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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节

    宫城中,敷兮小阁。

    杨嬷嬷见着黑衣玄袍的人踏入这平日里绝不会有人想起踏进来的敷兮小阁,迎了上去:“老奴叩见煜王殿下。”

    “这么多年了,嬷嬷还是如此见外。”

    “殿下是老奴的小主子,主子生前千叮万嘱说无论如何也要老奴照顾好殿下,这些礼数,老奴不敢忘。”

    煜王走进了敷兮小阁那仅有的一处大厅,厅上高高挂着“谙淑顺德”四个大字,除此之外,这个当今煜王的生母,曾经的后宫郡娘子的这处居所,再没什么显眼的装饰。每每有人踏进来,也唯有这大大一块牌匾最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今日是莫娘子的忌辰,老奴早早便按殿下往常的吩咐备下了忌辰用的祭品奠烛做好祭奠。”杨嬷嬷同他拜了一拜:“多亏还有殿下挂念,宫里送过来敷兮小阁的祭祀之物,虽说不过按娘子生前的位份来赠,到底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用品,丝毫没有辱没了咱家娘子的身份地位。”

    杨嬷嬷苦笑了一声,十分无奈地说:“可咱家娘子毕竟只不过是一郡娘子,场面也就,冷清了些。”

    一个连当今皇帝偶尔想都想不起来的,曾经也不怎么受宠的嫔御女子,且位份还是整个北宋后宫里最为卑微的郡娘子。若不是自家娘子生前还留下来了煜王殿下这么一个如此有出息又知道恩义的亲生骨肉尚且在世,恐怕到了猴年马月,也不会有人想着在自家娘子坟前给她上一炷香,自家娘子,也不过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底下,无人问津。

    煜王跪在了灵位前的软垫上,依儒家礼法儿子祭拜生母的礼数甚是郑重地拜了三拜,且这三拜还拜得很是虔诚很是用心,丝毫没有介意自己的生母只不过是个品阶甚低的嫔御,且还在自己有了身份尊如朱皇后的养母之后。

    看着眼前这个先前自家主子留下来的唯一一个亲骨肉,这亲骨肉还对自家主子如此记挂,杨嬷嬷抬手拭去了几滴思到深处难以自抑不知觉掉下的几滴眼泪。

    “多亏还有殿下和煜王妃时时记挂咱们主子,莫娘子才不至于孤零零在底下无人问津地过了自己的忌辰。”杨嬷嬷很是感慨的叹了口气:“娘子若是知道殿下给她找了个这么好的儿媳,心里不晓得怎么开心呢。”

    他一顿,从软垫上站起身直起身子:“煜王妃?”

    “对啊,殿下不知道吗?”杨嬷嬷从灵位四周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叠厚厚叠叠的簿子,看上去足足有三两大本:“王妃娘娘念着今日是莫娘子的生辰,特意用鲜血抄经,作为自己的一点心意。这心意虽然不算贵重,可却极为真诚。现如今,除了殿下和王妃,也的的确确没有旁人念着咱们娘子了。”

    “你是说……煜王妃来过这?”

    “不是,”杨嬷嬷说:“煜王妃说这几日府中事务缠身,也抽不出空档来亲自祭拜咱家娘子,早早地便将血经托人送进宫来交到敷兮小阁里。虽说煜王妃人没来吧,但这心意可真是满满当当的啊。”

    他一愣,有些恍惚地从杨嬷嬷手里接过那一大撂的经书。

    翻开,经书里经文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从前在国书上见过,在她的真迹诗词文赋里见过,在她的来往信件中见过,了入心底。

    一字字一句句,确实是赤红色的血色,殷红鲜艳。让他想起了那一日在灵州城城门之外,他们两个,城上城下,遍地的残尸白骨。恐怕许许多多年月以前他从未想过,他第一次正正经经地来见她便是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

    经书上手抄经文的字迹确实是她的,他血战沙场多年,杀伐果断数百日夜,那赤红色的颜色,确实是鲜血抄的经文。字里行间,皆是满满的诚意。

    他呆立在原地,一愣。这一本经书本就够她抄上一个月了,更别说这三两本一大撂的经书,她恐怕从许久之前,得知他的母亲是在今日忌辰之时,便想着送上这一份大礼。

    恍惚间,他步出了敷兮小阁,面上却丝毫未见得有什么异样的形容。

    “周将军,”宫城里的长廊上,他突然开口:“你觉得王妃,她是个怎样的人?”

