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不清的人

    下班回到家，妻子坐在沙发上看杂志。

    我脸上带着沉重的表情坐在她旁边。

    “你怎么了？”她问。

    “有个同事死了。”

    “猝死的？”妻子惊讶地抬起头。

    “不是。”

    今天上班到了办公室，刚坐下我就听见周围同事在议论。

    “怎么死了？”

    “不知道。警察刚才来找调查……”

    她们悄悄说的人是文成，公司元老级员工，一直在一线。年纪比我们办公室人都大。他最近过得小心翼翼。临近年底，传闻公司在做人员优化。

    “怎么回事？前两天不是好好的吗？”

    “不知道。他老婆早上看到他窒息死在车里。”

    “窒息！好好的人怎么会被锁在车里！”

    她们奇怪，我心里却不奇怪。

    两天前。

    电梯门缓缓关闭……

    一只手在最后一刻插进来。文成慌慌张张，看到我在里面有些尴尬。

    “怎么？又去找领导了？”

    “嗯！”他点点头。

    “怎么样？”

    “还好。”脸上笑容很勉强，显然他刚才又去找骂了。

    昨天刚下班，就在同一部电梯。文成进门时不小心踩到领导的鞋。领导瞪了他一眼。

    当时刚下班，早几分钟走电梯不会人挤人。我也在里面。

    “对不起，领导……”

    领导没理他，无视。文成脸上现出惶惶不安的表情。如果文成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有一双迷人的大眼睛，这种表情一定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可惜他是个男人。这种无助的表情只会引起人的厌恶。

    下了两层楼，旁边有不认识的人。文成靠近领导喋喋不休:“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不知道你在里面……”

    电梯很安静，厢体传出降落的唰唰声。文成声音很怯懦，很小。但我们都听见了。旁边那个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领导看了那个陌生人一眼，往旁边挪了一下。我能体会到他的尴尬。活该文成这么多年得不到重用。

    电梯还在下，文成眼睛呆滞地看着电梯门，心慌意乱。

    不停有人进来，他不时悄悄看一眼领导。

    电梯终于到了负一楼车库，人往外出。文成拦住领导，惶惶不安地开口:

    “真……真是不好意思踩到你了，你看……我本来……你知道……我太着急……”

    “没事！没事！”领导不耐烦地往前走。

    文成还要跟上去，我看不下去一把抓住他。

    “你怎么回事！”

    “我……我。”文成着急的说不出话，眼睛还直直看着领导的方向。

    “你想干嘛？”

    “哎呀！”眼见领导上了车，文成甩开我，“你不懂！我下班这么着急，他会以为……以为我不够努力你知道吗？我要说清楚。”

    说到这里妻子打断我，“就是因为这个自杀吗？”

    “不是。他昨天被开除了。”

    “什么！”妻子很吃惊，“就因为踩了一下鞋？”

    “当然不是。”

    昨天中午文成找我商量怎么给领导继续配不是，我告诉他忘了这事。

    “万一他因为这个事把我开除怎么办？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我好怕！你知道吗？我老婆刚被裁掉，要是我工作也丢了，我这个年纪能再去哪里？贷款小孩怎么办？”

    下午文成又去了，我刚好去领导办公室打报告。办公室很多人在排队等着签字。我们公司属于大型公司，内部各种流程完备。一个箱子从一楼搬到五楼，从打报告到执行需要半个月。

    前面几个人处理完，领导看着文成。

    “领导，我大着胆子再来打扰你。你知道，我非常尊重你。你知道，前天我不小心踩了你一脚。你知道，我是无意的。你知道，平常那么早我也不会出现在那里。你知道……”

    “你烦死了！找了我四五次，你是不是没事干！”领导相当冒火，白白被这个人浪费时间。

    “不是领导，你听我解释。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文成还要纠缠不清。

    “他就是这样被开除了吗？”妻子打断我。

    “是。领导本来就看他不顺眼，他一再纠缠就让他走人了。”

    “那也不该死啊，太极端了。跟我看的茨威格的小说一样。”

    “历史就是不停的再现。谁知道以前发生的事现在会不会再次发生呢？”