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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江公非公,窦氏疑窦

    “圣公,”

    江耿忠从似睡非睡的朦胧境界中睁开眼,两名侍女在床榻后清理他的长发。

    江太师像这样披头散发也不知多少时日了,生性多疑的他从两年前开始深居简出,皇城的大朝会上再也不见他的身影,但并不妨碍他对于大周朝堂的控制。

    这种控制越来越强势,让云都上的任何敌人无遁形之地。

    可对于凤西郡,情况却完全相反,陈光耀所能控制的地方,就只有凤西城和丰县,其余徐县、岱县盗匪肆虐,越河县县令谷云仓亲自组织县勇,手持大刀拼杀缉盗,才使得越河的匪患,稍微减弱一些。

    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客卿穆尚把一封信函递到他手里,拱手说道:“九曲关总镇林祈年上报,安曲县遭遇匪患,县令钱朗被杀害于县衙之中。”

    江耿忠且惊且疑,等反应过来,才抽动着嘴角冷冷笑了:“贼喊捉贼而已。”

    “圣公所言极是。”穆尚恭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等着江太师自己生疑。

    果不其然,江太师将信件放下,额头上顿时皱起了疙瘩,拧着下巴苦思:“为什么这些人的路数,我都看不懂了?”

    “圣公指的是……?”穆尚小心地陪问道。

    “林祈年和窦信有所勾结,这是常胜给我传回来的,可为何这窦信要操纵学生一再上告林祈年。为何这林祈年,又对窦信的学生痛下杀手?他们这是要误导吾么?”

    他捏着下巴沉吟:“或许这钱朗之死,真的是贼寇所为?”

    穆尚在一旁摇头:“圣公,决计不是贼寇所为,这是林祈年下的手,也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那你说说看,他和那窦信之间,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穆尚沉吟半响,才开口说道:“林祈年朝钱朗下手,原因只有三个可能。一,他是在借此警告,安曲县是他的势力范围。第二,他与窦信之间并无交恶。只是在迷惑我们。第三,安曲县靠近凤西各县,他有可能是要把水搅浑,好浑水摸鱼。”

    江耿忠摩挲着光秃秃的下巴仔细分析:“第一条理由不太可能,第二嘛,杀人迷惑太过巧合,至于第三条……”

    “要摸鱼?”

    江耿忠瞪圆了眼睛,眼皮周围的皱纹也裂开,倒吸一口气:“谁是他的鱼?”

    这是江太师的自问,穆尚没有回答,他已经有了答案:“凤西?”

    “他意图染指凤西?”

    “以属下愚见,他没有这个能力,只不过是想趁着这个乱局,达成他自己的目标。至于他的目标是什么,请恕属下愚钝。”

    江耿忠缓缓靠在了绣塌上,侍女们手中的篦梳轻轻地在他的长发上梳动着。

    老太师双目朝向阁顶的藻井,那些天青色的藻纹变化繁复,如一缕缕树叶排列折叠,仿佛在他眼中幻化出无数景象,又好似奇异的万花筒。

    他目光被虚妄迷惑,眼中充满乱象,声音低沉却又无力:“吾之本意,是借陈兵之手,清除窦氏在凤西的所有党羽,然后我江氏门人取而代之。可没想到,世事变化莫测,凤西匪患横行,朝廷无力掌控,又横生出一个来历不明的林祈年,此人动机不明,难以掌控。”

    穆尚深知江耿忠的心思,低声从旁说道:“凤西盗匪是朝廷之患,林祈年羽翼渐丰,是圣公之患,圣公何不使两害相争,命林祈年前往凤西剿匪,这样既可消除凤西匪患,又可以削弱林祈年的实力。”

    “此计甚好,你似乎以前提过,现在是否是最好时机?”

    “禀圣公,虽不是最好时机,但也不差多少。”

    老狐狸的脸上露出了森森笑容,渐渐靠倒在床榻上,叹气说道:“朝中若不是有窦党掣肘,我岂能被一帮小小的匪患,一个小小的九曲关总镇分了心神。“

    两人正在说话间,阁中的内侍递上话来:“启禀圣公,九曲关总镇又来了上疏。“

    “念。”

    内侍打开信函,一字一句地念道:“臣九曲关总镇林祈年谨奏:‘九曲关历数十战,年久失修,关墙薄弱,恐难抵强陈。值此秋冬之际,北方严州大营,秣马厉兵。臣甚为忧虑,愿自筹银两,广募凤西各县百姓,修筑九曲关内关,内外呼应,连为一体。可抵大军强袭,关防可延续百年,望陛下恩准。’”

    听完奏疏,穆尚的第一反应就是,胆大妄为。

    贡银在严州境内被劫,案发后还不足一个月,林祈年就迫不及待地要拿出来修内关,难道就不怕败露被人查出来吗?

