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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节

    “臣妾给煜王殿下请安,”硕莪苑屋外,她朝着踏着急促脚步赶来的人,一片波澜不惊地行了个礼:“早前听说父皇召见殿下商议九月秋猎一事,臣妾却不知殿下原来回来的那么迟。”

    那厢听了这番话的煜王一脸铁青:“梁氏她……”

    “鬼门大关在前,梁氏没挺过去。”她深吸一口气:“殿下可有想过上一次见梁氏即是永别?”她这一番话话尾刚落地,明显的眼前人的脚步一顿,直呆愣在原地面有所思地看向她身后那扇半掩着的门。

    从木板做的屋门外,大约能够透过一丝丝屋里闪耀的烛光和屋外遥遥挂在天上洒下的日光瞥见屋内的一些摆设。绣着梅花的屏风隐隐透露苍凉,屏风后,他仿佛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一个身影甚是死寂地躺在床上,屋内一片凄凉。

    他一顿,屋门前她遥立直挺的身躯,责怪的神色很是浓烈。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半晌,若不是安侧妃略带刻薄且又浓厚的,找她麻烦的语调在这甚是尴尬且气氛剑拔弩张的院子里很是忽然且突兀地响在院子里,她都快忘了与煜王一同过来的,还有她这个以姐妹相称的安侧妃。

    “殿下,依妾身之见,定是王妃娘娘嫉妒眼红芙兰得宠,又产下煜王府的长女,才动了歪心思要除掉芙兰。”安侧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虽说后来她也瞪了回去,可这一瞪却瞪得十分用力。瞪了之后又换了个模样嘤嘤几声:“可怜芙兰与妾身主仆一场,原本妾身与她主仆二人终于盼着到了这一天,往后芙兰总算可以过过安生日子享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不成想,竟然惨遭贼人毒手,妾身实在……实在是心痛至极啊。”

    她冷笑一声,觉得她这个此一时彼一时分分钟换脸的本事还真是日渐见长。非要将自己包裹成一副受害人的形容好推脱责任,再分分钟用眼泪和她那妩媚人的本事将现下一个棘手的锅给扣到她的头上。

    唔,这等手段她被唬过一次,才不会又掉进去第二次。

    “芸儿,”她还未开口好好回一回嘴,却不成想先开口的会是煜王:“王妃照料梁氏辛苦,不许随意攀咬。”

    她傻了,看上去连着安侧妃也傻了。

    莫说安侧妃,就连她也不曾想过她这个从来都对她不冷不热不当一回事的夫婿会出头替她说上一字半句话来证明她的清白。

    她眨眨眼,有些窘迫地开口:“哦,其实吧,我也觉着安侧妃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左右我同梁侍容也是姐妹一场,我又作为煜王府主母,自然是见不得有任何人意图害她的。”

    她这一席话才刚落地有声,那厢安侧妃便又露出她那个不可一世的形容:“哈,王妃娘娘莫不是心虚了?王妃自己找了那么多产婆太医,瞧瞧这里面还有个白珏阁小厨房的厨娘,难道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殿下方才回府的时候没察觉吗,门外啊,都是煜王妃的私兵,将咱们煜王府团团围住的。还……还将妾身住的芣苢苑也都……”安侧妃甚是自然地黏上煜王,意思意思抽泣了两声:“殿下,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又要为你做主?”她冷笑:“安侧妃,每每有事你总要殿下为你做主,你自个儿怎的那么多事呢?”

    “安侧妃要论我的人,不然好好分说你屋里那黑压压一片的人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她说:“安侧妃不是口口声声说梁侍容今日产下的孩子不是煜王所出吗?现下怎么不提这事了?”

    “这一点,王妃娘娘就有所不知了。”安侧妃轻挑眉眼:“王妃娘娘自恃与芙兰交好,难道不晓得那个孩子,她其实并非煜王所出吗?”

    “一派胡言。”她冷笑:“就凭借这个子虚乌有的猜疑,安侧妃便调来自个儿娘家的府兵,想着要除掉这孩子吗?”

    “让我猜一猜,你此番如此大费周章,应该不是只想杀了梁侍容母女吧?”她说:“趁着我也在硕莪苑,你这是动了一箭双雕的心思啊。”

    “殿下,你莫要听她胡说。妾身……”

    “半月之前我被殿下幽居在白珏阁中,将管家之权交与侧妃院阁芣苢苑内。”她猛地一声打断安侧妃那甚是假惺惺的嘴脸:“当时府内与外界采买的次数同我管家之时差距甚远,更甚有一日一次。我倒是不见得府里多了什么,却发现府里似乎少了不少东西。”

    “一番查探之下才晓得,芣苢苑借外出采买伙同黑市销赃。煜王府是皇族亲眷,多皇室御用的金银珠宝盆树瓦罐之类的奇珍异宝,你利用心腹嬷嬷之手往外销赃,也不仅仅是从中得利那么简单吧。”

    “我才嫁过来汴京不足一年,哪里会懂要从哪里找来麝香?且藏着麝香的箱子礼盒,里面收的古玩珍宝都是稀罕之物,想必也是安侧妃找黑市伙头买来的吧。”

    “让你们拿到管家大权,不过是我引蛇出洞的把戏。你们自恃把控王府物什便愈加肆意妄为,本来我还不晓得为什么,直至今日方才悟得。”她缓步走过去,直直看进安侧妃的双眸:“本来伙同黑市若是被查出来也没什么,你们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想除掉我和梁侍容之后嫁祸黑市贼人闯入王府行凶,彻底脱罪罢了。”

    “可你们万万没料到,南郊大营我还要一队人马。你们也忘了,我阁中的邢尘也管着王府内的事务。”

    她狠狠地看过去,那厢安侧妃心虚得步步后退,已然退得退无可退,脸上甚是惊恐地盯着她,脸上从转成煞白煞白的甚是有趣。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安侧妃勉力直起身子,意图做困兽之斗:“在场可是每个人都看见你进去之前梁氏她还是好端端一个人……你出来后梁氏便没了,如果不是你做了什么梁氏怎么会丢了性命?!”

