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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节

    “听说,北宋迎亲的使团入兴州城了?”倾阳长公主掏出首饰盒子里的一对琉璃耳坠,耳坠上的琉璃水晶闪着晶光。

    今日是夜宴,又是宴请众臣,她自然不能穿得太素了些,有失她长公主的体面。

    梳茶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妆打扮。今日梳茶喜滋滋地跑了进来,说她学了个时兴梳头的花样,要给她梳梳看。她一方面觉得既然是宫宴拿自己的体面给梳茶练手不是件明智之举,又觉得有些微薄地好奇梳茶说的那个新式花样。

    她瞧了瞧,觉得梳茶梳头的手艺有些长进,想必也是同良婶学的。

    邢尘跪坐在屏风后面:“回殿下,今日就已然进宫了。想必现下已经见着了陛下。”

    她觉得北宋的这届使团行动倒很是迅速,让她很是刮目相看。这一来二去的也不用半月的功夫,像是许久之前就已经准备妥当了的。

    “恐怕,今夜的宫宴,北宋求亲的使团也会到。”她幽幽地说。正说话间,梳茶不用一盏茶的功夫也将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处理妥当。梳茶新近学的这个梳头样式,先将她的头发缠绕成一个髻,再另外梳一个髻托在第一个髻之后,模样倒是很配她今日这条水红色的裙子,华贵非常。她也觉得十分好看。

    “好了,走吧。”她走在前,梳茶跟在后,走出了府,上了轿子。

    一路上,轿子路过御街。街上许多人来人往的都是张罗着收拾白日里摆出来的摊贩。她觉得现下,倒也没有白日里那么热闹。

    宫门前,她下了轿,此时宫门前来来往往赴宴的皇亲贵胄众多,她搀着梳茶一一点头应付。

    “皇姐,皇姐!”不远处,笑嘻嘻地跑来一个青衫女子,身边跟着大队大队的仆从。她顿足,来人正是她那最小的妹妹,润阳公主同父同母的同胞妹妹,素阳公主。

    她抬眼,她这个妹妹素阳公主,倒是出了名的任性刁蛮,冬日里让仆从凿井取井水,全因她想用冬日里融水的井水煮茶;夏日里着兵营的步兵们站在艳阳下几个时辰,就因为这位素阳公主想要摆一摆自己公主的架子。

    偏偏先皇在世之时,最是宠爱的便是年纪最小的她。宫里上上下下都谨慎着,小心着伺候,谁都害怕不小心招惹了这位小祖宗的不高兴。

    素阳公主靠了过来,故作亲昵地勾着她的手:“皇姐这是要进宫赴宴吗?那素阳和皇姐一起吧。”

    “素阳你客气了,你皇姐我还认得去延晖阁的路。”她笑笑,很是客气地拉开素阳公主勾着她胳膊的手。

    她一向不喜欢别人同她亲近,即使是梳茶邢尘容止他们几个同她平日里能够开一开玩笑,靠到她跟前身旁说话的闹一闹的,也是认识熟悉了许多年以后,她才渐渐开始习惯成自然。

    这位素阳公主,她的母妃出身不高,到死都还是个嫔。虽然她很欣赏她同胞同父同母的姐姐,润阳公主的坦荡作风。那也只是因为润阳公主低调不喧哗,且还能看几分眼色,懂得何为卑躬屈膝。

    这位娇宠得惯了的素阳公主,可是和她那位同胞同父同母的,从一个肚皮里出来的姐姐,从头发尖尖到脚指头尖尖,一丁点都不像。

    她快步走,终于摆脱了在她身后愣在原地一脸惊愕的素阳。

    梳茶见那个一脸谄媚嘴脸的公主不在了,于是靠上前跟在她耳边轻声说:“殿下,那素阳公主也太不像话了。怎的她姐姐润阳公主生得如此大气温婉,她如此小家子气?”

