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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神算张铁嘴

    张铁嘴微笑看着黄母,示意她把手伸出来。黄母将双手展开,放在自己眼前仔细看着,左手放右手前,右手又放左手前,最后竟双手竖起来,手掌心合在一起,伸向前对张铁嘴说,看哪只手好啊,您来定吧。木架上的鹦鹉本来眼睛直盯着黄母看,等她伸出手来,可没想到黄母竟双手合十,一同伸出。鹦鹉呆立在架子上,像是在思考着应对方案,又抬头看了看虔诚的老人,说了句:“观音礼拜菩萨,求人不如求已。”

    张铁嘴也没料到会出现这一幕,到底是久经江湖的神算子,他会心一笑,将左手持的长烟袋放在一旁,右手扇子在脸前一扬,手腕一抖将扇子合上。鹦鹉见状,转了个身子,低头不语。黄母没按规矩出牌,令张铁嘴猝不及防,他自己又不好选择,只得让黄母将手收回,让她说个字来测。其实这也和以往不同,别人测字都是拿笔写在纸上,张铁嘴可能是怕黄母不会写字,就让她说一个字。可没想到黄母看到了桌子上的纸和笔,竟伸手自己拿了过来,眼睛盯在纸上略想了一下,端端正正的写了个“木”字。

    这一次又是出乎张铁嘴意料之外,他再不敢掉以轻心,定了定神,眼睛盯着字细看,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倾。眼前这个字横平竖直,中规中矩,虽说不是书法作品,但若是拿来和字帖上的字来比,竟也不差分毫。张铁嘴心想,今天可真是遇上高人了,他深呼一口气,微闭双目调匀呼吸,冥思静想。这也只片刻间,再睁眼时目光闪亮,他知道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了。这是老朋友黄奇功的妻子,细想起来,自己还欠他一份人情未还;可如今黄奇功已经不在了,往事依稀,故友深情,岁月不堪回首。张铁嘴感慨不已,情绪也受到影响,早失去往日口吐莲花、妙语连珠的风采;也没了侃侃而谈、滔滔不绝的神奇。此刻他更像是一位寺院的主持,面对着一位修行功夫比自己还要深的世外高人,一字一句的念诵着经文:“您儿子自幼聪明伶俐,虽胸怀大志,但诗文不能博取功名,求学之路困于家境艰难。以木为业,因木得志,良材佳木制成美器,同时成就一番事业。少年求功名,觅于诗书,虽一心向往却功名远去;良工制器,精雕细磨,无意仕途却入官场。中年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但一生不得以‘斧斤’向山林,忌伐树木,否则将失根基,减灭功业,影响命理格局。”

    黄母听了心想,这张铁嘴还真是说得准,特别是把儿子的早年经历都说个不差,心里的担心放下了,于是就直奔主题,问儿子此番南下办差,是吉是凶。

    有了前面的铺垫,张铁嘴终于恢复常态,此时无须再思索,绣口一张,字字珠玑。

    “贵公子本为‘木’命,天圆地方,但有水土之处,都能扎根生长;在北方则旺事业,到南方则兴家业。为人正直,心中常存一理;做事认真,每怀工匠之心;耿直豪爽担大任,善良诚信济人难。行尽天涯,多得贵人相助;跨海登山,总是有惊无险。水木相济,身沐心清度危困;木支共生,医仙拈枝驱病魔。此去天南,虽过千山、涉万水,并无大难;走深山、穿密林,总是平安。”

    黄母一听心中十分高兴,若吞下一团昆仑山的清气,心情舒畅无比;顿感天地间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原本一肚子的担心,顷刻间云消雾散。才听得张铁嘴话中有“沐清”二字,原来有“沐清”在,才能帮助挺过艰难、走出困境。儿子原本还有个贤惠妻子,这儿媳也是自己挑选的,可生孩子时难产,不久就撒手人寰。如今沐清虽非明媒正娶,却是家庭主妇,近因小产,身体却一直不见好转。这时,黄母又动了慈悲心,本来是要再问儿子的事业和姻缘,此时却变了主意,心想平安高于一切,还是问“沐清”的身体何日能康复。又问:“我家媳妇身子弱,得病一直卧床,多问先生一卦,我付钱给先生,她身体何日能医好。”

