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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忧郁之夜

    这是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天。天蒙蒙亮,若辰已经醒过来。

    他呆呆地躺在床上,脑子里预演着自己将要表演的舞蹈。等晨号响过,他洗漱完喝了一杯温开水,整理好内务便和室友一起出门。

    路上,张栋问他:“我们先去食堂吃早饭,回头帮你带一些吗?”

    他说:“不用了。”

    上午九点,在教学楼东侧的排练厅里,考核正式开始。坐在评委席担任主考官的正是董孟,她是重庆人,40出头的年纪,肤若白雪、发如墨染透着清丽之质,眉路陡转、凤眼薄唇又平添凌厉之气。

    若辰是第二组出场,他在场边耐心等候。

    “下一个,江若辰。”董孟说道。

    一个翩翩少年这时来到舞台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去,但见眼前之人面目俊秀、气韵风流,虽尚未起舞,却有如一阵穿过松间的清风迎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当他翩然起舞,张栋一干人等正接到通知要去打扫教学楼公共卫生。

    “不是还在考核吗?怎么临时通知要大扫除。”袁泽凯说道。

    “谁知道。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说什么下午有领导来,什么时候不好来非得赶在这时候来,难得有空可以偷懒也偷不了了,我看就是成心不想让我们休息。“张栋满脸不情愿地埋怨着,”今天上午考核的学员算是占到便宜了,我们这些人又要去干苦力了。”

    “那有什么办法,去就去吧。”闫东彬安慰道。

    待打扫人员在教学楼楼前集合完毕,负责工作的老师开始给大家分派任务。张栋认出他就是上次在地下室见过的那位,因笑着问候:“老师,我们又见面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我姓俞,人则俞。”老师说道。

    张栋想再和他攀谈几句,他忙碌着走开了。

    大家领完打扫工具后开始有条不紊地干起活来。为了应对检查,展现学院良好的精神面貌,全体动员起来将整栋楼从上至下、里里外外、边边角角展开清理,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所有楼层的墙壁要用砂纸蹭一遍使它看上去洁白如新,不能留下哪怕眼屎大的污渍;所有楼层的楼梯扶手要擦拭得光滑锃亮,在最高处放上一块抹布能够顺滑到一楼;凡是有玻璃的地方要擦拭得如同空气一般透明,如使领导看不见玻璃墙一头撞上,那便是最高标准。

    学员们只当是舞蹈家协会的领导要来这里做视察工作,虽嘴上说着不情愿操劳,却以高规格的服务精神共同维护着他们眼中这个象征集体荣誉的地方,尽彼此最大的努力让它变得更加整洁舒适。考核结束的学员陆续下楼来,见此情景身受鼓舞,也纷纷加入到队伍中来。

    若辰正在走廊里顺着墙根扫墙灰,见闫东斌和简搏手上拿着抹布倚着扶栏闲聊,便说:“你们两个偷懒,被我发现了。”

    闫东斌笑问:“上午发挥得怎么样?”

    未等他开口,简搏抢先说:“盐哥的舞跳得太好了!我估计会是我们这些人里头最好的。”

    闫东彬微微侧过头:“你不是昨天下午考核的吗?你怎么会看过他跳舞?”

    “我冒充今天上午考核溜进去看了。”简搏笑道。

    “那谈谈你的想法,说说看好在哪里。”闫东斌笑道。

    “具体怎么好我也不会点评,总之我真的看见了风。”简搏说着突然眨巴了一下眼睛用手指着门岗,“你们看,进来的那几个人是不是说的那啥领导?”

    若辰和闫东彬朝门岗看去,只见有两男一女站在门岗处,学院负责人虞波满面堆笑地迎了上去。虞波大概30出头的年纪,接任虞父现为学院负责人。他身材高大、体格匀称,此刻身着黑色皮夹克外套,黑裤、黑皮鞋,戴着黑框眼镜,一头打理得蓬松的三七开短发,举手投足间尽显年轻有为的潇洒的魅力。

    再看和他一起说话的客人,看着都40多岁的样子,穿着举止得体,估摸是舞蹈家协会的领导。

    “咦?那两个男领导怎么有小肚子?”简搏面带疑惑地问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当领导的待遇好嘛又少运动,自然就会有小肚子了,哪一行不是这样?”闫东彬说道,“再说这个年纪,有点发福也很正常。”

    三人猫在扶栏后闲聊着,早有人来催促说收拾收拾赶紧撤。

    看样子真的是领导,若辰心里想着,下楼的时候嘀咕着:“不是说下午来吗?怎么上午就来了。”