    他觉得他已经甚是了解她,可有时候,他却看不懂她。

    安芸儿说她企图有意加害梁氏,内庭心计手段,她作为一国公主,的确是会作出来的事情。认证物证俱在,她却一句都不曾为自己辩解。若那些肮脏不堪入目的事情当真是她的手笔,那也实在太过让他心寒。

    周嵘暝跟在自家主子身边,想了想开口:“王妃娘娘她,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心里怀揣着千百万个疑惑。

    这煜王殿下自从娶了煜王妃进门,两人可实在算得上相敬如宾琴瑟和谐,前不久还听说煜王府上出了些事,煜王妃还引咎自请幽闭了。

    这样看上去,这两人的情况也不大乐观啊。况且自家殿下从来不见得真真正正对哪个女子上心过,府上储的三位娘子大多时候也都是晾在一旁未曾主动搭理。唔,是真真正正的不近女色。

    何故这个境况下,还会突然同他问起煜王妃娘娘?

    显然周嵘暝这一番答案不是很合自家主子的心意。他一顿,脸色甚是严肃地瞪着他:“本王问的,是你觉得王妃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不是别人的答案。”

    “殿下恕罪!”周嵘暝扑腾一声单膝跪在地上,拱手说:“王妃是个怎样的女子,末将不好评判,殿下才心圣德,自能判断。”

    “本王自有判断,何须问你。”煜王说:“本王想知道,在你们看来,王妃是个怎么样的人。”

    周嵘暝深吸一口气:“末将听王府的下人们说起,说娘娘是个极宽厚又极通情理的人,是个十分贴心的主子。”一顿:“末将奉殿下的旨意亲自到西夏迎娶娘娘,末将却以为,娘娘她是个十分厉害的女子。”

    “厉害?”

    “在末将心里,这恒河沙数天下间,恐怕只有娘娘这么厉害的女子,才配得上殿下。”

    玄衣墨袍的男子听了,也甚是认可:“她是很聪慧通透。”

    “是以有时候,她还挺让本王忌惮的。”他叹了一口气,这些天他越发有这样的想法在脑海里盘旋。

    她的确聪慧通透,她也确实如周嵘暝所说的那般是个厉害的女子。别人不知道她的手段,他一向近水楼台看得清清楚楚。

    直到她终于在他身边之时,他终于有所害怕。他忌惮她带过来的那几万随嫁大军,忌惮她身边五湖四海间也难觅的能人异士,忌惮她和别的女子不同。

    “殿下恕末将多嘴,”周嵘暝说:“娘娘若是有心对殿下做什么,何故会拖到现在?何故会屡屡为顾全殿下的面子忍让安侧妃还做主纳了梁侍容?殿下说忌惮娘娘,娘娘她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呢?”

    “王府近来出的事末将也有所耳闻。那些后宫手段,末将僭越,却觉得这样缜密狠毒的事,也只有同宫里张贵妃娘娘交好的安侧妃娘子才做的出来。王妃娘娘虽然厉害,手段高明城府极深,可凭末将对娘娘的认知,娘娘不会做这种事,也不屑于加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梁娘子。”