    “算了吧,”她转头,果真看不到那个骄纵人性的身影:“各自有各自的因果。她一个深宫出来的公主,脾气秉性能够被养得如今这般模样,也不全是她的错。”

    今日皇帝的夜宴设在延晖阁内,她也觉得是极好的。延晖阁不比大殿,处在御花园附近,同今日要品葡萄酒赏月色这样的宴会,更显雅兴别致。

    刚进延晖阁,便见许多文武大臣已经入座。皇族宗室里的皇子公主,一个九桓王前些时日里自请回封地,她的皇妹挽阳公主自然是嫁到了漠北拓跋氏,润阳前些时日里夫家出了大事,自己也跟着去了护国寺抄经礼佛,立誓要常伴青灯古佛。

    如今,她想了想。如今皇室子弟里所剩无几的孩子们,也就只有她和方才在宫门外见到的,颇为任性胡来的素阳公主。

    “殿下。”她坐下以后,突然听见身后靠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声音也很是熟悉。

    “容止?”她转头一看,一惊:“你来干什么?不对,你怎么进来的?”

    容止靠了上来,压低声音:“方才邢尘匆匆忙忙来找我,说是漱玉斋的那位先生十万火急地要给你带句话,可你已然入了宫。邢尘没有你的腰牌,进不了内宫,于是便急急忙忙来找我想法子。”

    容止低着头,方才他在长公主府的后院吟诗作对,一副闲云野鹤的形容。怎料到不知从哪儿钻进来的邢尘,也不走正门,火急火燎地就赶到他面前一股脑地说了一通。

    倾阳长公主转身,一脸难以置信:“既然邢尘没有我的腰牌进不来,你这是怎么进来的?”

    那厢容止眨了眨眼,移开了视线:“我自有我的办法。”

    “你去偷的?”她低呼一声,惹来坐得近些的官员大臣们侧目想看,她只好一一赔罪。

    她拉过容止:“你偷了哪位大人的腰牌?还不快换回去,若是让人知道……”

    “哎呀不会让人知道的,”他打断她的话,拍拍她的肩:“我的身手虽然不及你身边的邢尘,可邢尘也没我这样的胆啊。悄无声息地偷个腰牌什么的小东西,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你你,你偷谁的啊?”她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量问。

    容止耸耸肩:“方才在宫门口我见你同一个,呃骄纵的小丫头片子聊了聊天,趁她身边的女使不注意的时候偷过来的。我见你好像也不是特别喜欢那小丫头片子,觉得若是偷了她的腰牌绊一绊她也是算替你出气了。”

    原本他徘徊在宫门口,还在思索着怎么进宫,又不好在大街上,文武百官皇亲贵胄跟前喊她。又恰恰好她方才同那野蛮的丫头胶着住了,他才有可乘之机。

    她笑笑,贼兮兮一张脸靠过去揶揄:“你说过我也是小丫头片子。”

    “啧,你这小丫头片子和那小丫头片子能一样吗?我说你小丫头片子是觉得你每每同我鼓着腮帮子的模样甚是好玩,那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上赶着巴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呢。”

    “是是是,你容大公子最是慧眼识人了,”她问:“不过,先生让你带什么话给我啊?先生有不似你们一个两个一样如此不懂事,他应该晓得我今夜该进宫赴宴的啊。”

    “被你这一打岔我差点忘了,多重要的要紧事啊。”容止靠过来,压低声量:“先生说,今日在宫里的这场夜宴有人想要害你,要你多留心些。原本邢尘是说什么也要跟来护着你的,被我拦下了。”

    她一愣。有人要害她?这她倒是从来都未曾想

    她轻声:“先生可有说要害我的人是谁?”

    容止摇摇头:“没有说。兴许是先生也不清楚究竟是何人。”

    正说话间,那厢丢了腰牌气冲冲地走上了殿的素阳公主铁青着一张脸恶狠狠地做到了席面上。

    她心里有些抑制不住的笑意,嘴上却没有说什么。

    “皇姐皇姐,听说北宋求亲的使团入城了?”铁青着脸,不好惹的素阳公主靠了过来。她的席面本就在她的手边,自然也不用靠多近她便听得到她的话。

    她微微应了一声。

    那厢却有些兴冲冲,方才的倒霉劲烟消云散:“那皇姐觉得,北宋使团这次,会求娶哪位公主啊?”

