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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今日便是元旦。倾阳长公主府内大大小小奴仆杂役也是不少,府内自然处处都飘着喜庆的气息。

    梳茶正跟着几个小婢女试着贴着春联,某个好兆头。自从亭秋虽邢尘一行人从汾州过来以后,梳茶这丫头倒也只有在倾阳长公主跟前在装作一片乖巧样。原本就不甚懂事的就变得更加不懂事了。

    正见亭秋从倾阳长公主的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捧着个点心盒子。

    “亭秋姐姐,”梳茶蹭的一下便蹭了过去:“你手里提的是什么呀?”

    亭秋戳了戳梳茶的脑袋:“这是殿下嘱咐我送到漱玉斋的。说都要过春节了,漱玉斋那边倒是什么喜庆的气氛都未见得。着我送些点心小菜过去,好好过一天元旦。”

    “你啊,还是快去和良婶学学做饺子吧。晚点要将自己做的饺子送到殿下跟前,到时候殿下瞧见你做的饺子最是难看,指不定又要数落你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那厢梳茶听见亭秋说的话,一溜烟的又不见踪影。

    猛然想起去年自家殿下可就为了自己饺子做的最是难看还罚她连着做了一整个月呢。不行不行,可不能再给自家殿下数落一番。

    门廊外,院子里种了好些应景的花。长公主府里一整日都是热热闹闹的,上上下下可欢腾了。

    “殿下,”邢尘走过门廊时,倾阳长公主不知从哪儿拉了一本书正乐呵呵地看。

    “这天还未还暖,殿下穿的未免单薄些。”邢尘瞧见她今日穿的确实不多,肩上也没披个围脖还是披风:“属下给殿下拿个被子吧。”人还未坐下,又真的不知从哪儿倒腾出来一张甚是厚实的被子。

    她接过,披在脚上。

    “秦江那边传来消息说,前几日黄河突发大水,秦江地处下游自然免不了受其害。”这回能正经坐下了。老实说,这外头的风虽然吹得大了些,倒也不想前几日那么寒冷了:“年前太后原本派去治水的肃国公,据说黄河大水侵袭的时候没能及时逃命,被翻滚的河水卷走了。”

    “水退了之后秦江着了人下去查看,发现了肃国公的遗骸。”

    她翻看书本的手一抖,有些难以置信:“肃国公?”

    “是,”邢尘应到:“据说,肃国公的夫人收到消息的时候太过悲伤,夫人身体一直又都很不好,这个冬天没抗住,死了。”

    正赶上正月佳节,那肃国公却一门遭逢大变,实在不知究竟是不是巧合。

    “卓大人已经着汾州的人过去帮忙了。这肃国公一门,如今只留了个冼乐郡主。”邢尘说。

    冼乐郡主。据说是肃国公府里唯一的千金,肃国公老来得女,自然宠得不行。由于从前战功累累,又是帮先皇打江山的旧人,府上唯一的千金自然也加封了郡主之位。

    “宫里太后娘娘也让陛下将冼乐郡主接回兴州城,说那冼乐郡主年纪尚幼,又遭逢大变,如今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接回兴州一来方便照应,一来彰显陛下仁德。”邢尘说。这元旦前夕突然家破人亡,太后又有意特意关照,那冼乐郡主即使来了兴州城,想来也得不了几日的清净吧。

    “冼乐郡主吗.?”她笑笑,过几日她不在兴州城,恐怕太后也闲不到哪里去了。

    她合上本子:“邢尘,你若这几日得空,回去收拾收拾行装吧。”

    “殿下,殿下要赶属下走吗?”那边邢尘猛地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磕得响亮:“殿下,属下想继续在殿下身边伺候,求殿下莫要赶属下离开。”

    “今日便是元旦,属下离了长公主府之后便无处可去,求殿下莫要赶属下离开!”

    邢尘一股脑说出如此一番话之时她一开始还有些发愣,听完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瞎想些什么呢。我过几日便要启程前往北境,届时你同我一同去。”

    “殿下要去北境?”邢尘如释重负:“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殿下何不过了春节再去?”