    玄衣墨袍的身影一顿,周嵘暝这一席话讲得倒很是一语中的。

    她嫁过来本就不是随了她的意愿,此前也并非对他怀有情意。她这样厉害一个人,甘愿为他在内廷里深居简出做他的后盾,替他料理那些她本厌恶的内闱事。

    他从未知晓她的委曲求全,也从未看到她背后的那些心酸隐忍。

    在他的计划里,从未有过她。

    宫廊里,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通。

    晚间,万籁寂静。

    煜王府里,她轻轻捧着一盒子果子吃食,月牙白的衣摆在盈盈缺缺的月光下照出温柔的颜色,远方吹来轻柔的风,缓缓而清幽。

    她在前,亭秋和梳茶两个跟在后面,嘴角都带着笑意,颇有些巧笑倩兮的味道。

    “娘娘,殿下要是知道娘娘如此贴心,带了宵夜来同殿下主动提出和解,一定很是欢喜。”亭秋在她身后,语气有些欢愉:“娘娘这些天同殿下冷着,连着整个煜王府上下都难免夹着尾巴做人,个个都谨小慎微生怕犯了什么事,就连梳茶都整天沉着一张脸,就连奴婢都看不下去了呢。”

    梳茶点点头,对亭秋这一番话也甚是认可:“是啊是啊,娘娘若是再不和殿下和好,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芣苢苑那位。娘娘你可没看见,芣苢苑见着娘娘和殿下冷着,都恨不得敲锣打鼓张灯结彩了呢。”

    “你们啊,就是太过多事。”她状似嗔怪的笑着。

    整个煜王府和白珏阁近来的形势如何,她自然是晓得的。

    自从那日在内庭大厅和安侧妃闹了这么大一出,惊动了煜王府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上至煜王下至看门小厮无一不看了一场她的笑话。她这几个月来一直闭门不出,足足幽闭了三个月也习惯了这些深居简出的日子,也不再想着和大众澄清什么。

    她到底是一国公主,即使是王府里一个落魄了的王妃,也没什么个人胆敢跑到她跟前来为难她。

    可她身边的人就不一样了。亭秋梳茶她们几个日日夜夜进进出出的,听了多少外面的风言风语酸言酸语都未可知。回到白珏阁还得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在她跟前小心伺候着,个中滋味煎熬如何,她不说出来,可心里似明镜一般看得清清楚楚的。

    回想起几个月前,她也未必全无过错,煜王将她罚得也不是没有理由。

    这等后庭里女人的手段,她早前从未见过却也是有所耳闻的。安侧妃同宫里张贵妃娘娘关系过分亲密,又如何会忍着不对硕莪苑那边下手?她若是早早地留了个心眼,也不至于傻傻愣愣地给人钻了空子。她若是早早地留了个心眼,也不至于让梁侍容也跟着受罪。

    当日她也是被安侧妃打了个措手不及,只顾着幼稚地同安侧妃打对台,句句挑她的刺想着来让她难堪。可事后细细想来,她倒是一个半字都未曾为自己辩解。这事情本身疑点漏洞太多,她若是逐一击破当能解当下之困,也可端了安侧妃陷害于她的歹毒心性。

    怪只怪她阵脚先乱,反叫人倒打一耙。

    她觉得她应该同煜王解释解释,她从未生过伤害梁侍容的念想。

    她该和他解释清楚。

    “娘娘,娘娘!”眼看着眼前便是煜王寝阁宸榈斋,远处却过来一对人影,那一双人影脚步都甚是踉跄步伐凌乱丝毫看不出章法。

    周嵘暝肩膀上半扶着喝得烂醉烂醉的煜王赵祈洵,可煜王殿下的脾气如何他又不是不知道,怎的有这个胆子随意让一个王府的女使下人便接手服侍。要是出了个好歹万一,自家殿下若是醒了又要怪罪,他一个小将,万万担不了这个天大的罪责。

    可这今日不知怎么的,跨过了半个前院都不见得孟祥,只累他一人一路将自家主子给扛了进来。所幸一进内庭,恰巧地给他碰上了晚间出来散散心的煜王妃。

    心里想着煜王妃又不是外人,她可是殿下明媒正娶三书六礼娶进门的正妃,是煜王府的正室娘子。将自家主子煜王交到煜王妃手上,他今夜自当能够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殿下怎么了?”她迎了过去,同周将军一同将那喝得半醉不醒的煜王扶进了宸榈斋:“瞧这个味儿,殿下怎么喝那么多?”