    张铁嘴听了呵呵一笑,心想,这老太太也是个实在人。确实,测字至此已经结束,现在另问家里其他人安详,这就如同买东西时又要搭一件,在占卜圈子里也是有规矩的,通常并不计较,但多为敷衍两句,也就此打住了。可张铁嘴不是这种人,且黄母也主动说了要多付钱,并没想占他便宜,于是解答:

    “树生水边实堪幸,良医到家本源清;

    枝繁木壮家和顺,前世姻缘儿女情。”

    张铁嘴说完,看黄母听后不太明白的样子,向她讲解说:“你儿子此番南下,在江南锦绣繁华之地,得遇良缘,若能把握住,则一生完满。新人进门,家里人的病也很快就好,不出三年,就能恢复健康,合家幸福。”

    张铁嘴就此打住,微微抬起头,目光移向黄母身后。黄母回头一看,原来自己身后已经围了几个人,也在等着算卦。黄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全部,不再多言,高兴的将卦钱双手捧给张铁嘴,张铁嘴只收下八文钱,余下的八文钱又交给了黄母。黄母也来了慷慨,将八文钱放在鹦鹉面前,说了句:“这钱就留着给八哥鸟儿买食吃吧,真是个小机灵,太招人喜欢了。”说完转身就走。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经张铁嘴这番点拨,黄母解开了心中疑惑,心里亮堂起来;人也仿佛年轻了十岁,走起路来脚下的步子变得轻快。此刻她感到天是格外的蓝,风也特别的爽,呼吸都变得十分顺畅。她一路小跑着回到家里,径直奔向沐清的房间,人还未进屋,却先自笑出了声。

    阳光透过窗纸,满室光亮,沐清安静的躺在床上。虽已到了夏天,可她还是不敢开窗,看到母亲欢笑着跑进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不待开口问,黄母已经坐在了床边,动作之快,如年轻人一般。黄母将沐清的两只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胸前,沐清感受到了母亲心脏呯呯的跳动。黄母平息了一下呼吸,开口说道:“孩子,这下可好了,你的病终于有得治了。”沐清也微笑着看母亲,目光如一汪清泉般透彻。黄母就将才去大市街找张铁嘴卜卦的事说了一遍。沐清随着母亲的讲述,心里变得敞亮,脸上露出微笑;及听到师木此去江南会得遇良缘,心里猛然收紧了一下,明亮的眼睛开始飘忽不定,眨动几下后,她将目光下移,面部嘴角虽保持着微笑,可已显得不那么自然。黄母正讲在兴头上,完全没注意到沐清表情这一细微变化。她一口气将张铁嘴的话从头到尾学了一遍,直到说起一家人幸福时,脸上洋溢着微笑,心情还沉浸在快乐之中。沐清此时也已慢慢恢复了常态,连连说好。

    黄母几乎是一口气将话说完,加上刚才这一路的小跑快行,这才感到有些口干。忙起身去倒水喝,自己先喝了一碗后又给沐清也倒了一碗,细心的她又加了勺糖,然后用筷子搅动几下才端过来。沐清直起身双手接过碗,喝了一小口,十分感激的看了母亲一眼,又轻轻放在了床边。黄母看到时间已快中午,话也说完了,就要去做饭,等儿子回来好吃饭;起身后还两步一回头的看着沐清笑。

    黄母走出房间后,沐清心中顿起波澜。她不知道听了这个消息是好还是不好,想想自己卧床已经一年多了,自感拖累了家里。娇儿并不知晓生母的事,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她的亲娘。自己竟也有娇儿就是亲生的感觉,也适应了做家庭主妇。这段时间来,师木每天都会来床边握着自己手问候几句,对自己那份感情是真真切切。可母亲说的那个江南的“良缘”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大家闺秀还是名门淑女;来到家中会喜欢娇儿吗。只恨自己身体不争气,得了这赖床的病,自己这病还真能医治得好吗,已经一年多了,药也吃了不少,却依然不见起色。沐清再也淡定不下来,越想越乱,正在这时,娇儿口中唱着歌进房间来。沐清一见娇儿,忙掩饰起内心的慌乱,长舒一口气,当听到娇儿高兴的叫声“娘”时,她顿觉烦恼全消。