    他越来越看不透此人了,若说他莽撞冒失,却可以严密谋划,一步步走上九曲关总镇的位置。说他行事严谨罢,却又兵行险招,宛如赌徒,急于拿抢来的银子修关。

    为什么此人行事如此急躁。

    穆客卿隐隐地感觉到,他如果能找到林祈年急功近利的原因,便能够抓住他的七寸。

    他身旁的江太师大怒:“自筹银两!他哪儿来的银子!招灾引祸之人,还敢妄言修筑内关!”

    读奏疏的内侍低头站在下方惶惶然,内心对这林祈年也痛恨不已,每次读到他的上疏,都会引起圣公震怒,实在是无妄之灾。

    穆尚主动拱手相劝:“圣公,既然他要修关,何不答应与他。”

    “强陈在侧,他就敢修筑城关,谁给他的胆子!”

    “圣公容禀,急功近利之人,必有所恃,既然他敢修,必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如今凤西万事萧条,此人手中有粮有钱,消耗掉用来修关防,对朝廷来说是有利的。同时下令让他调集人马到凤西各县剿匪,使其内耗实力。我们督促朝廷大力扶持陈光耀的左毅卫,此消彼长之下,到时候的凤西,必然是一番新气象。”

    江耿忠细细沉思之后,对下方的内侍说道:“把这道奏折发往皇宫,让皇帝批阅了罢。”

    ……

    孔雀巷的崔府和窦府只有一墙之隔,平日两家往来颇为亲密,这些年崔氏不太景气,子孙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也幸亏窦府念及两家旧日姻亲,对崔府多有照拂,才不至于彻底衰落。

    近来崔家倒是出现了一个像样的人物,便是精通诗文的云都四公子之一——崔召陵。

    崔召陵颇受窦府看重,也有希望成为窦信的女婿,由此他在云都旧贵子弟中颇有声望。

    窦府后院有座几十亩大小的园子,园中亭台楼阁,精巧雅致,也有竹林草厅,可供文人雅士在此聚会赋诗。崔召陵经常在这里盘桓,和窦府旁支的小姐们攀谈下棋,混在脂粉堆里也是相当惬意。

    但他的心思却不在这里,窦琳琅去了东陵郡琳琅卫,窦家三小姐云嫣却天性不喜欢热闹。他想见的正主一个也不在跟前,眼前的莺莺燕燕倒让他有些心烦。

    崔召陵捏着棋子悬在空中,脑袋里却是恍惚的,眼前的一个小姐用团扇遮着脸蛋催促道:“你倒是快下呀!”

    “哦。”崔召陵随意下了一招臭棋,让对方得了空,吃掉了他一大片黑子。

    这位小姐倒赢得不痛快了,生气地把棋盘一推:“不下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崔召陵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是抱着守株待兔的心思在这儿盘桓,可就是迟迟不见兔子。窦琳琅见不到也就罢了,三小姐云嫣也是可以的。

    他隐约感觉到不对劲儿,窦府的人最近都在忙什么?

    远处的长廊里出现了一个身穿浅白衣裳的女子,走路轻快却急,正是三小姐窦云嫣。

    崔召陵看得分明,他连忙整顿衣衫站起来,要见红颜一面是当真不易。

    窦府的其它女子笑着朝窦云嫣打招呼:“三妹,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窦云嫣走到跟前,轻抬着下巴对众人浅笑,却又高傲得像是施舍出来似的,眼波流转宛如出尘水仙。

    崔召陵心心念念,热忱地看了窦云嫣好几眼,她虽然没有琳琅的英武之美,却有牡丹在微风中摇曳时带给人的惊艳。名门闺秀嘛,几代大家族流传下来的基因和气质,全积淀在了她的身上。

    “云嫣。”

    他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酥麻了。

    “崔公子,男女有妨,你还是叫我三小姐的好。”

    窦云嫣负手垂立在那里,除了香唇轻启,脸上的表情不带半点儿变化。

    崔召陵涩涩地笑了笑:“三小姐,你今天总算肯来这园子里散心了。”

    “是父亲叫我过来的,他自己不忍心数落你这位贤侄。”

    崔召陵有些慌神,连忙问:“三小姐何出此言?”

    “我问你,从九曲关回来的路途上,你和我姐经过凤西原上的驿站,你们是不是见到了前往安曲上任的钱朗?”

    “是,是的。”崔召陵脸色突变。

    “晚上的时候,你私自去见钱朗,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啊?”

    窦云嫣怒哼了一声:“你太让我爹失望了,到现在还在狡辩!你的小聪明都用在这个上面!你没有一点儿大局观!为了你的一点儿私心,为了你的个人好恶,毁了一个人的性命不说,还差点坏了我们窦家的大事!”

    “这是钱朗的绝笔!你自己好好看看!”

    窦云嫣毫不留情地把纸张甩在了崔召陵的脸上,就像火辣辣的一记耳光,连同在他周围的目光也变得刺眼起来。

    “云嫣,不,三小姐,你听我说。”

    “你不用跟我说,我不懂!”

    窦云嫣转身离去,连同刚才聚在他身边的小姐们,也都像躲避瘟疫一般纷纷追着窦云嫣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