    她深吸一口气,门廊外家仆们正左右闹腾着收拾府邸,一片热闹:“漠北拓跋氏已经出兵,怕不用半月,大军便兵临我灵州城城下,届时若是堪堪出兵已经太迟。”

    “殿下要亲征北境?”邢尘惊呼一声。

    “你倒是要把全府的人都叫过来是否?多大点事嚷嚷什么。”她又捧起桌子上的本子,不经意翻看起来。

    “反正我意已决,你若是拦着就别想跟去了。”

    “属下还不晓得殿下吗?殿下既然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属下人微言轻,自然是阻止不了的。”邢尘说:“可殿下此去,不如也带着亭秋和容公子吧。亭秋心思细腻,也好随行照顾殿下;容公子医术精湛,战场凶险,若是殿下有个万一……”

    “你什么时候那么爱管本公主的事情了?”倾阳长公主打断邢尘还未说完的话:“此事不要惊动府上,我只带你一个去。若你觉得自己不能护我周全,不想随我去北境,现在可以说。”

    “不,属下遵命,属下定会护殿下周全。”邢尘跪下,自从跟这入了长公主府后也不晓得怎么了,既然变得如此唠叨。

    市集上传来的唢呐声声也细碎传入了长公主府,她想起什么:“今晚上你就留在府里吧。晚点大家一起吃个饭,好好过个元旦。”她从未与府上大大小小上上下下过过元旦,今年是第一次。

    她也是很期待的。

    晚点的时候,府里的厨房热闹了起来。元旦的晚上每个奴婢要将自己做的饺子给一府主子尝尝,这是大家在汾州的传统。先前每年过的元旦,她在护国寺也是能吃到大家做的饺子的。

    不过像现下一起过元旦,一起守岁,她倒是第一次。

    从府里地位最低的杂役,到她的贴身婢女。太阳落山以后,大家便捧着一盘接一盘的饺子站在门廊上。她手边放着一撂红色锦囊,是给奴仆们的压岁钱。

    她煮了一壶清茶,坐在矮桌边,每盘饺子她都只象征似的吃了一点。试想想,一个偌大的长公主府上上下下多少奴仆杂役,她若是每盘饺子都要吃完,指不定咽了几轮就要吐了。

    梳茶排在队伍的最末端,手上捧着的饺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呃难看。但与去年呢她收到的比起来,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

    梳茶捧着饺子,笑容满面地跪在她面前:“祝殿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青春永驻,早日得个如意郎君。”

    一屋子的人都笑得开怀。她也笑了,似乎是她今年笑得最开怀的一次。

    “我也祝梳茶今年,越来越聪明,脑子越来越好。”她笑着递给了梳茶一个红色锦囊。

    亭秋在一旁笑得很是开心:“殿下年年都对梳茶说一模一样的话,也不见得梳茶聪明到哪里去。”

    “亭秋姐姐何必拿我打趣,”那厢梳茶倒是委屈的撇嘴:“待会儿奴婢们要在院子里放烟花,殿下也来瞧瞧吧。”

    “你们玩得开心点,我明日一早还要进宫给太后娘娘和陛下请安,就不陪你们闹腾了。”她笑笑,要是和梳茶他们在院子里闹,恐怕一整晚都不用歇息。

    众人给倾阳长公主拜过年后,便都聚在院子里玩闹嬉戏了,场面倒是很是热闹。她虽然一向不喜欢热闹,但眼前这些奴仆遥遥千里来兴州城伺候她,即使春节也不能回汾州,久久一次热闹热闹,也没什么。

    还未到深夜天空便已开始放着烟花。她坐在里屋里看着,烟火升上夜空将黑漆漆的夜晚照的明亮,硝烟味也弥漫着整个兴州城。这个春节,又有多少人能在屋里嬉笑度日?

    次日,她依旧一早便携着梳茶进宫。昨夜玩了一夜,梳茶脸上倒是见了几分疲倦之色,即使这样她还是拉着梳茶早早地便等在宫门口。一脸倦色的梳茶倒是显得自家主子脸上红润无比,很是精神。

    “殿下如何不叫亭秋姐姐陪着殿下进宫请安啊?”梳茶揉了揉眼睛:“奴婢昨夜可晚歇息了,殿下怎么也不体谅体谅奴婢呀?”

