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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节

    早间她在白珏阁的院子里踏青采集露水之际,还真真体会到了铸蓝同她说的,白珏阁位至十景,四季盛色的这样一席话。

    自她嫁过来煜王府之后事情身上缠着的琐事多得,就没闲下心来好整以暇地瞧一瞧这传闻中很是别致的园景过。可今早她晨起散步,终于理解为何芣苢苑那看似还不错聪明的安侍仪为何顶着被煜王责罚的风险,也要奋起要一要这处院子。

    东方的烟霞渺渺出色,临暮的微光轻轻抚着水榭凉亭之景,丝毫没有以庭楼轩宇之高耸之屋檐遮住了这好一番盛景,如同在晚阳的隐隐约约中坐在山顶一般,看得清楚,也有些许动人的可爱。

    位至十景,四季盛色。丝毫不为过啊。

    她手里捏着一块绿豆糕,瞧见梳茶难得看着她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实在很是有趣。

    “娘娘,你还在这儿悠哉闲哉呢。”梳茶靠了过来,将她手上的糕点夺了过去:“芣苢苑的娘子一早便入了宫,听说赴宴赏花去了呢。她一个侍仪,竟然全不顾王府的体面,还将娘娘将她禁足半月的责罚不管不顾。”

    “娘娘,”梳茶蹲了下来,皱着一双眉头:“娘娘才嫁过来几天啊,若当真不管管,就要给那安氏爬到娘娘头上去了。”

    她端着梳茶手里那一阵盘糕点:“给她爬上来不是很好吗。左右我也不是特别稀罕这个正妃之位,当了这么些天也没什么意思。她要是喜欢我便让给她好了。”

    “娘娘!”梳茶哼了一声,撅起嘴很是懊恼。

    她觉得好笑。如今她的处境要在旁人看来或许舒适得多,煜王府正妃之位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尊荣和体面。

    可这光彩斑斓罩着的表面下,究竟要承担起怎样的一个心理责任,又要承受怎样的待遇,旁人不知,梳茶一个她至始至终都陪着的,她视为亲人姐妹的人,如今却为了一个怎么闹腾也动不了她如今的身份地位的一个侍仪,慌张成这副模样。

    她觉得十分有趣。

    “好啦,”她拍了拍梳茶的肩,作安抚状:“劳烦梳茶大人替我操心了。不过呢,说实话,我倒是不觉得现在这番模样有什么不好的。你也知道的嘛,我一向不喜欢那种宴会,那些皇亲女眷我也不是很认识,去了也没什么意思的。”

    “再说了,如今邢尘还没回来,你也知道我心里是担心的。哪里还有心情去什么宴会啊。”

    她很是勉强地笑笑。这些天以来,除了开初几日邢尘还时不时飞鸽传书告诉她一些消息,好让她放心。可近些天却不知怎么的,突然渺无音讯。邢尘都如此,她自然不能贸贸然派人送消息给汾州众人让他们即刻营救以免打草惊蛇,将邢尘陷入更为不利的境地。

    梳茶、亭秋他们几个听了消息之后也是慌的,可在她面前却极力作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还偶尔略略劝慰劝慰她两句。

    是以她今日被梳茶勾起了这副担心事,心情自然也就堵得慌。连带着铸蓝午后笑眯眯地来找她,还带了一些宫里精致的果子点心和几本她平日里也还算喜欢看的话本子游记,她也不过略略陪着笑一笑罢了。

    铸蓝倒是毫不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嫂嫂你是没瞧见我十姐姐和十一姐姐那个脸色啊,还有你们府里那个安侍仪的,快意得很。”

    “开初我还不大明白,嫂嫂为何嘱咐我缺席今早贵妃摆的赏花宫宴,跑去同皇祖母下棋,现在想来,嫂嫂恐怕一早便知道皇祖母会有那个反应,才让我过去的吧。”铸蓝眨着眼睛,贼贼地朝她笑笑。

    “我也没做什么,也就让你在你十一姐姐跟前说了两句,嫦毓公主同我有心结,自然不想邀请我进宫赴宴,”她坐在水亭边:“她既故意想不起来,你便无须提醒她,便让她爱请谁便请谁。她怕是万万也没想到不过想小小针对一下我,倒是惹得皇祖母动怒。”

    “对啊,”铸蓝拍了一下桌子,倒是吓了她一跳:“嫂嫂你是没看见,我跟着皇祖母跑到御花园宴席上时,皇祖母瞧见那安侍仪时的脸色可难看了呢,当场便对十一姐姐和安侍仪说了几句重话,最后还是董嬷嬷说让安氏回府自省,往后未经正旨传召不得进宫才平息了皇祖母的一腔怒火。”