    “回娘娘,今日末将兄长办婚仪,也给殿下递了个帖子过去赴宴。殿下看在末将的面子上便屈尊过去喝一些酒。”周将军说,语气很是抱歉:“殿下一向鲜少赴朝臣的宴席,一些老臣见着殿下自然格外地喜出望外,便格外地灌了殿下不少酒。末将今日府中设宴,无暇顾及殿下才让殿下醉成如今这般模样,请娘娘降罪末将,末将甘愿受罚。”

    “算了,算了。”她靠过去,给煜王置了个看起来应该较为舒适的姿势半躺着:“周将军你久处王府内庭,也不是很合礼数,若要是出了什么事也解释不清。你先回去吧,若当真要请罪,待明日殿下清醒之后再请罪也是无妨的。”

    “是,末将告退。”

    她轻轻坐到床榻边:“亭秋你去打一盆温水煮一碗醒酒汤,梳茶你出去找一找孟祥,让他进来跟着伺候殿下。”

    “是。”

    梳茶和亭秋两个领了她的命令后都急急忙忙地出去自顾自地找人找汤,她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境况,也不懂得怎样伺候一个烂醉得不省人事的夫君,自然找孟祥来帮着似乎比较妥当。

    亭秋动作倒是很快,不消多时就给她端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醒酒汤。

    她端着那碗醒酒汤只稍稍靠过去一点,想着兴许床榻上的人饮了过后能稍稍醒一醒他身上的酒气也未可知,她此前从来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却不料她不过只靠近那么一丢丢,床榻上的人却蓦地睁开了双眼,紧紧瞪着她,一双眼睛瞪得她直发毛。

    拍了拍自己胸口,强装镇定地将那碗醒酒汤递过去:“你醒了?要不喝一碗?”

    “你怎么进来的?”床榻上的人并未接过那碗热腾腾的汤,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从床榻上坐起身,脸上丝毫未见得一个烂醉得不省人事之人应该有的神态:“你出去。”

    “我出去?”她冷笑一声,将手上那碗烫手的汤递回给亭秋:“殿下方才醉得糊涂,周将军不适合久待王府内庭,孟祥又不知去了哪里。我不放心殿下,想要照顾殿下,所以殿下觉得臣妾此举是多此一举吗?”

    她站起身,瞪圆了双眼怒瞪回去。

    她不知道她今日这一言一行均都不合礼数,也不清楚今夜的自己为何如此较真,非要说这些话来激怒他。

    她只知道,他方才让她出去。可她特意赶来照顾他,便是要让他晓得自己的心意。

    他未曾听她分说便一脸严肃地要赶她出去,她偏不。

    半晌,两人站在宸榈斋里屋的床榻旁,大眼瞪小眼。

    “殿下似乎一直都不知道,在我心里,早已将你当做我的什么人。”她轻声开口,嘴角含笑打破这十分尴尬的情景:“有时候我觉得我是幸运的,自古皇室姻缘难有真心实意。我却盼着,能同殿下有绵长的情谊。”

    “我从未想过要算计殿下什么。今日我总算想明白了,因为殿下你,是那个例外。”

    她甚是真心实意地对他说了这么许多,就连一旁静静听着的亭秋都感动得要即刻掉下两行清泪来证明她的真心。

    她觉得她这一席话已然很难表露出自己那一腔真心,那一颗真得不能再真的真心。

    半晌,在她灼灼的目光下,他望向她,脸上却波澜无惊。

    “王妃似乎忘了大婚次日,过南华门间,本王同王妃清清楚楚地说过什么。”他甚是无意地开口,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冰冻三尺,从耳边冷入心底,冷得全身颤抖心底凄凉。

