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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节

    唐代某位颇有作为颇有思想的学者,说过这么一句诗句,她仍旧依稀记得她幼时读的那段诗句中中的某一句说的十分有道理,且又是那种非要细细品味细细琢磨才晓得的道理。

    诗句说的是:“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其他的她已经记得不那么清,只在眼下这般的意境中,她觉得这句诗句甚是贴切她眼下的境况。

    她从前一直不懂得,是因为她从未遇见过。现下终于尝出了其中的苦涩。

    要说汴梁城中有谁比她更加陷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想必再没有第二个人了。她觉得眼下的境地已然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匹敌。

    这果然是天意,天意果然让人无从忤逆。

    许久不见的容止这几日一直在医馆里忙得脚不沾地,这同他花花公子浪荡不羁的自我定位很不和谐,导致他一度有些时日未曾踏进汴梁城里的青楼半步。可他也不能够放着医馆不管,这也毕竟人家拿来谋生的职业,若是全然照他的性子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这般作为,那恐怕他的医馆离卷铺盖倒闭的那天也就不远了。

    医馆是容止的经济来源,经济来源又要分担贡献给青楼姑娘好一大半。这促使容止这几日来很是苦恼,寻思着该怎样从职业和爱好这两者当中取一个平衡。

    钟徽楼内,他们两个一个好不容易从煜王府里溜了出来,一个好不容易从医馆里偷了个浮生半日闲,却不约而同的一个个都铁青着脸,脸上实在说不上好到哪里的气色。

    “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我好不容易得了个半天的休假,还得陪你来听书品茶,我很不容易的啊。”容止灌了一口茶水,皱着一双眉说。

    “你以为我就容易吗?我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了我。”她气短地趴在桌子上,脸色晦暗。

    容止给她倒了杯茶,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茶香盈盈,入口回甘,算是汴梁城中得来不易的茶品了。

    可眼下她却着实,没什么心情来品茶。

    “行了,瞧你那样,也不是什么要不得的大事。”他看向她:“往日觉得你能干厉害得紧,怎么谈了个恋爱谈得脑袋都不怎么灵光了?瞧你那脸苦得,眉皱得,心情差得。左右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怎累得你这副模样?”

    “你不懂,个中交错交错有多复杂,我就有多纠结。”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搞不懂你,你不如直接到你那夫君跟前直起气来好好问问他,他那一把年纪还满心权谋御论的老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想法,是不是真的打算用太子之位来搞得你们俩夫妻决裂,你就直接这样问他不就好了么?还纠结什么?”

    “你不懂,”她煞白着一张脸趴回了木桌上:“你又没娶亲,怎么晓得个中煎熬。”

    “是是是,你嫁了人便有了许多顾虑,这些我都不懂,行了吧。”容止瞪了她一眼,忽然闻了闻四周,而后将视线重新定格在她身上:“是你吧?你身上的药味怎么这么重啊?你生病了?”

    “没有啊。”她上下闻了闻自己,倒没闻出个所以然来:“重吗?还好吧……”

    “什么还好吧,我方才便纳闷哪里来的药炉味,原来是你。”容止抬眼,看向了她身边站在一旁随她一般简衣便装出行的亭秋:“问她我还不如问你,你家主子近来身体可还好?她身上药炉味那么重,我寻思着该是你们屋子里的药熏熏得浓了些。”

    “你晓得的,若是你家主子当真有个什么好歹,我是要被卓叔打断至少一条腿的。你最好从实招来,哪里还能治便治一治,我瞧了不能治好歹我也提早知晓了,到时候躲着卓叔那个老家伙便是。”

    容止抬手又灌了一杯茶下肚,而后若有所指地继续瞧着一旁前后踌躇的亭秋。

    “公子料得不错,确实是奴婢们给屋子里熏的药熏浓了些,”亭秋说:“娘娘这些日子以来总是忧心忡忡,饭也没怎么吃,晚间还睡得不怎么好,于是下在屋子里的药材便多了点。”

