锦娘坐在院子中央洗衣,时不时从木盆中抬起湿手,将散乱的秀发捋到耳际。

    她抬头看到院门外的陈六玄,侧起嘴角笑了一下,算是对丈夫的招呼。

    陈六玄推开柴门,把马拴在院子里的木柱上。锦娘连忙从凳子上站起,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问他:“你还没吃吧,我给你做饭去。”

    “不用做了,我已经吃过了。”

    陈六玄踏进屋子里。锦娘紧跟在他身后进入,反手将门栓上,伸手解腰间裙带。

    日光从门缝中射入,照在她脊背上,有几处浅浅的伤痕,虽然痕迹很淡,却说明时间久远。

    陈六玄的眼睛被刺痛,仿佛看到了某个血淋淋的脊背。他抓住她的衣襟,伸手覆到了肩头。

    “算了,今天我累了。”

    锦娘点了点头,低头把裙带栓上,推开门说:“我去洗衣服了,把你的也脱下来洗洗。”

    “还不算脏,不用洗。”

    “怎么才算脏,身上已经有了汗味儿。”

    “算了,”陈六玄执拗地摇头。

    “脏了就脱下来洗,怎么能算了?”

    锦娘伸手要去解他的腰带,陈六玄闻到了某种让他讨厌的味道,胸口一阵烦闷。

    “我都说算了!你干什么!”

    陈六玄推搡得重了些,锦娘跌落在墙角。抬头看着他,眼眶中有晶莹,犹疑和委屈。

    陈六玄一时有些失神,懊悔地揉着自己额头:“对不住,锦娘,我今天有些累了。”

    锦娘唇角挤出笑容:“没事,累了你就在床上休息一下。”

    她自己支撑着站起,一扭一拐地回到院子里,蹲下来继续搓揉衣服,时不时回头朝屋子里看一眼。

    陈六玄坐在屋中椅子上喝了口水,转身到门外去收拾院子,开始挑水,劈柴。

    锦娘洗罢衣服,不忍见丈夫操劳,上前去要分担苦力,却被陈六玄生硬地拒绝:“不用你。”

    锦娘怔怔地站里在一旁,不说话。

    日头渐渐西沉,陈六玄从木柱上解下马缰,回头对院子里的锦娘说:“军中事务繁忙,我先走了,过两日再回来。”

    锦娘跟在他身后送出门外,神情中少了些亲和,多了些恭谨。

    陈六玄告别锦娘,来到村东头的陈秀才宅院外,骑在马上放声吆喝:“陈秀才!出来!”

    “来了,来了。”陈秀才两手提着长袍的前襟,跨过门槛跑出来,来到陈六玄马前仰着头:“陈军爷,您有什么吩咐?”

    “我们家将军几个月前借马,不是给你打了个欠条吗?”

    “是啊。”

    “把欠条拿出来,我把钱给你结了。”

    “唉呀,将军何至于此,我等身为曲门百姓,应当体恤将军,为国守土,为民保安,此乃大义……”

    “闭嘴!”陈六玄哼了一声:“我还有公务在身,没功夫听你叨逼,拿出来给你银子。”

    陈秀才讪讪低头,伸手进衣襟的夹袄中摸索了半天,才把那张黄纸掏出。

    陈六玄伸手接过,在马上冷笑一声:“在身上装了很久了吧,就等着今日?”

    秀才羞愧地笑了一声。

    “接着。”

    他把一枚碎银扔进陈秀才怀中,秀才慌忙接住攥进手心,露出笑脸拱手:“军爷,进屋坐一会儿?”

    “不必了。”陈六玄勒转马头。

    “陈军爷留步。”

    “你还有什么事儿?”

    陈秀才的笑脸更加局促:“你看,咱俩既是本家,现在还是同村……”

    “有事儿说事儿,别扯这些没用的。”

    “呵呵,我是说,”陈秀才回头朝大门看了一眼。“我家姑娘待字闺中,想托你在军中找一位没有婚配的军官,也好让她将来有个着落。”

    陈六玄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冷觑着笑道:“你是想让你家女子嫁林将军吧?”

    陈秀才笑得更加心虚:“也不是非不可,但你可以问问。”

    “你想的倒美,我家将军心怀大志,是人中龙凤,能做将军夫人的也必将是名门闺秀。你怎么敢厚着脸皮来提?”

    陈秀才依然在笑,只是脸都僵了。

    “等着吧,我可以帮你问问别的军中校尉。”

    “那就有劳陈军爷了。”

    陈六玄没有回头看他,打着马儿奔出村,在山坡上回头遥望,红霞染透青云,村子孤立在壮丽背景中,有炊烟徐徐升上天空。

    他长叹了一口气:“就算是村姑,人家也是完璧之身。”

    ……

    ……

    凤西平原上的一处驿站孤零零立在荒野中。稻子没有收割前,也许还有风吹穗低见马栏的景色,但如今土地光秃秃的,天与地之间只有一条直线,再有就是那直线上茅草楼房的轮廓。

    日暮时分一男一女骑马,带着数十名仆从来到了驿站。

    驿站驿丞在这地方已经苦熬了十年,遍阅大周各色官僚,根本不需要什么公文官牒,一眼就能辨出官差品级,无论对方穿不穿官服。

    他殷勤地迎上前去,静候两位大人物吩咐。

    窦琳琅翻身下马,对这驿丞说话:“上房两间,给下人们安排住处。”

    “没问题,两位先在前厅用些饭菜,我这就叫人收拾房间。”

    窦琳琅和崔召陵一前一后走进了驿站前厅。驿丞连忙安排差役:“赶紧,把两间上房给我收拾出来。”

    “大人,上房没有了,只有一间。”差役掰着指头说道。

    “叫人给腾出来一间!就楼上的南屋和北屋,那两个不过是七品小县,须得给贵胄子弟让出来。”

    差役挠了挠头:“大人,这话你得自己去说,我没您那个嘴。”

    驿丞恼火地挥手盖了一下差役后脑勺:“跟了老子这么久,没一点儿长进!”

    “把客人的马给我牵马厩里去,记住要喂豆饼!”

    驿丞将双手负于身后,摇晃着身躯来到前厅,对厅里饭桌前的窦琳琅和崔召陵弓腰作揖:“两位慢用,我上去一趟。”

    窦琳琅点了点头,崔召陵根本懒得看他。

    驿丞笑容不减,弓着腰踩上楼梯,等半个身躯都隐藏在阴影中,才挺直腰背冷了脸朝楼上走去。

    驿丞来到二楼楼梯口,站在走廊里左右看了看两个遥遥相对的门。

    他叹了口气,用手指着左右默声说道:“挑兵挑将,选兵打仗,谁是我的好兵好将!”

    手指停在了北屋的门上,驿丞理所当然地笑了笑:“就你了。”

    他迈着碎步走到门口,对着空气拱手说道:“谷大人,谷大人!”

    房门哗啦一声被打开,一个国字脸相貌清癯的男子站在门口,那灼灼生威的双目让驿丞顿时感觉自己矮了半截。

    这年头肚子上没有二两膘的人根本当不了高官,眼神再有威仪也不管用。

    驿丞自觉挺直了腰杆,虚礼客套地对谷云仓拱手说道:“谷大人,有个事儿要劳烦你帮忙,楼下来了两位大人,要占去两间上房,但我们这上房已满,你看您能不能给……”

    “楼下仆役的房间也是挺好的,我单独给你备一间,朝南的通风也好。”

    谷云仓倒也好说话,微微点头:“官阶分高低尊卑,既是如此,我也不让你难做,这就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