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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狐狸对狐狸

    风临江双手互握低声笑道:“窦公的承诺只从事不从心,况且林将军脱身的事情刻不容缓,他经不起窦公的耐心考量。”

    老狐狸眼睛眨了一下,悠然问道:“贤侄你是我五姓子弟,缘何向外人说话?”

    风临江蜷曲双膝,坦然说道:“窦公勿怪,如今我投身于林将军麾下,成为他的幕僚,当然要为将军分忧。”

    窦信猛然抬起头来,眼睛里透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也掺杂了些许惋惜:“为何?”

    “你出身名门,六岁下棋,七岁写诗,十岁已经博览群书,才艳云都,冠绝天下,乃是大周文坛之魁首。”窦信指向门外,哼声说道:“他林祈年何德何能!不过一草莽军伍之人,需要你前去投奔侍奉吗?”

    风临江耐心地等窦公发泄完牢骚,看到对方的眼中依然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笑问道:“窦公,你是觉得我作为世家贵族子弟,去给一个庶人出身充当幕僚,太过折身份了吗?”

    窦信重重地哼了一声,其态度已经不言而喻。

    风临江从蒲团上长立而起,身如青松踱步到轩窗前,指着窗外的光景说道:“窦公,我从小就来你这园子中玩耍,对于这里的景色总是看不够,无论云华台如何繁华壮丽,格局胜美,都比不上这座园子。窦氏九代传家,窦家老宅也经过了九代人的苦心经营,园子里积淀出来的底蕴,岂是云华台能够比拟的?”

    窦公冷哼一声说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放低身段去侍奉那姓林的。”

    风临江坦然长笑道:“窦公可知兴替?二十载党争之后,大周将何去何从?”

    “临江纵观史书,洞察阴阳变化,便知晓一二,朝廷内斗之后疲弊,我大周不是丧于外敌之手,便是落于强雄之手,别无他途。”

    窦信再次惊讶地抬起头,这样的论断,他似曾听二女儿琳琅说过,讶然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林祈年将来要取容氏而代之?那这样的人更不能留,因当及早杀之以除后患!”

    风临江返身回来,又重新跪坐在蒲团之上,探头贴近窦信,低声说道:“杀一个林祈年,就能救大周?错!没有了林祈年还有别人,樊岐,慕容凯,或者是强陈,这些都有可能将大周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宗室积弱,才能有强雄入主,面对即将到来的滔天洪水,堵截永远不如疏通。”

    “林祈年虽有枭雄之气,却无帝王之仁,他心中自有执念,可灭国不可兴邦。风临江只有亲自加入到他们之中,才能为大周寻找一个可能,一个另外的可能。”

    窦信摇头:“你说这些,只是出于你自己的猜想,是否言过其实?”

    风临江摇摇头说道:“我绝不是危言耸听,临江屈身辅佐林祈年,不只是为了匡扶大周,还是为了我们这些名门贵家,我也敢断言,社稷若是落于林祈年之手,我们这些旧贵的命运,便如大周国一般,亦会遭受覆灭。”

    窦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深深地皱起眉头,目光中似有电光万道望向风临江,问:“你只身入虎穴,与豺狼为伴,可有定策?”

    风临江也直视着窦公的脸庞,缓慢回答:“容家人的江山,当然还应该由容家人来坐。”

    窦公低下头来沉吟片刻,抬头望向风临江的目光也越来越复杂,其中有几分超出年龄的敬佩之意:“这样的谋算,只有你风临江敢想,也只有你风临江敢做,深入虎穴,改换天命。可对于这个即将要捡便宜的人,你了解他吗?你的成与败都系于他的身上,你将来的安与危也都在他的身上。”

    风临江颔首苦笑:“我与此人见过两面,会客交谈过一次,虽不能全然了解,但也了解了个七八。临江此举是把我大周的国运都系于其人一身,个人的安危又何足道哉?”

    窦信重重地点了点头,问:“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请窦公带头,发动官员向朝廷,向皇上向朝廷上奏疏,明示凤西局势之安危,九曲孤悬之险要。阉党为了强权夺控凤西,把边关大将软禁在云都,为私利而损公义,施加压力使得江阉把林祈年他们放回凤西。”

    窦信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这样做,不妥。”

    风临江刚准备问,突然又点了点头:“你与江阉斗了半辈子,你最知道该怎么做。”

    老狐狸点头说道:“如今阉党还在凤西的任用上犹豫,那某家就给他们下个猛料,我要在奏疏上写,林祈年养寇自重,擅杀朝廷大将,肯请皇帝将此人问斩,另择贤臣将领前往凤西剿匪。”

    风临江拱手拜服,起身告退,缓缓地走出了堂中,沿着汉白玉桥向外走去。窦信盯着他的后背,其人行走时如青松摇摆。窦公感慨遥想,风临江今年二十六岁,他自己二十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就算再给自己二十六年的光阴,他窦信都做不出这样的决断来。就凭几次见面,他就能准确地判断出未来的局势,还要预先加以影响,这才是居与天下之首的高才。

    窦信弓着微驼的脊背,走进了书房,他在砚台上研墨蘸墨,书写奏疏。

    从窦府发出来的这封奏疏,根本进不了宫内,就被城中执事的太监给拦了下来,骑快马送到了云华台,他们做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

    江耿忠对窦信的奏疏相当重视,毕竟是老对手了,敌方的一举一动他都要细细琢磨并且做出防备手段。

    江太师拆开奏疏的信封,将纸张抖擞开看了看,转手递给了身旁坐着的穆尚。

    “穆先生,你给看看,这是意欲何为?什么事情他都想插一手,他是想给高凌云报仇,还是想把水搅浑,趁机摸凤西这条大鱼?”

    穆尚细细地把奏疏浏览了一遍,才合上纸张点头说道:”圣公,从奏疏的内容上来看,窦信应当是知道是林祈年早已预先勾结山匪,才使得我们派往曲门接收军队的将领被斩杀。这林祈年的立场,应当是利于他的,他却在这里上疏要求杀掉他?依属下分析,窦信这份上疏里面包含两个可能。”

    江耿忠一听,双目中透出精光,披散着长发靠在了屏风上,问:“说说看,有哪两个可能?”

    “其一,九曲,曲门现在群龙无首,窦党早在曲门军中或安插或笼络有自己的人,而且官阶不低。只要林祈年一死,这个人就有可能跳出来,把一部分或整个兵权握在手里,从而到达重新掌控凤西的目的。”

    “其二,窦信不过是虚张声势,想助林祈年离开云都,不过用的是欲情故纵的方法。我们想做的,他们就反对,如今变成了,他们想叫我们做的,就故意来反对,以借我们的手,达成他们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