    “不过嫂嫂,这一次皇祖母的态度倒是有些奇怪。按理说,皇祖母一向深居简出,并不怎么管后宫里的这些事情,怎会的这次,我不过说了帖子是直接递到煜王府芣苢苑的这句话,皇祖母便气成这副模样?”铸蓝歪着头,想了许久,想出了许多个原因,最后却没有答案。

    她沏茶,一面缓缓开口:“皇祖母看上去不管不顾后宫事,是因为后宫事到底也不过是一些琐事,动摇不了什么。”她递给铸蓝一杯茶:“你记不记得,我那日进宫省亲时,皇祖母说了什么。”

    铸蓝皱起眉,想了许久:“皇,皇祖母说了许多话,不过我都不大记得了。不知嫂嫂,说的是哪一句啊?”

    她看向铸蓝这般天真无邪的样子,又在她跟前丝毫没有半分掩饰,也没有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对她有丝毫的不敬,心里略略有些舒缓了些。

    “皇祖母同我外祖母是至交,深宫多年,皇祖母一定是极其思念从前也曾经无忧无虑肆意妄为的日子和我外祖母的。”她一顿,垂下眼帘:“我母后早逝,幼年在护国寺长大,我外祖母觉得我是个爹不疼又没娘的孩子,处处都对我照拂些。连带着皇祖母,也是心疼我的。”

    “安侍仪是个什么性子,即使皇祖母久久不问事,也是略有耳闻的。我这才嫁过来几天,安侍仪便越俎代庖赴后宫私宴,皇祖母必是觉得我兴许是被欺负了,才忍不住为我出头的。”

    这些个道理,原来她也不是很懂。只是觉得,那一日她进宫省亲,太后娘娘看她的眼神里,的确多多少少有些许动容和心疼,于是就只是让铸蓝去到太后跟前说那么三两句话,太后娘娘会否真的替她出头。

    她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此种事情嘛,若是她算茬了也没什么。左右的确她也不是特别想赴那样的宴会,若是能够小小叫芣苢苑那个不甚安分的安侍仪吃个把教训自然最好,若是不能,自然也没有什么。

    她只是依稀记得,她的外祖母曾经不止三两次和三两句地同她提过,她外祖母的这位至交好友,外祖母和皇祖母关系甚密,两人都是府中唯一的姑娘,自然从前便如同亲姐妹一般。

    她觉得,太后娘娘似乎有些符合外祖母口中的那个至交好友。她也觉得,皇祖母自然不会放任她不管不顾。

    “不过你一个小丫头,这样频繁地溜出宫混到我府上,真的好吗?”晓得了这么样一桩事,她心情小小有些好转:“你溜出宫这件事情,你母亲知道了难道不担心吗?”

    她问这一番话,原本是本着一副关心小姑子的心情问出口的。怎料那厢却突然垂下脸,语气里有些委屈:“我母亲这几日可没什么闲工夫管我,我都感觉我都快不存在了一般。”

    “嫂嫂你是不知道,往常我母亲也是挺闲的。尝尝携我一起品茶赏花听曲子,可这几个月以来不知怎么的,常常将自己和刘嬷嬷关在练芷殿大殿里面说这什么事,连我都不让进。”

    她正在仔仔细细剥瓜子的手一顿,抬眼见着那小丫头眼眶红了一圈:“我还时常听见,听见母亲这几日来还时不时责骂哥哥,说哥哥不上进,说哥哥傍上四哥哥后便全无出息。”

    “哥哥本就不能日日进宫给母亲请安,这样一来,哥哥来练芷殿的时间也少了,母亲和哥哥这几日见面不是吵就是闹,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铸蓝原本不过说话声音中有些颤抖,低着头却越说越小声,越想越委屈,最后还靠在她胳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泣起来。

    她皱起眉,放柔声音轻声哄着。心里有些纳闷,按道理说,传闻中的闫贤妃温柔尔雅,照她前几日同铸蓝的了解交往当中,她母亲还十分反对他们兄妹二人冒尖出头。怎的就如此恨铁不成钢非要襄王上进起来。

    再者,襄王依傍煜王殿下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也是举城皆知的。他们兄弟二人好得不知同什么似的。煜王这样的人,如何能轻易对人卸下心防,也是考虑到襄王同他造成不了什么威胁,才放心大胆地深交。