    亭秋担忧地看向坐在跟前云淡风轻喝茶的当事者煜王妃,那厢还丝毫不以为意,只缓缓地一口接一口喝着茶水,脸上倒没有什么旁的形容。

    “胳膊伸出来,我这个名声远播的神医给你看看。”他瞧过去,那厢还不紧不慢地又斟了杯茶,脸色嘛,除了白了点儿,人除了瘦弱了点儿,倒还当真看不出来又什么不对劲。

    “也没有什么事儿,你要看便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将右手的胳膊伸了出去。

    自称神医的容止认认真真地把了会儿脉象,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你会不会啊,把一个脉要把那么久?”她瞧过去,将容止脸上骤变的神色看进眼底,心里惶惶不安。

    “我可是一介神医,你竟然敢质疑我?”自称一介神医的容止把脉把了半晌,才想起自己给自己立的一个潇洒放浪不羁的自我定位,立马又变回了方才那样。

    容止看向她,想了想:“不过,眼下你这个情景,似乎来的很不是时候啊……”

    “什么意思?”

    “当然是你腹中的孩子了,还能是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柄扇子,朝她扇了扇:“自个儿的身体自己都不晓得,真不知道你这个娘亲是怎么当得。瞧你这脉象,都快足两个月了,怪不得胃口会不好。”

    “两个月?孩子?”她一惊,语调不知觉升高了不少:“你开玩笑的吧。”

    “我开玩笑?”容止冷笑了一声,瞪过去一眼:“你这样的脉象,大街上随便抓一个大夫都能看得出来?用得着我开那么大的玩笑么……”

    “这是好事啊!”亭秋也是一惊,下一秒立刻便喜笑颜开地跳了起来:“近来许多坏消息,总算有了娘娘这么一个好消息。奴婢立即去禀报给煜王殿下知道,殿下要是知道娘娘怀了身孕,必定也是十分欢喜的!”

    “等等等等……”她一把拉住那边兴奋地下一秒就要冲出去的亭秋,这丫头双颊一片红润的模样,谁看了都觉得喜气。

    “你,你先别去,我想想……”还好她眼明手快及时将亭秋下一秒便要迈开几十里的步伐给止住,要是她还未反应过来这丫头便冲了出去,铁定整个汴京城都晓得了这桩消息。

    到时候,消息一传十万八千里,要捂都捂不住。

    容止瞥了亭秋一眼:“对啊,你也太心急了些,你主子自个儿怀着都没你那么心急。”

    “不是,娘娘,这可是个大喜事啊,怎么就不能让殿下知道呢?娘娘还有什么可想的呀?”亭秋那一双急切的步伐倒是止住了,脸上却不由得疑惑了起来。

    自家姑爷如何宠爱自家主子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是再清楚不过。煜王殿下正值壮年,自家主子更不用说,本来呢,白珏阁也没有事先做好迎接煜王妃怀孕的准备,不着急嘛。

    可这件事本身便是一件大喜之事,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大喜事。见自家主子脸上喜忧参半的脸色,熟她这个做奴婢的跟不上自家主子这心路历程。

    喜忧参半的煜王妃眼下的心情确实是吃了一惊,她从未想过,也从未料到。

    可这孩子……他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我觉得吧,”容止看向她纠结不已的一张脸:“你现在呢,得先将身子养好,就不要去在乎那些烦心的事,什么都不必孩子重要嘛。”

    “当然,我也晓得你不会听进去我的话,不过既然事情都发展成如此的地步了,这孩子,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容止想了想,说:“不过你如今住在煜王府里确实不是什么养胎的圣地,这样闹心下去,不死也累得剩半条命。不如你同我去城外玩一玩,住上三两个月,等孩子生下来再回来也未尝不可。

    “你说得倒轻巧。”她扶额,一桩一桩的事把她这一颗小心脏真是累得够呛。

    “诶,我可都是为你好啊。”容止朝她瞪了一眼,而后站了起身,理了理自己的一派形容:“时候不早了,你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

    “你烦不烦啊?快走快走。”她也狠狠地瞪回去。她坐在靠窗的地,钟徽楼窗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此起彼伏且没有尽头的叫卖声,闹得她心里越发烦乱。

    真是,每每见着容止都没什么省心的事儿,还果真如此。

    “对了,”还未踏出包厢,自称一介神医的容大公子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又折了回来:“我奉劝你一句,虽然不晓得你听不停得进去,那毕竟是你和你夫君的亲骨肉,天大地大孩子最大。”

