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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徊揣

    “七个简单的音符居然可以组成千变万化的旋律,可以表达人们心灵深处复杂的情感,音乐简直太神奇了!”裕仁由衷赞叹着。学习乐理后,音乐已然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适逢千禧年,华语乐坛正值巅峰时期,流行金曲层出不穷、为人津津乐道。彼时在他班里,个别同学已经有了随身听,他们互相交换着磁带,谈论着各自喜欢的歌星,哼着新鲜的曲调,吸引来周围羡慕的目光。于是有一部分同学私下里去和他们商议,打算花上一块钱向他们长借随身听,再花上五角钱借一盘磁带,这样便也能听到时兴的歌曲了,如此一来双方有益,音乐拉近了彼此。

    其实这算不得特别贵的东西,只不过在当时还属贫困的文成县,多数人家愿意把钱花在他们认为更值当的地方。可是没有随身听,没有磁带,不花钱借,还想听歌,那又该怎么办呢?另一部分同学找到了新的途径。

    很快,一个“爱心组织”成立了。一放学,志愿小老师们就跟被召集似的开始寻找需要帮辅的对象,热情地随他们一道回家。当然,这些被帮辅的对象都有共同的特点,他们身上的随身听就像一块蜜吸引来殷勤的“蜜蜂”,又像遥控指挥着那些打着关心同学、帮助同学旗号的作业辅导员。在志愿队伍里,裕仁自然算得上称职,而他帮辅的对象是一个叫王壮壮的同学。和往常一样,裕仁这天陪同这位好搭档来到了他的家里,他们在一张大书桌前坐下来认真地做着作业。

    “吃点花生,”一只丰盈的女人的手从裕仁身后绕到他面前,将一碟正冒着热气的带壳花生放在桌上,他回过头看,壮壮妈正站在一旁笑呵呵地说,“休息休息,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会儿吃晚饭。”裕仁知她好客,便不再推辞。在他印象里,她总是孤身照顾着儿子。这个女人姓洪,相貌朴实、为人敦厚。她丈夫为帮家计寻了门路在外地做生意,一年到头难得回趟家,因深知文化重要,她便着意在儿子身上要强,偏生儿子不肯在功课上用心,而自己又不能辅导,心里着实苦恼。正愁没人帮衬,可巧家里来了个小老师,有他作伴,儿子的成绩眼见着进步,这倒是省却了她一件心事,令她喜出望外。

    “来来来,开饭啰,”伴着洪亮又略带沙哑的呼唤声,壮壮妈迈着略显笨重的步子从厨房端着菜出来,饭餐间顿时香气扑鼻,壮壮早已拉上裕仁一起在摆弄凳子和碗筷,她走近些在儿子的后颈上宠溺地捏上一下说,“去把电饭煲捧出来。”

    饭桌上,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裕仁一点都不觉得拘束,就跟在自己的第二个家一样。他夹着各式菜肴,吃得津津有味,而坐在他旁边的壮壮吃得却如雀鸟啄食似的,瘦得就像难民。凹陷的脸颊令他那双大眼睛显得格外突出,不经意间就呈现出惊惶的神色,他的妈妈看着面前的两人,愈觉裕仁长得周正。

    每次做完作业,壮壮就会把随身听递到裕仁手上并拿出几盘磁带任他挑选,虽然裕仁从未表露,但这似乎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想到一个多月以后就要毕业,在这当儿,壮壮提到毕业典礼,和他商量着说:“班主任说,每年不是唱歌就是诗朗诵,没什么新意,如果咱班能整出别的节目来就好了。你觉得表演什么节目好呢?”

    “既然唱歌和诗朗诵单调,那不如跳舞吧。”裕仁笑道。

    “真的假的,”壮壮显得有些惊讶,“可是这样行吗?时间那么紧,又要准备考试,万一大家不会跳呢?”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考试重要,可是毕业典礼也很重要呀,”裕仁拿起一盘磁带胸有成竹地说,“我就从这里找出一首适合跳舞的歌。”

    “原来你也喜欢听这盘啊,”壮壮把裕仁挑好的磁带装进随身听,调试好后把耳机塞进他的耳朵笑着说,“你听听这首,特别好听。”

