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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死亡与谋杀(第五更)

    林祈年手搭凉棚眺望,看到远去的敌骑化作一个个小黑点,消失在天边。

    他头也不回,好似在自言自语说话:“这个人来我关前是什么意思?是警告,示威,还是观察我军气势准备叩关?”

    容晏和周处机都想不出所以然,只能犹豫沉默。

    林祈年回头说:“把加强岗哨都撤了吧,从明天起关内只留一半兵力,其余兵卒都跟我到崖壁上修工事。”

    容晏疑惑地问他:“听说这冉秋用兵诡异多端,万一他带兵攻关怎么办?”

    “他要是真的攻关,今天就不会过来看。再说人家堂堂陈国大将,麾下六万强兵。咱这小小的九曲关,还不够资格让他施展诡计。”

    容晏一听,觉得林祈年分析得还挺有道理,可听起来就是在长他人的威风,灭自己的志气。

    林祈年已经转身往议事厅走去,打着哈欠扔下一句话:“你们受累在城墙上看着点儿,我去睡个好觉。”

    第二日午时,阳光格外好,照在披甲兵卒后背上有湿热感,终日有青白雾气萦绕的严州湿地,也被这阳光洗刷得通透明亮。

    陈国骑兵的铁甲黑缨,在这灼日下分外耀眼,队列身后跟着三辆平板牛车,车上装得满满当当,上面覆盖了白布,在阳光照射下白得刺眼。

    微风吹来,白布的一个角被吹起,露出了几只覆盖石灰被风干了青黑色的脚掌,这些脚很是小巧精致,几只大头苍蝇在上面缭绕。

    陈兵开进到距城墙三十丈远停下,军卒们开始从车上往下搬尸体,三十多具躯体整齐排列,身形姿态各异,好像没有裹布的木乃伊。

    他们没有向城墙上喊话,列队徐徐退走。

    林祈年得到亲兵的禀报,来到城头上,他只是朝下方看了一眼,便对城门口下令:“开城门!去,找几辆牛车,把他们的遗体拉进来。“

    只有参加过那天死亡劫掠的士兵们,才知道这些尸体意味着什么。他们站在人群里,看着牛车拉着尸体缓缓驶进城关中。他们眼睛躲闪着望向别处,以为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犯下的罪孽。

    林祈年排开众人走到车前,在堆积的黑色干尸中找到了一具瘦弱躯体,这是进贡使节宋程溪。他的头上还吊着生满铜绿的黄铜文士冠,只是大片头皮已经剥落。他的脸已经青黑塌陷成了骷颅状,神态却还是安详的。

    林祈年捏起覆盖在表皮上的石灰,在手指上搓了搓,回头对一名队正说:“重新找些干石灰,别让尸体腐烂了。“

    他回到议事厅,撰写了一封文书,交付给传令兵,令其驾快马送往凤西郡城。

    ……

    入夜后,林祈年躺在木板床上陷入沉睡,冬夜的风吹拂着门幕,门板发出吱呀的响声。他睁开眼睛,想要翻身四肢却无法动弹,仿佛有很多人盘踞在周围,按住他的手脚。

    他没有挣扎,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宋程溪站在床前,腼腆地向他拱手,宋的身后是一群穿着白衣的秀女,她们双目圆睁,瞳孔中包含了多少怨念。

    她们为什么没有上前,是在害怕他怀中的剑吗,他想要扔掉这把破铁器,让这些女人近距离看看,她们的仇人是什么样子的。

    也许她们下辈子投胎之后,还能够记得自己,还可以报上辈子的仇怨。

    他吃力抬起手臂,却感觉有千钧的重量压在身上,只能发出咯咯咯干哑的笑声,只能虚弱地从喉咙里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更多的话语淹没在他的胸腔中,他终究还是一个脆弱的人,无法改变灵魂中的本质。

    夜色如潮汐退去,晨曦初现,他提剑坐在床前,把割下来的长发卷起来塞到床下。他将剩下的头发一缕缕绾在头顶,用竹钗插住,然后戴上铁盔。

    “报。”

    “进来。”

    独眼手捧着一封书信进门,放到了旁厅的书桌上,随后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林祈年走过去,从信封从掏出折叠纸页,打开看了一眼。这又是安曲县令给朝廷的上疏,告他在曲门私自屯田。

    “独眼,把容晏和周处机叫过来,你也进来。”

    三人一同走进议事厅,看见林祈年把一团纸揉在手里,表情很是不爽。

    “窦信的学生又在告我的状,怎么处理?”

    容晏走上前,从他手里接过这张纸,用手抻开看了看,表情颇有些无语。

    他说:“或许我们应该去信和窦公沟通一下,或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林祈年反问他:“要是没有误会呢?”

    容晏一时间难以决断,他无法预估武安公窦信的心思,也无法左右林祈年的决断。通常这个家伙眼睛很亮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拿定了主意。

    “你想要怎么办?”

    “我要先征求你们的意见。”

    周处机摇了摇头,说:“这个意见我不参与,你要是问我如何打仗,我还能说得上来,但是该如何对付文官,老周我一点儿都不懂。”

    林祈年把目光朝向了容晏。

    “或许,我可以代替你去见见这位安曲县令,看看双方之间是不是能妥协沟通一下。或者说我代替你进云都,亲自面见窦公,向他陈述我们的态度,相信此事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林祈年靠回到椅子上,摇头发笑。

    “你笑什么?”容晏很生气,好像自己的意见得不到尊重。

    “容晏,安曲县令三五年便要换一任,如果每一任县令都要我去跟他妥协商量,如果每一任县令都需要我们去巴结他背后的主人,这成本也太高了。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赵独站在一边,跃跃欲试,欲言又止。

    林祈年抬手问他:“独眼?你有好主意?”

    他憨笑了一声:“也没什么好主意,只是想,如果是我,直接找几个人,弄死他。”

    林祈年重重地点了点头:“对,没错,弄死他。”

    容晏和周处机呆愣地站在一旁,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祈年竟然能想到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暗杀。

    “恕我直言,你不能这么做。咱们的头上有朝廷,谋杀一个县令,太露骨了。有心人一眼就知道是我们做的。”

    林祈年笃定地笑笑,他离开椅子,在议事厅中一边踱步,一边回过头来说话:“这能解决很多麻烦,我不怕他们猜疑,死一个县令,能试探出很多东西,就这么干!”

    他回头对独眼说:“独眼,你派人去给陈六玄传信,让他在鹿鸣山大营挑选几个好手,挑个良辰吉日,装扮成山贼深夜进入县城,让管崇豹也去。”

    “遵命!”

    赵独拱手后退,转身走出了大帐。

    门外又跑进亲兵,手中托着一封书信禀报:“报,主公,这是凤西太守大人给您的回信。”

    林祈年上前接过来,拆开信封,抖擞开纸张一看,上面只写了短短两列字:“九曲之内皆是故土,何必长途劳顿,耗费财力,就近安葬即可。”

    下方盖着李顺章的印章。

    他认为自己是有些矫情了,人命本就贱如蝼蚁,何况尸体。

    “周处机,把那三车干尸,找个地方埋了吧。”

    “是,”周处机准备拱手后退,林祈年突然又说道:“别忘了给他们立个墓碑。”

    容晏站在一旁,神情疏离疲惫,却又苦笑着说道:“你最近越来越……”

    林祈年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好像听不到兄弟所说的话,当他独自安静下来的时候,好像隔绝了整个世界。

    随着一阵轻微脚步声,议事厅的门发出吱呀响声,他周围的空间完全静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