    左右想了想,她还是想不明白。但看着那靠在她怀里抽抽搭搭轻声哭着的人,那些心里生出来的疑惑生生吞进了肚子里面。

    稍晚些她好说歹说送走了铸蓝,好不容易偷来个清净,却已经实在是极晚的时刻了。

    她见铸蓝哭得那么伤心,又好歹叫她一声嫂嫂,她觉得若是放任她继续那么伤心不管不顾又没什么表示的话,兴许有些愧对铸蓝叫她的那一声嫂嫂。

    于是乎她便让梳茶到厨房取了几坛子美酒,心里想着许是铸蓝喝了酒,借了酒消了愁,兴许心里能够好过一些些。可她倒是千千万万都未曾想到,铸蓝的酒量竟然如此地浅,不下几杯便喝得醉醺醺的,铸蓝喝醉了倒是不愁了,只不过摇摇晃晃地说着三两句胡话,愁的人倒是换做她了。

    铸蓝毕竟是公主,此地又是煜王府。虽说她是铸蓝这小丫头片子的嫂嫂吧,此处又是这小丫头片子的兄长的宅子吧。可毕竟男女有别,况且她还未曾出阁呢,若是传了出去,她今夜宿在她府上,难免会有损她女儿家的名声。

    好在正她抓着头愁着之时,在将湖心凉亭上醉得趴在桌子上胡言乱语的小丫头铸蓝送到驿馆去之前,这小丫头铸蓝的生母,早该找过来的练芷殿主位娘子闫贤妃娘娘,倒是找上门来了,时辰倒是掐算得正好。早一分兴许这小丫头片子没解够愁不愿回去,多一分兴许她就将铸蓝送出了府。

    入府来借走铸蓝的,便是铸蓝口中她母亲闫贤妃的心腹刘嬷嬷,还连带着带了许多宫女,连拖带抬地将铸蓝送出了煜王府。

    她打着哈欠,惺忪这一双有些困意的眼睛坐在梳妆台前。今日倒是陪着那小丫头铸蓝解了忧,倒是惹得她一肚子疑惑加顾虑。

    “自娘娘同殿下成婚以来,殿下可从未踏入白珏阁半步啊。”透过铜镜,她瞧着梳茶一面同她束发一面说:“殿下不来,娘娘当真也不让人去请,现在这样,倒也丝毫没有新婚夫妻的燕尔之说啊。”

    “他想来便来,不来我何必自找不痛快。”她打了个哈欠:“话说,这两日鲜少瞧见殿下啊。这两日我也事多,倒是现在你提起我才想起他来。”

    她实在有些困意,一句话说到最后不知不觉说得声音倒是越来越小,眼看着头便要磕到梳妆的矮桌子上去了。

    “娘娘!”正在她一副昏昏欲睡的形容下一秒便可以睡倒时,亭秋猛地闯了进来倒是吓了她一大跳。

    亭秋拉好门廊边的门,捧着一盘茶盏疾步穿过屏风,直直跪在她跟前。

    亭秋抬眼,虽然压低声量,语调却很是慌张:“娘娘,邢尘回来了。”

    她一惊,这一番话倒是将她的瞌睡彻彻底底地赶走:“邢尘回来了?他现在如何,可还算是全身而退?”

    亭秋低着头,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颤抖着:“不,不好。听闻邢尘受了伤,被人,被人差点砍了胳膊。胳膊上的伤口深得都瞧得见骨头和血肉了,怪,怪吓人的。”

    “你说什么?”她从矮桌边跳了起来:“怎么会?邢尘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奴婢也是听人说的。”

    她站起身,来来回回在寝屋里踱步,心焦如焚,

    邢尘身手如何好,自然不是她说说而已。邢尘自小跟在她身边,明里暗里,想要加害她的人从来都数不胜数。若是没有邢尘和他那一身的能耐,她早不知道死了千千万万次了。

    邢尘从未带着伤出现在她跟前,也鲜少会被人砍伤。加之这一次邢尘也同样是一人出任务,并未带着什么旁的人需要他分一分神来照顾。方才只听亭秋说邢尘被砍了一条胳膊,她便很是意外。亭秋不是个夸大的人,一向都是有什么便说什么。她说邢尘遍体鳞伤邢尘便真是身体上上下下没有一处完肉。

    不行,她越想越是心惊。

    “邢尘在他屋里吗?我去看看他。”她深吸一口气,脚步凌乱:“你们找个人,速速去将容止给我请来,马上。”

    “是,”亭秋跟在她身后,语气犹豫起来:“不过娘娘,邢尘并不在他屋里。”

    “那他在何处?”

    亭秋同她行了个礼,抬眼。亭秋鲜少同她如此一般说一句话便要行一个礼,她预感接下来亭秋要同她说的这样一句话一定很是让她惊讶。果然:“禀娘娘,邢尘现下是在煜王殿下的寝屋宸榈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