    她望过去,那厢一双眼睛扑腾扑腾地闪着,似乎很是期待。

    她笑笑,摆出威严的架子来:“此事是关乎两国姻亲的大事,想必也只有陛下晓得的。况且,既然是和亲,那到底是哪位公主,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话也不是那么说,”那厢振振有词地说:“我听说啊,北宋那边这次要和亲的对象,可是大名鼎鼎的煜王殿下。这嫁过去,搞不好以后也要是国母的。”

    唔,她听出素阳这一番番的话的意思了。想必她很是憧憬那骁勇善战又声名远播的北宋皇四子煜王殿下,才会有如此强烈想要嫁过去做皇妃的欲望。

    她觉得有些不忍。这件事情她本就不好多说什么,便也没有说什么。

    “陛下驾到。”阶梯上,皇帝和皇后一左一右地走了上殿。

    堂下,文武百官皇亲贵胄都跪了下来,一口一个:“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起身吧。”

    她在席面上坐好。对面端端坐着的是宗室大臣,以品阶长幼论秩序。她望下去,文武文武,先文才武。新近被晋封为怜国侯的公孙迟朔坐在厅堂偏中的位置,微微抬手举杯朝她笑笑。

    她回敬。堂上的一舞毕,从堂下走进延晖阁一队人马,来的人倒也不在小数,有些浩浩荡荡的形容。

    队伍为首的那个躬着身子,手上捧着一个镶着金边的匣子。她瞧着,这一队人马看起来便是北宋那远道而来的,来求亲的北宋和亲使团。捧着的那个,镶着金边的匣子里面,她觉得是求娶她的国书。

    “北宋求亲使团参见西夏皇帝陛下,皇后殿下,长公主殿下。”队伍为首的内侍身后跟着一名身着戎装的男子,再后面就是一个个提着箱子的使臣内侍们。

    她微微饮着酒,正襟危坐。

    “我朝陛下此次是为了与贵国和亲,迎娶贵国名动天下的倾阳长公主殿下为我朝煜王妃。”使臣说:“为表我朝陛下与煜王殿下的诚意,这些都是聘礼,要献于西夏皇帝陛下和倾阳长公主殿下。”

    为首的内侍打开了那镶着金边的匣子:“今有西夏朝倾阳号长公主李氏,慧聪秀端,淑范德礼,吾愿聘之,娶之。得愿与锦缎一百匹、赤蹄宝马一百匹、钱一百万两、肃浦六城为聘,着倾吾千万里,以举案齐眉,奉行绵延。”

    “殿下,”那内侍走了过来,站到她跟前:“这封国书,不是我朝陛下写的,而是我朝监国煜王殿下亲笔所述,为表求娶之恳切之心。”

    此番话一出,堂上一片哗然。就连百战不惊,原本稳稳持着酒杯的怜国侯公孙迟朔也惊得将酒杯不慎跌落在地,酒水洒了一地。

    自古国与国之间和亲,无不是由国主与国主之间商定和亲人选,再商看相互衬得起的聘礼嫁妆,最后才互相择个几日行天地之礼。可北宋这个架势,明显就是内定了倾阳长公主,早早地把事情做得不留余地,不容任何人置喙的形容。

    锦缎,银两什么的自不必说。北宋这些年来太平得很,国库也处处丰盈着,自然是出得起如此高昂的本金。可赤蹄宝马是何等稀罕之物,北宋的肃浦六成也不是荒芜蛮夷之地,皆是良田与富饶之象。这宝马和土地,都不是纳聘该有的礼数,也远远超过了纳聘该有的礼数。

    她站起身,接过了国书:“臣,谢煜王殿下抬爱。”

    坐在一旁痴痴看着这一切的素阳公主,现下看着自家皇姐的眼睛直恨得牙痒痒。

    北宋的煜王殿下是何等的盛名远播,她这几年也是心里清楚的。她自然最是关注他的消息,每一回听到心里都是小鹿乱撞扑腾扑腾直跳的。可这些年,煜王府正妃的位置却一直空虚着,也未曾听闻煜王对那位女子特别伤心。

    多少名门贵女,普天之下才貌双全之女暗暗对这活在传说中的煜王赵祈洵期许过芳心,可谁又真的如愿以偿?可她这位皇长姐倾阳长公主,就仗着她皇室子弟里嫡长女的身份,就仗着手里牢牢掌着的辅政大权,便得只活在传闻中的煜王殿下青眼,还亲自写了国书来聘,怎能让她心里丝毫都没有恨意?

    被素阳公主在心里编排了千千万万次的倾阳长公主接了国书,也不过交与了她身边管事的女使梳茶,自己一片云淡风轻。

    她觉得这件事似乎有些难办。她原本想要小小使一使手段让这些北宋来的和亲使团无功而返,却不成想,北宋的煜王殿下将此事做得何其死,何其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下,还真真有点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