    “哟,新的一年长本事了嘛。”倾阳长公主一身白色狐裘,里头穿了喜庆的红色常服:“别的府里的规矩都是奴婢要体谅主子,怎么到了咱们府上全乱套了。真是口不择言,罚你半个月月钱。”

    那厢梳茶还正委委屈屈地挠头,宫里走出来了一名嬷嬷:“老奴参见殿下,老奴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张嬷嬷。”

    倾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见礼。眼前的张嬷嬷她倒是有几分影响,据说是太后娘娘身边得利的亲信。

    “陛下已经去了仁寿殿请安,娘娘着老奴到宫门口迎接殿下。”张嬷嬷说。

    “那劳烦张嬷嬷带路。”

    宫里的路她进宫这么多次自然已经摸得熟透。别的公主王爷进宫请安都无须拜帖等候,不过就是因为宫里的规矩是一回事,皇亲贵胄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一向不喜欢仗着身份罔顾礼法,该遵守的自然还是会遵守。

    仁寿殿外,远远地就听见了笑声。她猜殿内除了她那个好母后和皇帝外,恐怕还有什么人。

    “肃国公府的冼乐郡主昨日夜里便抵达了兴州城,今日一早便进了宫,太后娘娘瞧见如此乖巧活泼的女娃自然心里喜欢,到这个时辰还留在殿内呢。”张嬷嬷状似无意地提起。言外之意颇有些说她不够孝顺不够乖巧活泼的意思。

    她笑笑,此时装傻方是上策:“母后亲近小辈自然是好事,本公主常年居住在宫外也不好时时进宫在母后膝下承欢。有个人来陪陪自然是好事。”

    拉开殿门,张嬷嬷引她进入殿内。殿内皇帝果然坐在上座,高太后身边也坐着一个模样姣好的女子,场面有说有笑倒很是其乐融融。

    “儿臣给母后请安,给陛下请安。”她微微福一福身,如今她在朝上的身份说实话,是与高太后平起平坐,如此福一福身已经是十分恭敬的礼数。“倾阳快快免礼。”多日不见,高太后脸上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拉着身旁的女子介绍说:“这是肃国公之女冼乐郡主,郡主,这是我朝辅政公主,倾阳长公主。”

    冼乐公主听了以后几步步下台阶,面上倒是有些骄傲,只微微弯了弯膝盖:“冼乐拜见倾阳长公主。”

    “儿臣听张嬷嬷说母后召冼乐郡主殿内一叙,原以为是如何德才兼备的女子得以得母后青眼,”她嘴角有些讥讽:“郡主之父虽是一品国公,可本公主是先帝嫡长女,是当今陛下的长姐,是朝野上下唯一的辅政公主,就是尊父还在世,朝本公主跪拜本公主也是受得起的。”

    “郡主不过朝我福一福便说是正经拜见,有些草率吧。旁人若是知晓,郡主可是要背一个没有家教的名声的。”

    “你!”冼乐郡主瞧见眼前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自己也没什么话可为自己辩解。

    冼乐郡主低头,跪在地上:“冼乐拜见倾阳长公主殿下。”

    “平身吧,”倾阳长公主说:“我一向是个重礼数的,你若是没打算正经拜我便不要说拜见,若是说了便做出正经拜我的姿态来。”

    她看着眼前郡主一身华服,紫色的布料上面还绣着几只彩蝶,忍不住说:“据我所知,郡主近日刚失了父母亲人,守了几天的孝罢了便穿得如此华丽,有失孝道吧。”

    那厢冼乐郡主脸色铁青,却很快赔了个笑脸:“今日大年初一,冼乐自知要进宫服侍太后娘娘,不敢穿得太过素净,倒是让长公主殿下误会了。”

    “误会?”她觉得有些好笑:“我父皇薨逝之时,纵然本公主当时不在朝中,在护国寺也是斋戒素月日日念经守孝不敢有失。郡主堂堂一个郡主,常年在肃国公与夫人膝下承欢,如今二位宾天,郡主只想着进宫讨好太后吗?”

