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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毁碑掘坟

    一天。

    早朝。

    蔡卞出列启奏道:“启禀官家,司马君实、吕晦叔虽已身死,但其这些年所作所为极其恶劣,且影响深远,还望官家对其严惩,以示惩戒。”(司马光,字君实;吕公著,字晦叔)

    宋哲宗道:“如何惩戒?”

    “望官家追夺朝廷赠予二人的谥号,毁掉所立神道碑,磨去碑文,并发冢斫棺,以示惩戒!”

    一言已出,满朝哗然。

    章惇紧接着启奏道:“司马君实、吕晦叔罪大恶极,不掘棺曝尸不足以平民愤,望官家恩准。”

    宋哲宗在高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八年所滋生的仇恨、委屈、压抑即使将她倚重的旧臣们尽数贬谪也难消心头之恨,发冢斫棺后再来个曝尸、鞭尸之类的确实解气,但是死者为大,他身为官家一旦做了发冢斫棺这种事,只怕引来天下人非议,有失朝廷体面。

    三省的官员们见宋哲宗思来想去,迟迟不予表态,纷纷请求其恩准将二人发冢斫棺,以警戒世人。宋哲宗扫视众人,最终将目光停留在站在一旁保持缄默的许将身上。

    “此事干系重大,容朕想想。若无事启奏就退朝吧。”

    众人只得告退。宋哲宗将许将留下,待众人走后,眉头微蹙,静静地看着心神不宁、不知官家意欲何为的许将,道:“刚才朝堂之上三省的诸位卿都建议朕发冢斫棺,许卿为何不说话?”

    许将道:“发冢斫棺恐怕不是盛德之事,臣无话可说。”

    宋哲宗道:“朕也觉得此事对朝廷无益,容朕再想想吧。”

    许将躬身告退。

    最终,宋哲宗放弃发冢斫棺这一疯狂之举,下诏追夺朝廷赐予司马光、吕公著的官职、谥号,令陕州、郑州各县推倒朝廷为二人所立的神道碑,拆去官修碑楼,磨毁掉神道碑上的碑文后上报朝廷。中大夫、同枢密院事曾布秘密上呈奏章,请求取消毁碑之事,宋哲宗不予答复。

    司马光、吕公著、吕大防、刘挚、苏辙等数十人的制词皆由中书舍人林希起草。这天,他写完制词的最后一个字,看着通篇的诋毁之语,愤然将笔掷于地上,仰天长叹:“我这些制词一写完,坏尽名节了啊!”他不写,自然有人取代他。识时务者为俊杰,他除了明哲保身,随波逐流,别无他法。

    诏令以最快的速度送达陕州、郑州,毁磨石碑、拆掉碑楼的工作正式开始。工匠手握重锤敲砸石面,大风袭来,碎石粉尘漫天飞舞,官员们皆以袖遮面,不敢靠近,独留工匠挥锤重击。

    由于神道碑高大结实,工匠锤了几下也没锤碎,只得沿着裂缝用力地锤着。过了许久,石碑断裂处开始松动,轰然倒下,工匠躲闪不及被石碑砸死,众人皆惊。圣命难为,毁碑的工作需尽快进行,官员只得命人将尸体抬走,换人继续。

    九月。

    苏轼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大庾岭山脚下,翻过大庾岭就是岭南烟瘴之地了。苏轼抬头仰望山峦,想着自己这副年近花甲的身子到底能否活着翻山越岭暂未可知,不由咽了口口水,拄着拐杖缓步登山。

    大庾岭上茂林丛生,烟瘴之气缭绕。苏轼一行人徒步越岭,虽已换上薄衫,但由于空气潮湿使初来乍到的他们仿佛置身蒸笼一般,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衣衫尽湿。

    苏过背着沉甸甸的行李步履蹒跚地前行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苏轼拄杖相随,感慨道:“之前总听别人说此地烟瘴横生,荆棘难行,如今看来此言非虚啊!”

    “是啊!这么热的天翻山越岭实在太难受了!没想到九月秋高气爽之季,这里竟如夏日般炎热!”苏过长叹一声,“也不知道盛夏时节是怎样一种体验,会不会更热?”

    苏轼揣测道:“估计会吧。我之前听人说岭南这里一年大多数时间如夏,冬季如京师的秋季一般。”

    苏过震惊道:“那我们带来的冬衣岂不是用不上了?”

    苏轼笑道:“这不正好,冬衣那么贵,我们在此安家反倒省钱了。对了,还不用买碳火取暖,一不受冻,二能省钱,妙啊!”

    一旁的王朝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倒真想得开,这么快就找到此地的优点了。”

    苏轼无奈地说道:“能不想开点嘛,既然来了,总要笑对生活吧。”说完诗兴大发,赋诗一首,“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净。浩然天地间,惟我独也正。今日岭上行,身世永相忘。仙人拊我顶,结发授长生。”

    王朝云道:“自打你离开定州,一路上没少作诗,差不多能凑够一本诗集了,改天都抄下来给我收藏。”

    苏轼笑道:“你收藏我的诗集还少吗?每次印刷完都要留一本。”

    “轼哥哥的诗文自是不嫌多的。”

    众人历经千难万险终于翻越大庾岭,抵达了韶州地界。韶州有座著名的禅寺——南华寺。

    南华寺曾名宝林寺,大宋开宝三年赐名南华寺。作出家喻户晓的禅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六祖惠能曾在此开坛讲|法,圆寂后肉身也留在了寺中。

    苏轼漫步南华寺,不知不觉来到藏有惠能肉身的石塔前,久久伫立着,回想此生诸多遭遇,不禁泪水潸然,于是作诗一首以记之:

    云何见祖师,要识本来面。亭亭塔中人,问我何所见。可怜明上座,万法了一电。饮水既自知,指月无复眩。我本修行人,三世积精练。中间一念失,受此百年谴。抠衣礼真相,感动泪雨霰。借师锡端泉,洗我绮语砚。

    苏轼等人在寺中逗留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继续朝惠州进发。途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苏轼定睛一看,竟然是多年未见、辞官出家的朋友吴复古。

    吴复古身着道士服,白发苍苍但精神健硕地站在苏轼面前,震惊道:“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你,你来此作甚?”

    苏轼将遭遇简要告知。

    吴复古神色淡然道:“邯郸之梦,足以道破世间的虚妄而返璞归真。你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也该稍有顿悟了吧。”

    苏轼叹息道:“是啊,是该有所顿悟了。”

    两人闲聊许久,苏轼拜别吴复古继续赶路。经过吴复古的提点,他路过广州时买了数斤檀香,准备在惠州定居之后,闭门烧香,闭目清坐,好好思考一下自己五十九年的功过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