    黄师木中午回到家,进了院子远远的就见母亲一脸笑容。他猜想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吧,忙紧走几步来到母亲面前。母亲拉着他手就朝里屋走,径直来到自己房间,坐在炕沿边;她思维清晰,把张铁嘴的一番话按着先后顺序重又给儿子讲述了一遍,如同是把肚子里的话一下子全都倒了出来一样,直觉得一身轻松。黄师木最关注的就是沐清身体会好的那句话,看到母亲高兴的神情,安慰母亲说:“终究是算命先生之言,不可过于全信。只要我们坚持医治,方法对症,沐清的身体肯定会好起来的。我们都还年轻,您就是想要孙子,也一定会有的,其它的都不要急,我先去看看沐清。”黄母听了儿子的话,明白他的心思,说:“你也该饿了,叫沐清一起吃饭。”

    过了立夏节气,北方的天气也一天天热了起来。黄师木将自己职内事交与尚书何应瑞,并与何尚书商定好,在自己离京的这段时间里,皇上如有木料需求和木作上的事都交给营造处的赵师能,他会有办法。这些天也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定好了离京南下的日子。

    临行前,天启帝特意让魏忠贤去锦衣卫挑选了两匹马宝良驹。这马身细长,一匹枣红色,一匹纯黑色,是来自哈萨克汗国乌兹别克部的汗血宝马,脚力很好,一日跑上个三百里是很轻松的事。马的亲和力也好,牵来时,黄师木用手指顺着马的鬃毛拢了拢,拍了拍马脖子,又绕马走了一圈,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就如同接受了新主人一样,看着黄师木一声长嘶,用头摩蹭着黄师木的手。黄师木翻身上马,在场地上转了一小圏,知道这是匹驰骋千里的宝马良驹,心想此番南下要走千山过万水,一切都要靠它出力。

    第二日,黄师木带着一应的公文书函和徒弟楚大板告别了家人。楚大板背着随身换洗的衣服和银两走在前面,沐清头上裹着蓝布巾,在黄母和娇儿一左一右的搀扶下,也走出院外,扶门远望,目送着二人离家。黄师木也是走几步一回头,直到看不见母亲和家门了才上马而去。他们二人从南门出城,上了官路后纵马飞奔。楚大板是临行前几天现学的骑马,年轻人身体协调性好,胆子又大,很快就掌握了骑马的要领。坐在奔跑的马背上有飞舞的感觉,看着路两旁快速后退去的杨树和过往的行人,心情十分激动。本来他要准备能吃三天的干粮,可师傅告诉他:吃的东西可以带点,一顿饭的量足矣。因沿途都有“驿站”供给,要长途行走,也不方便携带太多物品在身。

    “驿站”是专供传递文书或来往官吏中途住宿饮食、补给换马的地方。秦始皇灭六国统一天下后,令书同文、车同轨,开始设定驿站的雏形。自此,历朝历代都十分重视“驿站”建设,一般由各地官府出资修建,担负起政府“招待所”的职责,负责接待过往官员,可使用车、船、马等交通工具和食宿,且全部免费。只要你能提供确认本人的身份,证明自己确属出官差就能得到接待。当然,这也是随着官员身份品级不同,饮食、住宿、车马接待的标准也有区别。到了元代,由于疆域比以往朝代更加辽阔,朝廷对“驿站”的建设发展也非常重视,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财力,“驿站”得到加强和完善,成为朝廷巩固政权的重要手段。大明建立后,为杜绝官员利用驿站的便利进行走私,太祖朱元璋为治理驿政,曾拿自己的亲属“先正纲纪”,以儆效尤。洪武三十年,驸马欧阳伦擅自动用驿馆数十辆马车走私茶叶。朱元璋听说后当即下令将欧阳伦赐死,同时颁布法令对特权者进行了限制。规定:若非关系到军国大事,不允许提供驿站服务;不是涉及到朝廷公事,不能擅自使用驿站的马匹等交通工具。不管是谁,如果违反了规定一定要问罪,这一制度的实施,效果明显,终于使得驿站这一领域成为相对独立的部门而不受地方干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能保持健康的运行,这种局面一直维持了近百年。

    到了正统朝朱祁镇统治时,发生了土木堡之变,此后,朝政腐败,驿馆泛滥,制度开始遭到破坏。有些地方官员采取欺上瞒下的手段,贪污挪用驿银,敲诈勒索驿差,至于骚扰地方平民等现象也是屡见不鲜。同时也埋下了崇祯朝取缔“驿站”制度的种子,最终引起驿卒造反,天下大乱,大明王朝出现了政权危机,当然这是后话,我们后面再介绍。

    正是:

    夜对遗编叹复惊,古来成败浩纵横。

    功名多向穷中立,祸患常从巧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