    到了楼前,三人恰巧碰见虞波一行人说说笑笑迎面走来,于是待他们走近些礼貌问候。短暂的擦肩,若辰闻到一股香水掩盖下融合了中年人身上发散的荷尔蒙发酵的沉闷气息,这感觉像是自然界植被凋零后被菌群腐蚀着的气息,又像是体内细胞因新陈代谢滞缓日渐枯萎而从毛孔挣脱出来哀嚎求救的气息。他看到女人的脸上搽着厚厚的粉,撩头发的时候露出纤白的手腕,戴着精致的腕表和鲜艳的石榴石手串;男人的手上则戴着名贵的手表,下巴微微抬起。走远些后,若辰说道:“这些领导好大的派头,经过的时候完全没有眼神的交流。”

    “这个你就想多了。领导可能是心里想着事情才会目不斜视,如果老是盯着人看肯定会让人不自在。”闫东彬说道。

    若辰回头又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男人正接起电话说着话,一手托着后腰。

    若辰怔了一下,同行的人与他搭话,他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感觉心里头一股热乎劲登时如遇疾风消散得无影无踪。

    到了晚上,男、女学员在各自的排练厅围成一圈席地而坐。托跨年之夜的福,若辰不用去站门岗了。

    学院里一直保留着一个传统,每逢跨年之夜,学员们都要这般在排练厅坐下来彼此交流内心的想法,分享一年的学习心得、谈谈来年的目标计划。往年这个时候,虽然有老师在场大家多少显得拘束些,但气氛还算活跃。现在不知怎的,空气中没有了呱噪、没有了笑声,如同水煮沸又渐渐冷却,响动一会儿就越来越安静了。彼时大家都盘腿干坐着,表情淡淡的也不怎么发声,倒像是坐禅。排练厅里有一股忧郁的情绪在四处游走。

    若辰看着被大家围起来的中间的空地,他不由地联想到守灵的场景。当一个人死去的时候,人们也是这样在他身边围成一圈为他守灵。眼下的情景也如守灵一般,大家像是守着一个无形的死去的东西。在这种时候,往往只有秘密的怪谈可以吸引大家的注意。当老师出去后,沉寂的气氛开始有所转化。

    “你们知道吗?我们这个学院可邪门了。“丁晔磊说道。

    一听到“邪门”两个字,大家都本能地做出反应,听他继续说:“我听说,这个学院所在的这块地原本是一处乱葬岗,起初为了节省办学资金才在此建的,底下埋着很多阴魂呢。自从学院建成后,每年都会发生灵异事件。你们回想一下,是不是这样的?这就是个不祥之地,不信邪都不行。”

    “我看邪门的是你,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袁泽凯笑道,“听说听说,老是听说,有证实过吗?你咋知道就一定是乱葬岗,就成了不祥之地了?你也说了是为了节省办学资金才选中的这块地,也许就是某些人为了便宜拿地故意制造噱头的手段,这背后可能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什么妖魔鬼怪的传言,多半是迷信吧。”

    “也不一定都是迷信,很多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学院里每年冬至前后会发生灵异事件,这个时间段是按照一定的规律,或许可以检验磁场变化。“傅源说道,”找出背后的关联,或许可以验证刑眼的存在。”

    “但这只是传闻,根本无从考量啊。”闫东彬说道。

    “也并非无从考量,是有根据的。”傅源说道,“当地人说,有地质学家曾到孚梅镇勘察发现镇上存在强大的磁场,初步判断附近有陨石坠落,但奇怪的是一直追踪不到磁场源,后来就成了未解之谜。而刑眼的传闻,是在地质学家来此勘察之前就已经流传的,如果传闻属实,学院在这个镇上必定会受到磁场变化带来的影响,那么种种灵异现象就可以检验磁场的存在,刑眼的真实性也就可以进一步得到验证了。”

    “虽然我没大听明白,但我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简搏忽闪着眼睛显得有些困惑。

    “这就有些扯了。”袁泽凯眉头一皱,“现在科技发达了,怎么可能会勘察不到磁场源?至于地质学家是不是真的来勘察过,光凭当地人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就在他们互相争执的时候,若辰起身来到窗前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对面两栋合着呈“八”字的宿舍楼看起来就像人沮丧时的眉毛,楼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他默默地看着,恍惚觉得自己身处的这个学院如同一个独立的微缩宇宙,一栋栋楼坐落其间好似一个个恒星。每一个学员都是一颗行星,散布在宇宙的各个角落沿着各自的轨道运转,随着斗转星移时而明亮、时而黯淡,交替着光荣与平淡,蕴着忽隐忽现的梦。每隔若干年,总会有一批星星冉冉亮起,又会有一批星星褪去光华,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缔造宇宙永恒的力量。

    在茫茫星辰中,有没有一颗星星可以跳脱出宇宙的引力,不论何时都将熠熠生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