    裕仁按下播放键,动感的旋律立马传入他的耳朵,他感觉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扩张,随着节奏一阵一阵地潮动。他珍惜每一次这般美妙的体验,他的头不由自主地微微摆动,脚掌合着音乐打着节拍,心里头想着,要是自己也有一台随身听那该多好啊。是啊,要是自己也有一台随身听该多好啊!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不断地加温、翻涌,将他心灵深处那汪纵享之泉蒸腾出希望的水汽逐渐升空,而每当他回到家看到门口放着父母换下来的沾满泥污的胶鞋,所有的水汽霎时凝结成一朵沉甸甸的云,化成雨又落了下来。

    经历循环往复的思想拉锯,他若有所悟,原来生活在某种意义上也遵从着自然界的规律。他犹记得当地人说过,在温州,再没有比这里更美的地方,也再没有比这里更穷的地方。一些青年为谋出路离乡背井,而他的父母却始终留在这里与田地为伴,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他们对此感到知足并坚信通过国家在扶贫工作的大力开展,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这里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会富起来的。再者,家乡也是通人性的,大家都离开它的话,它也会寂寞。留在家乡,靠自己的劳动创造价值,还能和家人常聚,何尝不是一件美事呢?

    “又在同学家吃饭了呀,”勤于田间劳作的父母全然不知儿子的醉翁之意,一回到家总会给出善意的提醒:“以后还是在自己家里吃吧。人家客气留你,咱也不能太实在了,俗话说礼尚往来,可不能经常白白吃人家的。”

    “喔。知道了。”

    懂事的裕仁将这话听进了心里,他当下有了主意,决定以后尽量少去同学家了。壮壮妈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反倒是因为好客而把人拒之门外。

    和父母道过晚安,裕仁早早地躺在床上,他开始回想听到的那些旋律,试图找寻心中的共鸣。外间墙上的钟表传来“滴答滴答”的转动声,他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傍晚的天空正泛着隐秘的微紫,若即若离的清风带着植被的气息,一碰一掠的清凉令人心神自在,游荡的倦感在这般撩拨下倒生出漂浮的惬意。他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一个带着刻度的陀螺上悠然地旋转着,白天所有生动的阅览此时全都化作缠绕的幽思,营造着梦幻的浪漫,加深了他对舞蹈的认知。

    什么是舞蹈?他心想,舞蹈不就是将心中对音乐的感受画出来吗?还有什么比用舞蹈来展现对音乐的理解更为畅快的表达方式呢?还有什么比舞蹈更能直观地诠释对生活的感悟呢——挥动双臂,像鸟儿振翅高飞;蹲身轻转,像鸟儿盘旋空中;纵步一跃,像羚羊欢快跳步……众生之舞缔造了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永恒的奥义,每一个生命都是天生的舞者,不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都以各自的方式在跳舞。而真正的舞者,他们随时随地都带着对舞蹈的认知,不管是白天抑或是夜里。自此,夜复一夜,裕仁在睡梦中也会扭动身体,好几次把正巧起夜经过他房间的爸爸吓一跳。当他的爸爸开灯叫醒他询问情况时,他总说是做梦梦见自己在跳舞,他的爸爸舒了一口气嬉骂道:“我还以为你得了癫痫呢,你个小崽子。”日子久了,他也见怪不怪了。

    在一个清朗的早上,裕仁终于向班主任提议要在毕业典礼上表演舞蹈节目,她果不其然表示赞成,还让他负责组织,只说不要耽误学习就好。他开心得不得了,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壮壮。他们绕开人群,在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讨论。

    “我就说她肯定会同意的,”壮壮笑着说,“那你准备叫几个人呢?”

    “我们都是12岁的年纪,要不就叫12个人吧。”裕仁说道。

    壮壮赶忙纠正说:“怎么会是12岁?按虚岁算不是13岁吗?应该是13个人。”

    裕仁说:“可是13个人是奇数,队行不好排,如果要对称的话就多出一个人。”

    壮壮说:“奇数不是正好吗,多出来的那个人就让他做领舞,一样可以排队行。这样更好了,只要带头的人跳得好,观众的注意力就会在他身上,其他人跳得不好也不会被注意到了。”

    “那倒也是。不过,”裕仁的眼神变得有些游离,他停顿了片刻说,“我有点担心怎么叫齐这13个人。”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帮你一起叫,”壮壮拍拍裕仁的肩膀信心满满地说,“你放心好了,人数肯定能叫齐的。”

    壮壮的表态无疑给了裕仁莫大的鼓舞,两人拟订出一份名单,照着名单分配好任务后各自展开了动员工作,而他们的首要目标不约而同地锁定到同一个人,这个人的意见在很大程度上关系到他们计划的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