    “倾阳!”高太后大喝一声:“冼乐前几日沉浸在失去双亲的悲伤之中,今日好不容易气色好了一些有进宫服侍哀家的孝道,你怎么能说出这些话来?”

    “母后见谅,”她微微拜了一拜:“儿臣只是觉得,先父母后君臣,方是正经伦理。若是母后觉得儿臣言行有失,请母后责罚便是。”

    “是冼乐思量事情未至周全,经殿下一番提点倒是受教了许多。请长公主殿下,太后娘娘勿怪。”冼乐郡主跪了下来。

    高太后有些懊恼,没想到倾阳长公主对冼乐郡主竟然如此态度:“冼乐啊,我家倾阳一向如此,你莫要见怪。”转头又客气地朝她说:“倾阳啊,你过来。”

    她步上台阶,坐在太后身边。

    “刚刚哀家还和冼乐提到冼乐的年纪呢。说起来冼乐不过小你几岁,如今肃国公府全家蒙难,只留下一个孤女,哀家想将她放在身边照看。”

    “母后这是要将冼乐郡主留在宫中吗?”皇帝有些意外。这冼乐郡主不过一个国公之女,如何让太后如此重视。

    “皇帝你朝事繁忙,倾阳又深居宫外的府邸,许久才到哀家的仁寿殿一次。如今来了冼乐郡主,哀家平日里也好解解闷不是吗?”高太后说,看向冼乐郡主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亲近的意思。

    “可这冼乐郡主不过国公之女……”

    “既然是名分的问题,”高太后想了想:“那不如皇帝加封冼乐郡主为外姓公主,如此一来,冼乐身份尊贵,留在宫中也顺理成章。”说罢还用眼角瞥了眼身旁的倾阳长公主。

    殿下的冼乐郡主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加封倒是喜出望外。

    “宫里的公主皆是先帝之女,如若母后觉得,母后可以堵住王公贵族们的悠悠众口,我倒觉得无所谓。”倾阳长公主说:“往后凡是王公之女,只要进了宫讨好了太后皆可以得封公主的头衔,那儿臣这个长公主还就多了许多妹妹呢。”语气多有嘲讽之意。

    皇帝听了后倒是觉得好笑,也附和起来:“那寡人也多了许多妹妹,甚好,甚好。”

    那边太后原本只是想拉拢这位肃国公之女,没想到倒是被倾阳长公主反将了一军。而倾阳长公主句句在理,就是她听了后也自觉不妥。

    “儿臣倒有一个法子,就是要让母后辛苦些了。”倾阳长公主说:“肃国公功在社稷,他的女儿自然要妥善安置。母后既然如此喜爱冼乐郡主,何不在兴州城里给冼乐找个稳妥的夫家,母后寂寞时也好时时进宫陪伴。”

    “皇姐这个主意好。”皇帝笑说:“这冼乐郡主家世好,相貌也好。又有母后做媒,兴州城里待娶亲的公子必定挤破了脑袋也要迎娶,就是母后要辛苦些了。”

    高太后想了想,如此这般也是不错,自己定是要细细挑选个门第不错的世家公子将冼乐嫁出去,一来可借机拉拢朝臣贵族,二来这冼乐也能继续留在兴州。

    这倾阳长公主的亲事自己自然是管不了的。既然如此,能嫁个贵女笼络朝臣未尝不可。

    高太后看向殿下端端站着的冼乐郡主:“冼乐,你且放心,哀家自然是会给你挑选个如意郎君的。”

    那厢冼乐郡主脸颊泛起红晕,害羞说:“冼乐多谢陛下,长公主殿下,太后娘娘。”

    上座,倾阳长公主微微笑了笑。高太后如此着急拉拢冼乐郡主之举再明显不过。当初要不是高太后派遣肃国公治水,肃国公一门也不会遭遇不幸。如此一来,不过是避免眼前的冼乐郡主心生怨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