    “恒河沙数,我同你什么可能都有,你要将本王看做什么人都可以。亲人、朋友、敌人,唯独不会有这种可能。”他说,一字一句声声刺进她的心脏:“我不会爱上你,绝不会。”

    她一愣,亭秋手上一个不稳,琉璃做的碗跌在地上粉碎得彻底。

    同她那一点卑微的心,碎得干净,干净得满地裂痕。

    满目苍凉,她不知道她是怎样步伐踉跄满身狼狈地逃出宸榈斋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失魂落魄地走回白珏阁的。

    她似乎什么都不记得,又似乎什么都记得。

    “亭秋,你去吩咐孟祥煮一碗汤,哦要醒酒汤,刚刚那碗碎了嘛,都不能喝了,怪可惜的。”

    “你让孟祥看着殿下喝下,大晚上的,若是殿下着了风寒就不好了。”

    “娘娘……”梳茶走在她身后,轻声开口:“方才孟祥不是过去了吗,你还亲自同他说了这些话。”

    “是吗?”她脑袋里一片混沌空白,了然地点点头:“孟祥去了便好,你让他务必看好殿下,我刚刚……我刚刚觉着吧,宸榈斋内似乎有些冷,你让孟祥添个火盆让殿下暖暖身子。”

    “你们,你们待会儿不用来伺候我了,我有点累了回去便歇下。”

    说话的语音语调间,似乎夹杂着一丝颤抖的哭音,合着北方吹来的凉风,更显凄凉。

    她的步伐何其不稳,路上还跌跌撞撞地被被几颗拦路的石头绊倒了几次,膝盖整整磕破了皮都不吭一声,只蹲在地上拍了拍裙子上的灰,亭秋和梳茶她们两个要过去扶她,也被她摆摆手直说没事。

    亭秋有些不忍,轻轻拉了拉她的衣摆:“娘娘你……还好吗?”

    她脚下一顿,身后紧紧跟着的亭秋和梳茶也一顿。

    穿过了眼前这片花园便是白珏阁。她却突然间似乎有些不晓得她究竟在哪里,又要到哪里去。她觉得这里是她的家,是她要住一辈子的地方,可现下,她又没那么笃定了。

    她记得他对她说,恒河沙数,他们什么可能都有,她要将他看做什么人都可以。

    她记得他对她说,他们可能是亲人、朋友甚至敌人,两军交战,死伤不论。

    她记得他对她说,他不会爱上她。

    绝不。

    她记得那些悲伤的话和记忆,可要找那些甜蜜的,却丝毫都没有,连影子也未见得。

    她原本的一颗心突然变得好痛好痛,痛得牵动她的筋骨,直直惹得她全身都不大舒服。她似乎被锁在了什么地方,她想逃出去,她眼看见一道闪着亮光的门似乎在指引着她穿过那道门便能看见多么耀眼的阳光。

    她奋力地奔过去,就在她以为只要咫尺她就能打开那扇门之时,那扇门却在她眼前,丝毫不留情面地,碰的一声对她关上了。

    永远关上了。

    她像是失去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失去。是不是她从未陷进来可能就不会尝到这些冰冷的气息了。是不是她从未陷进来便尝不到这些苦涩而带酸的味道,是不是也就不会疼。

    听不见声音,世界仿佛只剩下他的声音,他对着她说的那些残忍的话,要她断了对他的念想,要她当他陌路。她想她应该是可以的,她是倾阳长公主啊,她是慕容皇后的女儿,名动天下的奇女子煜王妃李轻舟。

    可她好像又做不到。

    她蹲下来,她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听得见他在她耳边的,细细碎碎的声音。突然就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哭,哭声一顿一顿的像个孩子,似乎要将这些年一点一点受的委屈和被迫揽下的责任都从身体里抽出来,将方才他对她说的那些话都忘掉,将她的身份和地位都放手不管。

    她抬手,环抱住可怜的自己。

    她可怜别人孤苦伶仃,可从未有人来可怜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