    “你好烦啊,我知道了。”她说:“走出去前记得把账给结了,我没带钱。”

    “……”容止恶狠狠地转过身来,恶狠狠地朝她投以一个恶狠狠地眼神:“真是,万恶的资本家。”

    她呆呆地在茶楼里听了一个下午的说书,说书先生瞧着响案,全身甚是投入地在讲故事,台下的诸位茶客也甚是投入地听着,偶尔一两声好频频将她惊了又惊,觉得这些投入的茶客也未免有些太过投入。

    说书先生讲的似乎是红拂女和李靖的故事,具体说书先生讲得如何她说不清楚,因为她压根就没听进去,自然也不晓得钟徽楼的说书先生说的如何。

    一个下午过去,她心里的烦心事丝毫没有减轻一分,她觉得今日找容止同她一块儿喝茶听书果然找得不是很合适,眼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真搅得眼下这趟浑水越发浑浊。

    如果是换做旁的日子里,她得知有了他的孩子,她不知道有多高兴。她抬手抚上腹部,这个孩子,他是她和他的第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是她的一部分,她比谁都还要高兴。

    可现在这个时候,她尚且还不晓得自己该如何面对这孩子的爹爹。

    “亭秋,千千万万莫要与第四个人说与我有孕之事。”她抬眼,雄伟赫赫的匾额上书着煜王府三字:“容止绝不会擅自传出去。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也信你不会说出去。”

    “娘娘……”

    亭秋看着自家主子毫不分说的身影,有些为难。

    “奴婢参见煜王殿下。”不过才刚刚踏入煜王府,便瞧见不远处的石桌旁站了个隽长的人影,不是煜王又能是谁?

    亭秋眼下看见煜王都觉得有些心虚,如今煜王府内,还真真是人人心里都藏着事儿啊。

    心里藏着一堆事的煜王妃愣住脚步。古人有句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古人果真是有大智慧,说的话都说得如此精辟。

    煜王走了过来,停驻在她身边,目光落在她身上:“方才去你屋里,他们说你出去散心了。”

    “嗯,我去散心了。”她说:“去钟徽楼听书,你有事?”

    他看向她的目光一顿,眸色暗暗有些狐疑:“你怎么……”怎么了半晌也没怎么个所以然来。

    她没看他,他却一直望着她如同裹着一层冰霜的脸颊。

    “哦?说书先生今日说了什么?”

    “不知道。”她冷冷抛出一句,再看向他:“不过比起说书先生,如果你有故事要同我说,那兴许我会更感兴趣。”

    快说啊,说不会为了太子之位拿她的信任做交换,说都是别人逼他的他全无出兵的意思。

    快说啊,说什么都好。

    她一双眼睛,比其他什么时候都要来得迫切。她想她给他的这个机会已然十分明显,是个人都听得出来她这是意有所指。那么明显,摆在太阳底下说得明明白白的事情,她只想要他的一句承诺,什么都好。

    “故事?”在她的灼灼目光中,他看向她,眸中如是坚定:“我没什么故事要同你说。”

    她冷冷地从鼻子里哼出那么一声,细若未闻。

    “那是我自作多情了,”言语里有些失望:“殿下既然繁忙,臣妾就不叨扰了。”

    深吸一口气,她想他们两个,她花了多大力气自以为得到了他的真心,到头来,果真只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

    他是她好不容易费尽心力挣来的,她从来只想将他放在手心里好生珍视。那些美好的祝福,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她以为她终于一点点地在朝着那样的方向前进,终于全了她的一丁点美好想象。

    到头来,果然谁付出的真心越多,谁就越伤。

    她深深地看向他一眼,他恐怕永远都不会明白她这一眼意味着什么,他恐怕也永远都不会明白,她看他的这一眼,每一眼,究竟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她这一场情,看回去,徒增可笑罢了。

    亭秋与她两人一前一后回了白珏阁,站在偌大却冷情的水亭里,她有些茫然,有些难受。天下之大,哪里才能容得下她?

    “亭秋,邢尘。”良久,她轻飘飘地开口,声音在空旷且宽敞的水亭里一圈圈紊绕:“是时候了,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