    她笑笑,终于心里有些佩服她不再扮柔弱:“梁侍容情形如何,在场的太医都是御前医者,听的是陛下和煜王殿下的命令,你一问便知。”她说:“你提起此事,我倒是豁然想起还有一事。”

    “梁侍容为何会体大难产,你心里当真不晓得吗?”

    她逼近,这句话的话尾方才落地,那厢安侧妃却浑身好似瘫软无力地滑落在地上,脸上惊惧非常。眼神却也没有望向她,飘忽不定地直等着,嘴里喃喃念着:“不会的,你怎么会知道?不会的……不会的……”

    那时候她不是还在她的白珏阁里幽闭不出吗?那时候明明……明明她已经拿到了管家的大权。那些药材补品,也都是冒着她的名义送过去硕莪苑的……

    怎么会……做得如此周全隐秘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心里动了坏念头,终归害人害己。”她瞥了地上狼狈不堪喃喃自语的娇弱女子一眼:“如今事情水落石出,梁氏为着她失了性命,这小娃娃再没有娘亲。纵使安氏是殿下宠妾,依臣妾只见,也不得不罚了。”

    从始至终一直本着一副看热闹的形容的,她的这个不冷不热不当她一回事的便宜夫婿总算开口,也不过清清淡淡一句:“那依王妃,该如何罚呢?”

    “我不是个善主,不懂得以德报怨的道理。”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一丝意难平:“可毕竟她是安府独女,是煜王府侧妃,身份尊贵。若是要为着一个下人出身的侍容抵命,终归有些过了。”

    “不如将她削至侍仪,同先前位份待遇相同,只锁在芣苢苑内,终身吃斋念佛,以赎其罪。”她望过去,正对上他好整以暇看向她的灼灼双眼:“殿下以为如何?”

    “甚好。”煜王看上去甚是欢喜地笑笑:“那就有劳王妃了。”

    她一愣,觉着今日她这个从来不冷不热不当她一回事的便宜夫婿有些失常。所幸她还记得几个月前她如何待她,又同她说了怎样的话,才好不容易免了对他抱着的一腔希翼。

    “安氏方才说,”她走了过去,隐隐有些压低声量:“梁侍容的孩子不是殿下的。她虽然一贯胡说,可也不至于为着一个子虚乌有的事情大张旗鼓地冒着被殿下降罪的风险为难梁侍容。”

    这也是一直以来觉得十分想不透的一点。为着自己那一份不甘和嫉妒她便要下那么大一个套毁了梁侍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且这个孩子还是煜王府的长女,身份何其贵重。

    她方才提出从此幽闭安氏,原本多多少少存着些拿安氏来出气的心思,细细想来其实不难察觉。安氏虽然手段毒辣又害死了梁侍容,但是其娘家安府家世显赫,又是目前后宫首位张贵妃眼前的红人,若是当真将她一直幽闭着,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可她作出如此不明智的决断,她那便宜夫婿竟然一声不吭任由她胡来。

    要么他就是将安氏给恨死了。要么,便是存着些将她圈禁不至于胡乱嚼舌根的心思。

    她再看看,唔,他对他曾经这个宠冠一时的宠妾,到头来也不过如此,更何况对那完完全全从头到尾似乎没一丝情义的梁侍容。眼前的眉眼举动上上下下都见不得一丝将安氏恨死的形容,更遑论对梁侍容的悲戚。

    还在她还早早地将他这冷情薄幸的真面目看得清楚。她这个便宜夫婿将自己内庭里储着的女人都看做草芥,实在很是不解风情。

    倒回梁侍容这件事,她确实是思来想去都不得其解。按理说吧,若是梁侍容肚子里怀的不是煜王的骨肉,那她这便宜夫婿怎么将她留在煜王府里阳台,还分得了一间上好的楼阁,升迁了个侍容的名号?

    正想着,那厢她那便宜夫婿轻声开口:“她是我皇兄的孩子。”

    “皇兄?”她想了想:“哪个皇兄?”

    “楚王赵祈渲。”

    碰一声,她手里捏着的一盏茶杯碎了一地,直直碎在她脚下,足见她现下听闻此消息有如何的震惊。

    “梁芙兰勾搭我楚王兄本王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的。”煜王说,自顾自地坐在硕莪苑外的石椅上,恰恰好便是方才她坐着的地方:“煜王府的许多消息都是她放出去的,本王原本想送她下去同楚王兄团聚,可却不成想她竟怀了楚王兄的孩子。”

    “安呈矣此前一直虎视眈眈,又有闫贤妃在旁处处掣肘。若是让外人晓得梁侍容肚子里怀的是楚王之女,莫说梁侍容和那孩子,就连你我也会卷入其中。”

    她一愣,今日份的信息量恐怕有些大,她需要好好消化消化:“你为何,为何今日同我说这些?”

    为何告诉她这些不能说与外人知晓的事,为何今日待她给她的感觉同之前千千万万个日夜大不相同,为何如此轻易便准了她从此幽闭安侧妃。

    她想问的很多,却不知,他全都知晓。

    “你说呢?”他站起身,一步步朝她逼近。

    硕莪苑里一片狼藉中,煜王府的女使下人们正上上下下奔走收拾着,手边事多,谁都无暇顾及他们此处的动静。

    头顶上一片枯叶落在她的肩,他抬手拂去,笑意温柔:“舟儿,左右你才是本王的妻,本王自然什么事都同你说,旁人管得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